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二章 王有齡打通層層關節,起步官場_巧遇故知

巧遇故知

就在同一天,王有齡到了北通州。他從杭州動身,坐烏篷船到蘇州,然後換搭漕船北上,偏偏又逢豐北決口,舍舟換車,卻又捨不得多花盤纏,一路託客店代找便車、便船,花費固然省得多,時間卻虛擲了,以至於走了幾乎半年,纔到北通州。

這裡是個水陸大碼頭,倉場侍郎駐紮在此,當地靠漕船、廒倉爲生的,不知其數。這時正是南漕雲集、漕米入倉的旺季。漕幫與“花戶”,有各種公務私事接頭。漕丁所帶的私貨,也要運上岸來銷售,因此茶坊酒肆、客店浴池,到處都是客滿。王有齡僱了個腳伕,挑着一擔行李,連投數處客店,找不到下榻之處。

最後到了西關一家“興發店”,看門口的閒人車馬還不多,王有齡心想:這一處差不多了。幾次碰壁的經驗,讓他學了個乖:跟櫃上好言商量,反而易於見拒。不如拿出官派來,反倒可以把買賣人唬倒。

於是,他把身上那件馬褂扯一扯平,從懷中取出來一副茶晶大墨鏡戴上,昂然直入,夥計趕緊迎出來,他不等他開口,先就大模大樣地吩咐:“給找一間清靜的屋子。”

夥計賠着笑先請教:“你老貴姓?”

“王。”

“喔,想是從南邊來?”

“嗯。”王有齡答道,“我上京到吏部公幹。”

那夥計對這些候補官兒見得多了,一望便知,現在由他自己口中證實,便改了稱呼:“王老爺!”然後躊躇着說:“屋子倒是還有兩間,不敢讓王老爺住!”

“爲什麼?”

“知州衙門派人來定下了。有位欽差大人一半天就到,帶的人很多,西關這幾家客店的空房,全給包了。實在對不起,王老爺再找一家看看。”說着又請了個安,連聲道,“王老爺包涵。”

看他這副神情,王有齡不便再說不講理的話,依然只好軟商量:“我已經走了好幾家,務必託你想辦法,給騰一間屋子。我住一宿,明天一早就走。”

只住一宿,便好說話,夥計答應跟櫃上去商量。

櫃上最頭痛的客人,是漕船上的武官,官兒不大,官架子大,動輒“混賬王八蛋”地罵,夥計回句嘴就得捱打,伺候得稍欠周到便要鬧事。他們以“千總”、“把總”的職稱,給總督、巡撫當“戈什哈”還不夠格的官兒,敢於如此蠻橫無理,就因爲有他們的“幫”在撐腰。漕幫暗中還有組織,異常隱秘,局外的“空子”無從窺其堂奧,所知道的就是極其團結,一聲喊“打”,個個伸拳,先砸爛客店再說。至於鬧出事來,打官司就打官司,要人要錢,呼叱立辦,客店裡是無論如何鬥不過他們的。所以遇到這樣的情形,乾脆往官府一推,倒省了多少麻煩。

但王有齡不同,雖然也有些官架子,文質彬彬,不像個不講理的人。再說,看他也不像習於行旅,相當難纏的“老油子”,因而答應容留,但有一句話要聲明在先。

“王老爺!”那夥計說,“有句話說在頭裡,聽說欽差已經出京了,是今天晚上到,還是明天早晨到,可保不定,倘或今天晚上到呢,那就只好委屈您老了。話說回來,也不能讓您老沒有地方住,不過——嘿嘿,那時候,只好跟我們一起在大炕上擠一擠了。”

“行,行!”疲累不堪的王有齡心滿意足,滿口應承,“只需有地方睡就行了。”

於是夥計在西跨院給他找了個單間,開發了腳伕,把行李拿到屋內。那夥計叫劉四,伺候了茶水,一面替他解鋪蓋,一面就跟他搭話,問問來蹤去跡。等他洗完臉喝茶休息的時候,拿來一盞油燈,順便問他晚飯怎麼吃。

到了通州就等於到了京城了,王有齡心情頗爲悠閒,要了兩個碟子,一壺白乾,慢慢喝着。正醺醺然在回憶與胡雪巖相處的那一段日子,只見門簾一掀,隨即有人問道:“老爺!聽個曲兒吧?”

說話的聲音倒還脆,王有齡擡眼一看,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擦了一臉的粉,梳得高高的一個“喜鵲尾巴”,叮鈴噹啷插着些銀釵小金鈴的。綠襖黑褲,下面穿一雙糉子大的繡花紅鞋。重新再看到她臉上,皮膚黑一些,那眼睛卻顧盼之間,嬌韻欲流。王有齡有了五分酒意,醉眼又是燈下,看過去便是十足的美人了。

這北道上的勾當他也領教過幾次,便招一招手說:“過來!”

那婦人嫣然一笑,向她身後的老婦擺一擺手,然後一個人走了進來,請個安問道:“老爺貴姓啊?”

“我姓王。”王有齡問她,“你呢?”

“小名兒叫金翠。”

“金翠!嗯,嗯!”他把她從頭到腳,又細細端詳了一番,點點頭表示滿意。

“王老爺,就是一個人?”

“對了,一個人。”王有齡又說,“你先出去,回頭我找劉四來招呼你。”

於是金翠又飛了個媚眼,用她那有些發膩的聲音說道:“多謝王老爺,您老可別忘了,千萬叫劉四招呼我啊!”

“不會,不會!”

金翠掀着簾子走了。王有齡依然喝他的酒,於是淺斟低酌,越發慢了。

就這樣一面喝,一面等,劉四卻老是不露面,反倒又來了些遊娼兜搭。因爲心有所屬,他對那些野草閒花,懶得一顧,且有厭煩之感,便親自走出屋去,大聲喊道:“劉四,劉四!”

劉四還在前院,聽得呼喚,趕緊奔了來伺候,他只當王有齡催促飯食,所以一進來先道歉,說今天旅客特別多,廚下忙不過來,建議王有齡再來四兩白乾:“您老慢慢喝着。”他詭秘地笑道,“回頭我替您老找個樂子。”

“什麼樂子?”王有齡明知故問地。

“這會兒還早,您老別忙。等二更過後,沒有人來,這間屋就歸您老住了。我找個人來,包管您老稱心如意。”劉四又說,“我找的這個人,是她們這一行的頂兒、尖兒,名叫金翠。”

王有齡笑了,“再拿酒來!”他大聲吩咐。

喝酒喝到二更天,吃了兩張餅,劉四收拾殘餚,又沏上一壺茶來,接着便聽見簾鉤一響,金翠不期而至了。

“好好伺候!”劉四向她叮囑了這一句,退身出去,順手把房門帶上。

金翠便斟了一碗茶,還解下衣襟上的一塊粉紅手絹,擦一擦碗口的茶漬,才雙手捧到王有齡面前。

雖是北地胭脂,舉止倒還溫柔文靜,王有齡越發有好感,拉着她的手問道:“你今年多大?”

金翠略有些忸怩地笑着:“問這個幹嗎?”

“怎麼有忌諱?”

“倒不是有忌諱。”金翠答道,“說了實話,怕您老嫌我,不說實話,我又不肯騙你。”

“我嫌你什麼?”王有齡很認真地說,“我不嫌!”

金翠那雙靈活的眼珠,在他臉上繞了一下,低下頭去,把眼簾垂了下來,只見長長的睫毛不住跳動。這未免有情的神態,足慰一路星霜,王有齡決定明天再在這裡住一天。

一夜繾綣,加以旅途辛勞,他第二天睡得十分酣適。中間醒了一次,從枕頭下掏出一個銀殼表來看了看,將近午時,雖已不早,但有心與金翠再續前緣,便無須亟亟,翻個身依舊矇頭大睡。這一睡睡不多時,爲窗外的爭吵聲所驚醒,聽出一個是劉四,正低聲下氣地在賠罪,說原知屋子早已定下,不能更賃與別的旅客,“不過,這位王老爺連找了幾家都不行,看樣子還帶着病,出門哪裡不行方便?總爺,你別生氣,請稍坐一坐,喝碗茶,我馬上給你騰。”

王有齡一聽,原來是爲了自己佔了別人的屋子,這不好讓劉四爲難,急忙一翻身坐了起來,披衣下牀。

他一面拔閂開門,一面向外大聲招呼:“劉四,你不必跟客人爭執,我讓就是了。”

等開出門來,只見院子裡與劉四站在一起的那個人,約有五十上下年紀,穿着簇新灰布面的老羊皮的袍子,頭上戴着小帽,腳下卻穿一雙“抓地虎”的快靴,一下子倒認不准他的身份。

“王老爺,對不起,對不起!”劉四指着那人說,“這位是欽差大人身邊的楊二爺。您老這間屋子,就分派給楊二爺住。我另外想辦法替您找,您老委屈,請收拾行李吧!”

“喔!”王有齡向那姓楊的點點頭,作爲招呼,又說,“你是正主兒,請進來坐吧!”

“不要緊,不要緊。”姓楊的也很客氣了,“王老爺你慢慢兒來!”

開出口來是雲南鄉音。喉音特重的雲南話,本就能予人以純摯的感覺,王有齡又從小在雲南住過,所以入耳更覺親切,隨即含笑問道:“你家哪裡,昆明?”

他這一句也是雲南話,字雖咬得不太準,韻味卻足。姓楊的頓有他鄉遇故知的驚喜:“王老爺,你家也是雲南人?”

“我生在雲南。也攀得上是鄉親。”

“那好得很。”姓楊的大聲說道,“王老爺,你老不要麻煩了。你還住在這裡好了。”

“這怎麼好意思。來,來,請進來坐。”

“是!”姓楊的很誠懇地答道,“自己人說老實話,我還有點事要去辦,順便再找間屋子住。事情辦完了我再來,敘敘鄉情。很快,要不了一個時辰。”

“好,好!我等你。”

兩人連連拱手,互道“回見”。王有齡回到屋裡坐下來,定定神回想,覺得這番遭遇十分可喜,除了客中的人情溫暖以外,他另有一番打算——欽差的跟班,京裡情形自然很熟。此番到吏部打點,正愁着兩眼漆黑,不知門徑,現在找到個人可以指點,豈不甚妙?

一想到此,精神抖擻,剛站起身要喊人,只見劉四領着小夥計,把臉水熱茶都已捧了來了,他笑嘻嘻地說:“王老爺,您老的運氣真不壞,這一趟上京,一定萬事如意。”

“好說,好說!”王有齡十分高興,“劉四,回頭楊二爺要看看我,我想留他便飯,你給提調一下子,不必太講究,可也別太寒酸!”

“我知道!您老放心。全交給我了,包管您又便宜,又中吃。”

過不到一個時辰,姓楊的果然應約而至,手裡拎着一包東西。王有齡從窗戶裡遠遠望見,頓被提醒,趕緊開箱子隨便抓了些土產,放在桌上,然後掀簾子出去。

“公幹完了?”他問。

“噯!”姓楊的答道,“交給他們辦去了。”

進屋坐定,彼此重新請教姓名,姓楊的叫楊承福。王有齡管他叫“楊二哥”,他十分高興,接着便把帶來的一個包裹解開。

王有齡機警,搶先把自己預備下的禮物取了來,是一盒兩把水磨竹骨的摺扇,杭州城內名聞遐邇的“舒蓮記”所制,一大包“宓大昌”的皮絲煙,這個字號,也是北方官宦人家連深閨內都知道的。

“楊二哥,不腆之儀,也算是個見面禮兒!”王有齡笑道,“不過,冬天送扇子,好像不大合時宜。”

“老弟臺!”楊承福一把接着他的手,不讓他把東西放下來,“你聽我說一句,是一句自己弟兄的老實話,你可不能生我的氣。”

“那叫什麼話?楊二哥你儘管說。”

“你這些土儀,我也知道,名爲‘四杭’,不過,你送給我是糟蹋了!水煙,我裝給我們大人吃,自己吃旱菸;扇子,你哪裡看見過像我這種人,弄把摺扇在手裡搖啊搖的,冒充大人先生?你留着,到京裡送別人,也是一份人情。再說一句你聽。”楊承福似乎有些礙口,但停了一下,終於說了出來,“我跟我們大人到了南邊,這些東西有的是。老弟臺,凡事總要有個打算,你到北方來,沒有南邊的東西送人。我往南邊走,你又拿那裡的東西送我,你想,這是什麼算盤?”

話中帶些做兄長開導的意味,王有齡再要客氣,便似見外。“這一說,變成我假客氣了!”他說。

“本來不用客氣。”

楊承福一面說,一面已把他的包裹解了開來。他不收王有齡的禮,自己有所饋贈卻有一番說辭——他送的是家備的良藥,紫金錠、諸葛行軍散,還有種金色而形狀像耗子屎似的東西,即名爲“老鼠屎”,這些藥與衆不同,出自大內“御藥房”特製,選料名貴,爲市面上所買不到。而他家“大人”因爲太監來打秋風,送得很多,特意包了些來相送,惠而不費,備而不用,王有齡將來回南,拿這送人,最妙不過。

這是體貼誠懇的老實話,王有齡相當感動。等劉四送來四個涼碟,一個火鍋,楊承福便老實叨擾了他的。新知把酒,互道行蹤。

做主人的覺得初次見面,雖有一見如故之感,但請託幫忙的話,在此時來說,還是交淺言深,所以除了直陳此次北上,想加捐個“州縣班子”以外,對於家世不肯多談。

那楊承福聽說他是個捐班的鹽大使,大小是個官兒,自己的身份便覺不配,略有些忸怩地說:“這一說,我太放肆了!”

“怎樣?”

“實不相瞞,我不過是個‘底下人’,哪裡能跟你兄弟相稱!”

“笑話!”王有齡說,“我沒有這些世俗之見。”

楊承福把杯沉吟,似乎有些不知何以自處,也像是別有心事在盤算,過了好半晌,突然放下杯子說:“這樣,我替你出個主意。我先問你,你這趟帶着多少錢?”

這話問得突兀,王有齡記起“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的行旅格言,有些躊躇,既而自責,別人如此誠懇,自己怎麼反倒起了小人之心?所以老實答道:“不到五百兩銀子。”

楊承福點點頭:“加捐個‘州縣班子’,勉強也夠了。不過要想缺分好,還得另想辦法。”

“原要求楊二哥照應。”

“不敢當,不敢當。”楊承福接談正文,“捐班的名堂極多,不是內行哪裡弄得清楚?吏部‘文選司’的那些書辦,吃人不吐骨頭,你可曾先打聽過?”

“上京之前,在杭州也請教過內行,我想另外捐個‘本班儘先’的‘花樣’,得缺可以快些。”

“這個‘花樣’的價錢不輕。”當然,多少候補州縣,“轅門聽鼓”,吃盡當光,等到鬚眉皆白還未署過一任實缺的也多的是。王有齡以正八品的鹽大使,加捐爲正七品的知縣,一到省遇有縣缺,儘先補用,這樣如意的算盤,代價自然不會低。楊承福便替他打算,“不必這麼辦。你要曉得,做官總以尋靠山最要緊,哪怕你在吏部花足了錢,是‘本班儘先’的花樣,一到省裡,如果沒有人替你講話,有缺出來,照樣輪不到你。”

“咦?”王有齡倒奇怪了,“難道藩臺可以不顧部定的章程?”

“章程是一回事,實際上又是一回事,藩臺可以尋個說法,把你刷掉,譬如說,有個縣的縣官出缺了,他可以說,該縣文風素盛,不是學問優長的科甲出身,不能勝任,這樣就把捐班打下來了。倒過來也是一樣,說該縣地要事繁,非諳於吏治的幹才不可,這意思就是說,科甲出身的,總不免書呆子的味道。你想想看,是這話不是?”

王有齡把他的話細細體味了一遍,恍然有悟,欣然敬一杯酒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所以我勸你不必加捐‘本

班儘先’,一樣也可以得好缺。”

世上有這樣的妙事!王有齡離座而起,一揖到地:“楊二哥,小弟的前程,都在你身上了。若有寸進,不敢相忘。”

“好說,好說!”楊承福急忙跳起身來,拉住了他的手,“你請坐。聽我告訴你。”

楊承福爲王有齡謀,與其花大價錢捐“本班儘先”,不如省些捐個“指省分發”——州縣分發省分,抽籤決定,各憑運氣,“指省分發”便可有所趨避,楊承福要他報捐時指明分發江蘇。

“我們大人是江蘇學政,身份與江蘇巡撫、江寧將軍並行,連兩江總督也要買賬。你分發到了江蘇,我替你跟我們大人說一說,巡撫或者藩臺那裡關照一聲,不出三個月,包你‘掛牌’署缺,缺分好壞就要看你自己的運氣了。”

這真是天外飛來奇遇!王有齡笑得合不攏口,卻不知說什麼好!心裡在想,他家“大人”不知叫什麼名字,想問出口來,又覺不妥。說了半天,連江蘇學政是什麼人都不知道,豈非笑話。

楊承福還怕他不相信,特別又加了一句:“我們大人最肯照應同鄉,你算半個雲南人,再有我從中說話,事情一定成功。”

酒到微醺,談興愈豪,楊承福雖是“底下人”的身份,卻不是那幹粗活的雜役,一樣知書識字,能替主人招待賓客,接頭公事,所以對京裡官場的動態十分熟悉。但是他的朋友都是些粗人,不是他談論的對手,此刻遇見王有齡,談科甲、談功名、談那些大官的出身交遊,他不但懂,而且聽得津津有味,這使得楊承福非常痛快,越覺得酒逢知己,人生難得。

“我們大人的人緣最好。在同年當中,年紀輕,有才氣,人又漂亮,所以同年都肯照應他。‘散館’以後,不過十年的功夫,就當到侍郎。如果不是四年前老太爺故世,丁憂閒了兩年多,現在一定升尚書了。”

聽到“散館”兩個字,便知是個翰林,王有齡問道:“你家大人是哪一科?”

“道光十五年乙未。這一榜是‘龍虎榜’,現在頂頂紅了。”楊承福興高采烈地說,“我家大人是二甲四十九名,點了翰林。第五十名就是大軍機彭大人,他不曾點翰林,不過官運是他頂好,現在紅得很,軍機處裡一把抓。”

這話似乎不能相信。王有齡也知道,軍機大臣要講資格,彭蘊章就算飛黃騰達,異乎常人,在軍機上也是後進,怎麼會“一把抓”呢?

“這我倒要請教了,”他說,“大軍機不是有好幾位嗎?”

“不錯,有好幾位。不過前面的幾位現在都不管事。資格最老的是賽尚阿賽大人,派到廣西打‘長毛’,吃了敗仗,革職了。還有位何汝霖何大人,身子不好,告了病假,剩下就是祁雋藻祁大人,那是老資格,精神也不大好,而且鄭親王家的那個老六——御前大臣肅順,專門與他作對,灰心得很,越發不願管事。這一來,就輪着彭大人,以下也還有兩三位,科名上說是老前輩,不過進軍機在後,凡事總要退讓一步,聽彭大人做主。”

“怪不得!有這麼硬的靠山。你家大人升尚書,那是看得見的事了。”王有齡又問,“丁憂服滿起復,仍舊是兵部侍郎?”

“調了。調戶部,‘兼管錢法堂’,好差使!不是自己人照應,哪裡輪得到。”

說來說去,到底叫什麼名字呢?王有齡心裡癢癢的,但越說越不宜開口動問。等飯罷訂了後約,楊承福剛剛告辭,王有齡跟着也上了街。

他上街是要去買一部書。這部書在通都大邑都有得賣,京城裡琉璃廠榮寶齋刻印的《爵秩全覽》。王有齡買了兩本,一本是今年,咸豐壬子年夏季的;一本是秋季的,翻到戶部這一欄一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面寫得明明白白,漢缺的戶部尚書和侍郎是孫瑞珍、王慶雲、何桂清。何桂清字根雲,雲南昆明人。

“奇怪啊,是這個何桂清嗎?”王有齡喃喃自問,“他本籍不是雲南,也沒有聽說過有‘根雲’這個別號。到底是不是他呢?”

王有齡心裡有着說不出的興奮,但也亂得厲害。他急需找個清靜地方去好好想一想。 www ¤тт kΛn ¤CO

回到客店,王有齡關門躺在炕上,細思往事。有了幾分酒意,兼以驟遇意想不到的情形,腦中亂得厲害,好久,才從一團亂絲中抽出一個頭緒。

這個頭緒從他隨父初到雲南時開始。王有齡的父親單名燮,字梅林,家貧力學,很受人尊敬,嘉慶二十三年中了福建鄉試第三十六名舉人,悉索敝賦湊了一筆盤纏,到北京去會試,房官已經薦了他的卷子,主司不取。貧士落第,境況淒涼,幸好原任福建巡撫顏檢已調升直隸總督,他本來就看重王燮,便把他招入幕府,這原是極好的一個機會,一面有束脩收入可以養家,一面就近再等下一科的會試,免了一番長途跋涉,不必再爲籌措旅費仰屋興嗟。

不想到了道光三年,王燮的曾祖母故世,奔喪回籍。會試三年一科,連番耽誤,已入中年,就算中了進士,榜下即用,也不過當六部的司官或者州縣,那何不就了“大挑”一途?

“大挑”是專爲年長家貧,而閱歷已深的舉人所想出來的一條路子。欽命王公大臣挑選,第一要儀表出衆,第二要言語便給。王燮這兩項都夠條件,加以筆下來得,而且當過督署的幕府,公事熟悉,更不待言,因此而中“一等”,分發雲南。

王燮攜眷到了雲南,隨即奉委署理曲靖府同知,遷轉各縣,最後調署首縣昆明。有一天從外面回衙,轎子擡入大門,聽見門房裡有人在讀書,聲音極其清朗,念得抑揚頓挫,把文章中的精義都念了出來,不由得大爲欣賞。

回到上房,他便問聽差:“門房裡在念書的少年是誰啊?”

“是‘門稿’老何的兒子。”

“噢,念得好啊!找來我看看。”

於是把老何的兒子去找了來,王燮看他才十四五歲,生得眉清目秀,氣度安詳,竟是累世清貴的書香子弟。再細看一看,骨骼清奇,是一副早達的貴相,越發驚奇。

“你叫什麼名字?”

“回老爺的話,叫何桂清。丹桂的桂,清秘的清。”

這一開口竟似點翰林入“清秘堂”的徵兆,王燮便問:“開筆做文章了沒有?”

何桂清略有些忸怩了,“沒有人指點。”他說,“還摸不着門徑。”

“拿你的窗課來我看。”

何桂清已把窗課帶了來,薄薄竹紙訂的兩個本子,雙手捧了上去。王燮打開一看,不但已經開筆做文章,而且除了八股文以外,還有詩詞,肚子裡頗有些貨色,一筆字也寫得不壞。

王燮是苦學出身,深知貧士的辛酸,一看何桂清的情形,頓起憐才之念,於是吩咐:“這樣吧,從明天起,你跟大少爺一起唸書好了。”

大少爺就是王有齡。何桂清從此便成了他的書僮兼同窗。

這個何桂清可就是楊承福的主人?王有齡要解答的,就是這個疑問。

他懊悔沒有問清楊承福的住處,此刻無從訪晤。轉念一想,就是知道他的住處,也不能貿貿然跑了去,率直動問。如果是那個何桂清,可能他的家世是瞞着人的,一下揭了人家的痛瘡疤,舊雨變作新仇,何苦?倘或不是,楊承福一定以爲自己有痰疾,神智不清,怎還肯在他主人面前竭力保薦援引?

這樣一想,便仍舊只有從回憶中去研究了。他記得何桂清是個很自負的人,也很重感情,在一起唸書時,常常暗中幫自己做功課。他喜歡發議論,看法與常人不同,有時很高超,有時也很荒謬,但不論如何,夜雨聯牀聽他上下古今閒聊,是件很有趣味的事。

可惜,這樣的日子並不太久,王有齡的母親在昆明病歿。他萬里迢迢,扶柩歸鄉,從此再沒有跟何桂清見過。而且也不曾聽他父親談過,事實上他們父子從雲南分手以後,見面的機會也不多。王有齡記得何桂清比自己只大一兩歲,如何能在十幾年前就點了翰林?而且他也不是雲南人,不可能在雲南應鄉試。看起來,這位戶部侍郎放江蘇學政的何桂清與自己的同窗舊交何桂清,不過姓名巧合而已。

可是,爲何又都在雲南?一巧不能再巧!聽楊承福說他上人,少年早發,“有才氣,人又漂亮”,這些又都像是自己所識的何桂清。

疑雲越來越深,渴求澄清的心情也越來越重,好不容易盼到天黑,楊承福應約而至,依然是四碟一火鍋,對坐小酌。

“下午總算辦了一件大事。”楊承福說,“把船都僱好了。”

“喔!”王有齡問到何桂清,這次不再用“你家大人”的籠統稱呼了,“何大人什麼時候到?”

“總在明天午間。”

“一到就下船嗎?”

“哪裡,起碼有三四天耽擱。你想,通州有多少官兒要巴結我家大人?別的不說,通永道、倉場侍郎的兩頓餞行酒,是不能不吃的,這就是兩天去掉了。”

“那麼——”王有齡很謹慎地問,“我能不能見一見何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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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承福想了想說:“索性這樣,明天上午你早些到行轅來,等我家大人一到,你在門口‘站’個‘班’,我隨即把你的‘手本’遞了上去。看他怎麼吩咐?”

“好極了。我遵辦。”

“還有句話,我家大人自己年紀輕,人漂亮,所以看人也講究儀表,你的袍褂帶來了沒有?”

這倒提醒了王有齡,他是五月裡動身的,臨時趕做了一套夏天的袍褂,冬天卻還沒有。

聽他老實相告,楊承福便說:“虧得問一聲。現做是來不及了,買現成的也未見得有。好在你身材中等,我替你借一套來。”

楊承福非常熱心,親自去替他借了一件簇新的藍綢棉袍,一件狐皮出鋒,玄色貢緞的褂子,一頂暖帽。王有齡開箱子把八品頂戴的金頂子,以及繡着一隻小小的鵪鶉的“補子”都拿了出來,配置停當。看看腳下那雙靴子,已經破了兩個洞,便又叫劉四去買了雙新靴子,一面在客店門口的“剃頭挑子”上剃了頭、颳了臉。回到屋裡,急急地又剔亮油燈寫手本,在自己的名字下面,特別用小字註明“字雪軒,一字英九”。這樣,如果楊承福的主人,真的是當年同窗兼書僮的何桂清,便絕不會想不起他這個“王有齡”是何許人。

第二天一早,收拾整齊,攬鏡自照,果然“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穿上這身借來的新袍褂,自覺氣宇軒昂,派頭十足,心裡一高興,精神越覺爽健,叫劉四僱了乘車,一直來到楊承福所說的“行轅”——西門一座道觀的精舍。

“你來得早!”楊承福說,“總要午間才能到。且坐了吃茶。”

這時王有齡想起一件事,回頭把手本遞了上去,說不定就有石破天驚的奇遇出現,到那時楊承福不知自己的苦心,一定會在心裡罵:“這小子真會裝蒜,枉爲待他那麼好,居然事先一點口風都不露,太不懂交情了!”但是,要實說固然不可,就露一點根由,也是不妥。思來想去,只有含含糊糊先安一個伏筆,等事後再作解釋。

於是他把楊承福拉到一邊,悄悄說道:“楊二哥,等下如果何大人接見,說不定有些花樣,讓你意想不到。”

“什麼花樣?”楊承福有些緊張,“你不是要上什麼‘條陳’吧?”

“不是,不是!”他拱拱手答道,“你請放心,倘有花樣,絕不是闖什麼禍。”

“那好。我想你也不會害我。”

“哪裡的話!”王有齡異常不安,“楊二哥待我的這番盛情,報答不盡,我怎能替你找麻煩惹禍?”

楊承福點點頭,還想問下去,只見一名差官裝束的漢子,一騎快馬,飛奔到門,看樣子是何大人的前站,楊承福便慌忙迎了出去。

不錯!消息來了,何桂清已經到了通州,正在“接官廳”與迎候的官員應酬,馬上就要到“行轅”了。

王有齡心裡有些發慌,果真是當年的何桂清,相見之下,身份如雲泥之判,見了面該怎麼稱呼,說些什麼才得體?竟茫然不知所措。那亂糟糟夾雜着畏懼與興奮的心情,他記得只有在做新郎官的那一刻有過。

幸好,鳴鑼喝道的八擡大轎,一直擡進“行轅”大門。王有齡只“站班”,不報名。轎簾不曾打開,轎中人根本不知道有這麼個候補鹽大使在“伺候”,在別人是勞而無功,在他卻是如釋重負,舒口氣依舊到門房裡去坐着。

凳子都沒坐熱,忽聽得裡面遞相傳呼:“請王老爺!”“請王老爺!”王有齡一聽,心又跳了,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候,楊承福比什麼人都跑得快,到了王有齡面前,把他一拉拉到僻處,不斷眨着眼,顯得驚異莫名地問道:“王老爺,你與我家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二哥——”

“王老爺!”楊承福大聲打斷,跟着請了個安,站起身來說,“你老千萬不能如此稱呼!讓我家大人知道了,一定生氣,非把我打發回雲南不可。”

“那麼叫你什麼呢?老楊?”

“是。王老爺如果不肯叫我名字,就叫老楊也可以。”

“老楊,我先問你,你家大人看了我的手本怎麼說?”

“他很高興,說:‘此是故人。快請!快請!’”

這一下,王有齡也很高興了,“不錯。”他順口答道,“我們是世交。多年不見,只怕名同人不同,所以一時不敢跟你說破。”

“怪不得!”楊承福的疑團算是打破了,“快請進去吧!”

說着,哈一哈腰,伸手肅客,然後在前引路,把王有齡帶到一個小院子裡。

這個小院子原是這裡的老道習靜之所,花木掩映中,一排三間平房,正中門楣上懸着塊小小的匾,上書“鶴軒”二字。未進鶴軒,先有聽差高唱通報:“王老爺到!”

接着棉門簾一掀,踏出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來,面白如玉,戴一頂珊瑚結子的黑緞小帽,穿一件半舊的青灰緞面的薄棉袍,極挺括的紮腳褲,白布襪,黑緞鞋,丰神瀟灑,從頭到腳都是家世清華的貴公子派頭,怎麼樣也看不出是現任的二品大員。

驟看之下,王有齡倒有些不敢相認,反是何桂清先開口:“雪軒,一別二十年,想不到在這裡重逢!”

聲音是再熟悉不過的,所不同的是,當初叫“少爺”,現在叫“雪軒”。這提醒了王有齡,身份真個判如雲泥了!他不能再叫他“小清”,甚至也不能叫他“根雲”,他還是從《爵秩全覽》中發現他有了一個別號,“做此官行此禮”,少不得要叫他一聲“何大人”!

“何大人!”王有齡一面叫,一面請了個安。

這時何桂清纔有些侷促,“不敢當,不敢當!”他親手來扶“故人”,同時回頭問楊承福,“王老爺可曾帶跟班?”

問跟班實在是問衣包,如果帶了跟班,那麼一定知道主人必會請客人便衣相見,預先帶着衣包好更換。楊承福懂得他的意思,很快地答道:“王老爺在客邊,不曾帶人來。”

“那快伺候王老爺換衣服!”何桂清說,“看我那件新做的皮袍

子,合不合身?”

“是。”楊承福轉臉向王有齡說,“王老爺請隨我來。”

他把他引入東面一間客室,放下簾子走了出去。王有齡打量了一下,只見四壁字畫都落着“根雲”的款,雖是過境稍作勾留,依然有過一番佈置。何桂清的派頭還真不小!二十年的工夫,真正是脫胎換骨了。

正在感慨萬端時,楊承福已取了他主人的一件新皮袍,一件八成新的“臥龍袋”,來伺候王有齡更換。不過一天的工夫,由初交而成好友,由好友又變爲身份絕不相類,相當於“老爺與聽差”的關係,僅是這一番小小的人事滄桑,已令人感到世事萬端,奇妙莫測,足夠尋味了。

“王老爺!”楊承福說,“這一身衣服很合適,回頭你老就穿了回去。這套袍褂,我正好送去還人家,也省了一番手腳。”

“真正承情之至!”王有齡握着他的手,心頭所感到的溫暖,比那件號稱爲“蘿蔔絲”的新羊裘爲他身上所帶來的溫暖更多,“老楊,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樣感激你。”

“言重,言重!人生都是一個‘緣’。”楊承福取過一面鏡子來,“王老爺你照照看。昨日今朝大不同了。”

王有齡從鏡子裡發現自己比穿着官服,又換了副樣子——春風滿面,喜氣洋洋,如果留上兩撇八字鬍子,就是面團團富家翁的福相了。

照了一會兒鏡子,他忽然笑了起來,笑得開心,卻笑得無端,楊承福不免詫異。

“老楊!你說人生是個‘緣’字,我說人生如戲。你看,”他指指身上,又指指剛摺疊好的那套官服,“這些不都是‘行頭’嗎?不過,話又說回來,就因爲有‘緣’才生出許多‘戲’來。人生偶合,各憑機緣,其中沒有道理好說。”

“王老爺的話不錯。請吧!我們大人在等,你老好好把這出‘戲’唱下來!”

“說得是。”王有齡深深點頭。

心中存着個“唱戲”的念頭,便沒有什麼忸怩和爲難的感覺了。踱着方步,由楊承福領到西面何桂清的屋子裡,進門一揖,從容說道:“多謝何大人厚賜。真是‘解衣衣我’,感何可言!”

何桂清沒有想到他是如此老練深沉,相當驚異,同時心裡一塊石頭也落了地。他一直在擔心,怕王有齡在底下人面前泄了他的底細,照現在這樣子看,是絕不會有的事。

“噯,你太客氣了!你我何分彼此?”何桂清也很厚道,一上來就表明了不忘舊情的本心,“請炕上來坐,比較舒服些。”

炕几上已擺了八個高腳盆子,裝着茶點水果,炕前一個雪白銅的火盆,發出嗶嗶剝剝煤炭的輕響。王有齡覺得這樣的氣氛,正宜於細談敘舊,便欣然在下首落座。何桂清還要讓他上坐,他一定不肯,也就算了。

當楊承福端來了蓋碗茶,做主人的吩咐:“有客一概擋駕。王老爺是我從小的‘弟兄’,二十年不見,我們要好好談談,叫他們不必在外面伺候。”

“是!”楊承福又說,“請大人的示,晚上有飯局。”

“我知道,回頭再說。”

等底下人一回避,室中主客單獨相處,反有不知從何說起之苦。而且何桂清也還有些窘態。王有齡一看這情形,只好口不擇言地說了句:“二十年不見,想不到大人竟直上青雲,‘同學少年真不賤’!可喜可賀。”

話是不甚得體,但總算開了個頭,何桂清緊接着搖搖手說:“雪軒!我們的稱呼要改一改,在場面上,朝廷體制所關,不得不用官稱,私底下你叫我‘根雲’好了。”

“是。”王有齡坦然接受他的建議,“我倒還不知道你這個大號的由來。”

“是我自己取的。‘根雲’者‘根基於雲南’,永不忘本耳。”

原來如此!王有齡心想:照他的解釋,無非特意掛一塊“雲南人”的幌子,照此看來,他可能是“冒籍”中的舉。這也不去管他,反正能“不忘本”總是好的。

“我也聽說,老太爺故世了。”何桂清又說,“其時亦正逢先君棄養,同在苫次,照禮不通弔問。”

他的所謂“先君”,王有齡從前管他叫“老何”。現在當然也要改口了:“我也失禮,竟不知老太爺下世。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你中舉、點翰林。不然——”

不然早就通音問了。王有齡不曾說出這句話來,何桂清心裡卻明白:他已聽楊承福略略提過,知道他此行是爲了上京加捐,看境況似乎並不怎麼好,隨即問道:“這幾年一直在浙江?”

“是的。”王有齡答道,“那年在京裡與先父見面,因爲回福建鄉試,路途遙遠,當時報捐了一個鹽大使,分發到浙江候補,一直住在杭州。”

“混得怎麼樣呢?”

“唉!一言難盡。”王有齡欲言又止地。

“從小的弟兄,有什麼話不能跟我說?”

王有齡是年輕好面子,不好意思把窘況說與舊日的“書僮”聽,此時受了何桂清的鼓勵,同時又想到“人生如戲”,便覺無所礙口了。

“這一次我有兩大奇遇,一奇是遇着你;一奇是遇着個極慷慨的朋友。舊雨新知,遇合不凡,是我平生一大快事。”

於是王有齡把胡雪巖贈金的經過說了一遍。何桂清極有興味地傾聽着,等他說完,欣然笑道:“我也應該感謝這位胡君,若非他慷慨援手,你就不會北上,我們也就無從在客途重逢了。”

“是啊!看來今年是我脫運交運的一年。”

正說到這裡,楊承福在窗外大聲說道:“跟大人回話,通永道衙門派人來請大人赴席。”

“好,我知道了。”停了一下,何桂清又說,“你進來。”

等楊承福到了跟前,何桂清吩咐他替王有齡備飯,又叫到客店去結賬,把行李取了來。王有齡不做一聲,任他安排。

於是王有齡吃了一頓北上以來最舒服的飯。昨天還是同桌勸酬、稱兄道弟的楊承福,這時侍立在旁,執禮極恭。要說有使得他感到不舒服的地方,那就是這一點歉疚不安了。

飯後,楊承福爲他到客店去取行李,王有齡便歪在炕上打盹。一覺醒來,鍾打三下,恰好何桂清回到行館,煮茗清談,重拾中斷的話頭。

說到“交運脫運”,何桂清要細問王有齡的打算。他很老實地把楊承福的策劃說了出來,自己卻不曾提什麼要求,因爲他認爲這是不需要的,何桂清自會有所安排。

“捐一個‘指省分發’是一定要的,不過不必指明在江蘇。”

“那麼,在哪一省呢?”

何桂清沉吟了一下忽然問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們浙江出了一件大案?”話剛出口,隨又用自己省悟的語氣緊接着說,“喔,你當然不知道,這件案子發生還不久,外面的消息沒有那麼快!這也暫且不提。浙江的巡撫半年前換了人,你總該知道?”

“是的。是黃撫臺。”

“黃壽臣是我的同年,現在聖眷正隆,不過——”何桂清略停一停說,“你還是回浙江。”

語意曖昧不明,王有齡有些摸不着頭腦,定神想了一下,此一刻是機會、是關鍵,不可輕易放過,無論如何跟着何桂清在一起,緩急可恃,總比分發到別省來得好!

打定了這個主意,他便用反襯的筆法,逼進一步:“如果你不願意我到江蘇,那麼我就回浙江。”

“你誤會了!”何桂清很快地接口,“我豈有不願意你到江蘇的道理?老實說,我沒有少年的朋友,有時覺得很寂寞,巴不得能有你在一起,朝夕閒話,也是一樂。我讓你回浙江,是爲你打算。”

“這我倒真是誤會了。”王有齡笑道,“不過,如何是爲我打算?乞聞其詳。”

“江蘇巡撫楊文定我不熟,而且比我早一科,算是前輩,說話不便,就算買我的賬,也不會有好缺給你。到浙江就不同了。黃壽臣這個人,說句老實話,十分刻薄,但有我的信,對你就會大不相同。”

“是!”王有齡將信將疑地答應着。

“索性跟你明說了吧,省得你不放心。不過,”何桂清看了看窗外說,“關防嚴密,你千萬不可泄漏出去。”

“當然,當然。”

“黃壽臣是靠我們乙未同年,大家捧他。”何桂清隔着炕幾,湊過去放低了聲音說,“這還在其次,他現在有件案子,上頭派我順道密查。自然,他也知道我有欽差的身份,非買我的賬不可。你真正是運氣好!早也不行,遲也不行,剛剛就是這會兒,我的一封信到他那裡,說什麼就是什麼。”

“啊!”王有齡遍體舒泰,不由得想到“積德以遺子孫”這句話,如果不是老父生前提拔何桂清,自己何來今日的機緣?

這天晚上,何桂清又有飯局,是倉場侍郎做東。赴席歸來,又吩咐備酒,與王有齡作長夜之飲。二十年悲歡離合,有着扯不斷的話頭,但王有齡心中還有一大疑團,卻始終不好意思問出來。

這個疑團就是:何桂清如何點了翰林?照王有齡想,他自然是捐了監生才能參加鄉試,鄉試中式成了舉人,然後到京城會試,成進士、點翰林。疑問就在他不是雲南人,怎能在雲南鄉試?“冒籍”的事不是沒有,但要花好大的力量,這又是誰幫了他的忙呢?

他不好意思問,何桂清也不好意思說。樽前娓娓,談的都是京裡官場的故事。何桂清講起宣宗的儉德,當今皇帝得承大位的秘辛——全靠他“師傅”杜受田的指點,咸豐帝在做皇子時,表現了仁慈友愛的德量,宣宗才把皇位傳了給他。

“當今皇上年紀雖輕,英明果敢,頗有一番作爲。”何桂清很興奮地說,“氣運在轉了,那班旗下大爺,昏庸糊塗,讓皇上看透了他們,辦不了大事。現在漢人正在得勢,不過漢人中也要年輕有擔當的,皇上才賞識。所以那些瑣屑齷齪的大僚,因循敷衍,一味做官,不肯做事的,紛紛告老。如今朝中很有一番新氣象。雪軒,時逢明主,你我好自爲之。”

“我怎能比你?以侍郎放學政,三年任滿,不是尚書,就是巡撫。真正是望塵莫及!”

“你也不必氣餒。用兵之際,做地方官在‘軍功’上效力,升遷也快得很。”何桂清又說,“黃壽臣人雖刻薄,不易伺候,但倒是個肯做事的。你在他那裡只要吃得來苦,他一定會提拔你。”

“那自然也靠了你的面子。不過——”

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何桂清便很關切地問:“你有什麼顧慮,說出來商量。”

“你說黃撫臺不易伺候,我的脾氣也不好,只怕相處不來。”

“這你放心。他的不易伺候,也要看人而定。有我的交情在,他絕不會難爲你!”

“是的。”王有齡想了想,很謹慎地問,“你說他有件案子,上頭派你順道密查,不知是件什麼案子?”

聽他問到機密,何桂清面有難色,沉吟了一會才說:“反正將來你總會知道,我就告訴了你也可以。只是出於我口,入於你耳,不足爲外人道。”

於是他把黃宗漢逼死椿壽,皇帝心有所疑的經過,細細說了一遍。王有齡入耳心驚,對黃宗漢的爲人,算是有了相當認識。

“這麼件案子壓得下去嗎?”他問。

“怎麼壓不下去?‘朝裡無人莫做官’,只要有人,什麼都好辦。”

“椿壽的家屬呢,豈肯善罷甘休?”

“你想呢?椿壽的家屬當然要鬧。不過,黃壽臣在這些上的本事最大,不必替他擔心。”何桂清又說,“我聽說椿壽夫人到巡撫衙門去鬧過幾次,又寫了冤單派人‘京控’。現在都沒事了——這就是黃壽臣的本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平伏下來的!”

“有這樣的事!真是聞所未聞。”

“官場齷齪,無所不有。”何桂清輕描淡寫一句撇開,“別人的事,不必去管他了。”

不管別人的閒事,自然是談王有齡切身的利害。何桂清告訴他,洪楊起兵,在廣西沒有把它擋住,現在軍入兩湖,有燎原之勢,朝廷籌餉甚急,捐例大開,凡是“捐備軍需”的,多交部優予議敘,所以目前的機會正好,勸王有齡從速進京“投供”加捐,早日到浙江候補。

“也不忙在這幾天。”王有齡笑道,“我送你上了船再動身也不晚。”

“不必。”何桂清說,“我陛辭時,面奉諭旨,以現在籌辦漕米海運,我在戶部正管此事,命我沿途考察得失奏聞。在通州,我跟倉場侍郎要好好商議,還有幾天耽擱,好在江浙密邇,將來不怕見不着面。我明天就派一個人送你進京,黃壽臣的信,我此刻就寫。”

“能有人送我進京,那太好了。吏部書辦有許多花樣,非有熟人照應不可。”

“就是這話。我再問你一句,你回浙江之後,補上了缺怎麼辦?”

這話問得王有齡一愣,細想一想才明白,問的依舊是“做官的本錢”。一旦藩署“掛牌”,不管是實缺還是署理,馬上就是現任的“大老爺”了,公館、轎馬、衣服、跟班,一切排場要擺開來,加上赴任的盤纏,算起來不是一筆小數目。而且剛到任也不能馬上就出花樣弄錢,那兩三個月的用度,也得另外籌措。這一點,王有齡當然盤算過,點點頭說:“只要掛了牌,事情就好辦了。”

“我知道。候補州縣只要一放了缺,自有人會來借錢與你。不過,說得難聽些,那筆借款就跟老鴇放給窯姐兒的押賬一樣,跟你到了任上,事事受他挾制,非弄得聲名狼藉不可!”

說着何桂清站起身來,走到裡面臥室,再回來時,手裡拿着一張銀票。“我手頭也不寬裕,只能幫你這點忙,省着些用,也差不多了。”銀票是八百兩,足足有餘了!王有齡喜出望外,眼含淚光地答道:“大恩不言謝。不過將來也真不知何以爲報。”

“談什麼報不報?”何桂清臉上是那種脫手千金,恩怨了了的得意與欣快,“說句實話吧,這是我報答你老太爺的提攜。沒有他老人家,我也不能在雲南中舉。”

“話雖如此,我未免受之有愧。”

“這不須如此想。倒是那位在你窮途之際,慷慨援手的胡君,別人非親非故幫你的忙,無非看你是個人才,會有一番事業,你該記着這一點!”

王有齡自然深深受教。他本來就不是沒有大志,連番奇遇的鼓舞,越發激起一片雄心,只一閉上眼,便看得前程錦繡,目迷神眩,雖還未補缺,卻已在享受做官的樂趣了。

第二天早晨起身,何桂清已寫好了一封致黃宗漢的信在等他。這封信不是泛泛的八行,甚至也不像一封薦信,裡面談了許多知交的私話,然後才提到王有齡,說是“總角之交,誼如昆季”,特爲囑他指捐分發浙江,以便請黃宗漢培植造就,照這封信的懇切結實來說,就差何桂清當面拱手拜託了。

等看過封好,王有齡便跟何桂清要人。以他的意思,很想請楊承福做個幫手,這一點何桂清無法滿足他的希望,因爲楊承福是他最得力的人,許多公事、關係只有他清楚首尾,非他人所能替代。

“這樣吧,”楊承福建議,“叫高升跟了王老爺去,也很妥當。”

(本章完)

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二章 官場、洋行、江湖聯手,纔是大生意_會見洋商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七章 人去樓空,一代商聖成舊夢_贈妾酬友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七章 人去樓空,一代商聖成舊夢_人去樓空舉借洋債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三章 王有齡上任即遇大麻煩,胡雪巖謀劃完美解決方案_結交漕幫招安之計婉拒合作富家公子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十章 時局動亂,押上全部身家的一次商業預判_亂世商機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一章 胡雪巖資助王有齡進京捐官_胡王結緣漕幫生計詭變戰局紅頂商人胡雪巖5:隱患埋於巔峰_第五章 胡雪巖事業的賢內助——螺螄太太_置備嫁妝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二章 官場、洋行、江湖聯手,纔是大生意_軍火生意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二章 官場、洋行、江湖聯手,纔是大生意_結交應春幫夫行運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四章 情勢鉅變,胡雪巖着手破產清算_破產清算皆大歡喜入閩督師多情郎中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四章 難倒百官的棘手事,胡雪巖火速辦妥_大功告成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八章 寶物遭人掠取,一線生路變絕路_煙消雲散用人不利情場干戈紅頂商人胡雪巖4:時局中的商機_第六章 結識左宗棠,開啓鉅商之路_設置內應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三章 王有齡上任即遇大麻煩,胡雪巖謀劃完美解決方案_結交漕幫全權委託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八章 寶物遭人掠取,一線生路變絕路_煙消雲散真假丈夫抵達杭州蘇州同行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六章 大勢已去,胡雪巖革職散家_少年綺夢西征大事商場鬥法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二章 官場、洋行、江湖聯手,纔是大生意_會見洋商對抗潮流大展鴻圖幫夫行運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三章 王有齡上任即遇大麻煩,胡雪巖謀劃完美解決方案_胡王重逢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七章 人去樓空,一代商聖成舊夢_人去樓空絕地求生巡視防務紅頂商人胡雪巖5:隱患埋於巔峰_第五章 胡雪巖事業的賢內助——螺螄太太_名分之爭紅頂商人胡雪巖4:時局中的商機_第六章 結識左宗棠,開啓鉅商之路_重回杭州巧遇鶴齡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七章 人去樓空,一代商聖成舊夢_人去樓空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四章 情勢鉅變,胡雪巖着手破產清算_死中求活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一章 用十萬銀子做五十萬銀子的生意_曲曲心事終身大事紅頂商人胡雪巖1_楔子軍火押運喜事心事詭變戰局紅頂商人胡雪巖4:時局中的商機_第六章 結識左宗棠,開啓鉅商之路_設置內應商場鬥法改弦易轍紅頂商人胡雪巖5:隱患埋於巔峰_第五章 胡雪巖事業的賢內助——螺螄太太_兩廂情願喜事心事改弦易轍俞三婆婆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十一章 王有齡仕途遭遇生死劫,胡雪巖巧妙化解_結交鶴翁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八章 寶物遭人掠取,一線生路變絕路_煙消雲散詭變戰局排解糾紛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八章 胡雪巖錢莊開張,向心腹親授“官商之道”_意外之喜深宮疑雲上下打點拜見岳母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三章 王有齡上任即遇大麻煩,胡雪巖謀劃完美解決方案_結交漕幫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二章 官場、洋行、江湖聯手,纔是大生意_軍火生意甲申之變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九章 上下打點,在湖州撞上一位最佳合夥人_結交鬱四意外糾紛政局多變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八章 寶物遭人掠取,一線生路變絕路_奸人貪寶分頭行事共議前程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五章 公款過手做本錢,胡雪巖的融資之道_謁見藩司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五章 公款過手做本錢,胡雪巖的融資之道_謁見藩司政局多變詭變戰局名花易主婉拒合作對抗潮流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六章 大勢已去,胡雪巖革職散家_革職查辦紅頂商人胡雪巖5:隱患埋於巔峰_第五章 胡雪巖事業的賢內助——螺螄太太_名分之爭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一章 用十萬銀子做五十萬銀子的生意_曲曲心事左帥臨任詭變戰局深入虎穴籌劃談判料理家事幫夫行運上下打點意外糾紛出將入相漕幫生計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二章 王有齡打通層層關節,起步官場_巧遇故知小人拆臺
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二章 官場、洋行、江湖聯手,纔是大生意_會見洋商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七章 人去樓空,一代商聖成舊夢_贈妾酬友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七章 人去樓空,一代商聖成舊夢_人去樓空舉借洋債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三章 王有齡上任即遇大麻煩,胡雪巖謀劃完美解決方案_結交漕幫招安之計婉拒合作富家公子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十章 時局動亂,押上全部身家的一次商業預判_亂世商機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一章 胡雪巖資助王有齡進京捐官_胡王結緣漕幫生計詭變戰局紅頂商人胡雪巖5:隱患埋於巔峰_第五章 胡雪巖事業的賢內助——螺螄太太_置備嫁妝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二章 官場、洋行、江湖聯手,纔是大生意_軍火生意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二章 官場、洋行、江湖聯手,纔是大生意_結交應春幫夫行運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四章 情勢鉅變,胡雪巖着手破產清算_破產清算皆大歡喜入閩督師多情郎中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四章 難倒百官的棘手事,胡雪巖火速辦妥_大功告成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八章 寶物遭人掠取,一線生路變絕路_煙消雲散用人不利情場干戈紅頂商人胡雪巖4:時局中的商機_第六章 結識左宗棠,開啓鉅商之路_設置內應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三章 王有齡上任即遇大麻煩,胡雪巖謀劃完美解決方案_結交漕幫全權委託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八章 寶物遭人掠取,一線生路變絕路_煙消雲散真假丈夫抵達杭州蘇州同行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六章 大勢已去,胡雪巖革職散家_少年綺夢西征大事商場鬥法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二章 官場、洋行、江湖聯手,纔是大生意_會見洋商對抗潮流大展鴻圖幫夫行運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三章 王有齡上任即遇大麻煩,胡雪巖謀劃完美解決方案_胡王重逢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七章 人去樓空,一代商聖成舊夢_人去樓空絕地求生巡視防務紅頂商人胡雪巖5:隱患埋於巔峰_第五章 胡雪巖事業的賢內助——螺螄太太_名分之爭紅頂商人胡雪巖4:時局中的商機_第六章 結識左宗棠,開啓鉅商之路_重回杭州巧遇鶴齡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七章 人去樓空,一代商聖成舊夢_人去樓空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四章 情勢鉅變,胡雪巖着手破產清算_死中求活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一章 用十萬銀子做五十萬銀子的生意_曲曲心事終身大事紅頂商人胡雪巖1_楔子軍火押運喜事心事詭變戰局紅頂商人胡雪巖4:時局中的商機_第六章 結識左宗棠,開啓鉅商之路_設置內應商場鬥法改弦易轍紅頂商人胡雪巖5:隱患埋於巔峰_第五章 胡雪巖事業的賢內助——螺螄太太_兩廂情願喜事心事改弦易轍俞三婆婆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十一章 王有齡仕途遭遇生死劫,胡雪巖巧妙化解_結交鶴翁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八章 寶物遭人掠取,一線生路變絕路_煙消雲散詭變戰局排解糾紛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八章 胡雪巖錢莊開張,向心腹親授“官商之道”_意外之喜深宮疑雲上下打點拜見岳母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三章 王有齡上任即遇大麻煩,胡雪巖謀劃完美解決方案_結交漕幫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二章 官場、洋行、江湖聯手,纔是大生意_軍火生意甲申之變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九章 上下打點,在湖州撞上一位最佳合夥人_結交鬱四意外糾紛政局多變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八章 寶物遭人掠取,一線生路變絕路_奸人貪寶分頭行事共議前程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五章 公款過手做本錢,胡雪巖的融資之道_謁見藩司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五章 公款過手做本錢,胡雪巖的融資之道_謁見藩司政局多變詭變戰局名花易主婉拒合作對抗潮流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六章 大勢已去,胡雪巖革職散家_革職查辦紅頂商人胡雪巖5:隱患埋於巔峰_第五章 胡雪巖事業的賢內助——螺螄太太_名分之爭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一章 用十萬銀子做五十萬銀子的生意_曲曲心事左帥臨任詭變戰局深入虎穴籌劃談判料理家事幫夫行運上下打點意外糾紛出將入相漕幫生計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二章 王有齡打通層層關節,起步官場_巧遇故知小人拆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