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抓撓了馮飛一陣,又撲回去抱着楊昌的身子痛哭,聲聲悲慼,好不悽慘。
可是此時,卻沒有人敢同情他們。
婆子們也已經將收到的東西擡了過來,管家媳婦下意識的忽略了邢夫人,直接上前對賈璉回稟:“稟告二爺,奴才們奉命將楊姨奶奶和秋桐的房間都搜了,楊姨奶奶屋裡什麼都沒有搜到,倒是在秋桐姑娘屋裡收到了這些……有爐子和湯翁,裡面還剩餘一些蔘湯,奴才們驗了驗,確實是有毒的,是砒霜……”
秋桐看見婆子們拿上來的爐子和湯翁,大驚失色,立馬大聲道:“不,這不是我的,這些東西都不是我的,我尋常就算要吃什麼,都是直接到廚房要的,從來沒有這些東西,這都是她,一定是她,這個賤人陷害我的,求二爺明鑑啊……”
管家婆子似乎沒什麼主觀意念,接着道:“回二爺,這個爐子和湯翁,都是明公正道放在那窗根底下,奴才們一進門就瞧見了,給拿了過來。”
若是沒有之前賈璉的提醒,有些人可能不知道管家媳婦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現在嘛,大概都懂的。
秋桐還在奮力辯駁,賈璉卻沒有理她。看了一眼只顧抱着楊昌痛哭的楊氏,吩咐道:“將姨奶奶屋裡的所有人,包括丫鬟、灑掃和守夜的婆子,一干人等全部拿過來。”
此時此刻,整個東跨院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經聚到了這裡,賈璉的話一說,楊氏身邊服侍的人,個個亡魂皆冒,一個個十分主動的竄到中間,磕頭求饒。
姨奶奶的親哥哥啊,說打死就打死了,她們可不會認爲自己的命比楊昌值錢。
楊氏的其中一個貼身丫鬟再也忍不住,不等賈璉審訊,磕了兩個頭就倉惶道:“奴婢全說,奴婢全說,這些東西,都是姨奶奶叫我放到秋桐姑娘的屋裡的,初時奴婢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是姨奶奶叫做就照做了。求二爺饒命,二爺饒命,奴婢真的不知道,姨奶奶是要謀害二爺的啊……”
見有人開口,其他人哪裡還忍得住,爭先恐後的爆料。
“是是是,這個爐子是昨兒姨奶奶讓我到舊庫裡找出來的,姨奶奶說,她身子不好,不想麻煩廚房,所以找來自己熬藥的……”
一個婆子將丫鬟的話前後對上了。
水落石出,所有人恍然,紛紛對楊氏口誅筆伐,說她喪心病狂,活該千刀萬剮……有的人,甚至連楊氏幾個月前打了小丫鬟一個耳光的事都說了出來。
所有人幾乎都被楊昌的死嚇到了,這個時候只想在賈璉面前表現表現,免得殃及池魚。
牆倒衆人推,莫不如是。
賈璉站在高廊上,看着底下對外界不聞不問的楊氏,淡淡的開口:“姨奶奶還有何話可說?”
楊氏此時,終於確定自己的哥哥死了。
她想起了她初次和楊昌透露自己想法的時候,哥哥那驚慌、擔心的表情,但是最終,還是被她勸的心動了。
可是,如今自己許諾他的好處一樣都沒有實現,哥哥卻已經爲此而枉送了性命。
是她害死了他。
她放下楊昌的遺體,站起來,用仇恨的目光看着賈璉。
但是很顯然,對方並沒有一點懼怕她的意思,她只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種輕蔑,一種漠視。
仿若在對方眼中,她和他哥哥的性命如同野草一般毫無價值,就是死在面前,也不能引起對方心緒的任何波瀾。
楊氏發出滲人的笑聲,面對所有人,呵呵笑道:“不錯,是我做的又如何?”
邢夫人便走過來,衝着她狠狠的打了一巴掌,罵道:“你個悖逆的娼婦,你幹了這樣的事,不思悔過,還敢笑,來人,給我打死她,打死她……”
邢夫人現在可是害怕的很,之前她和楊氏本來就走的近,要是讓人以爲她和楊氏是一夥的,只怕她這個大太太的位置,也都坐不穩了!
可惜,這個時候沒有人聽邢夫人的話,大家都只等賈璉的吩咐。
“不錯,你認罪了就好。”
賈璉轉身坐回了椅子上,也不用再多做什麼了。
算算時間,該來的人,大概都要來了,最後的大戲,應該讓大家都看見纔好。
賈璉的態度,越發激怒楊氏,她指着賈璉罵道:“是我做的又如何,你有何資格審訊我?
你認爲你是個什麼好東西?
你不要以爲你自己做的那些事,就沒有人知道。
大老爺院裡的這些姨娘、侍妾和丫鬟們,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與你勾勾搭搭,不清不楚?
你這個悖逆的畜生,你可知道,老爺爲什麼不喜歡你?
我告訴你,你做的那些事,我全部都知道。是我,將你的那些事告訴的老爺!呵呵呵,沒有想到吧,不然,你認爲老爺爲什麼對你這個兒子非打即罵,他甚至都懶得理你……
你說,你有什麼資格繼承大老爺的爵位和家產?”
見楊氏對賈璉發難,所有人都面色急變,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事實上,有不少人,還知道,楊氏說的,是真的……
其中被說中的那些丫鬟姬妾,更是一個個低了頭,往隱蔽處藏了藏。
賈璉看着楊氏,冷然道:“看來,你是真的急於求死了。”
“哈哈哈,你敢殺我嗎?我是大老爺明公正道的妾,是你的小娘,你殺了我,就是大不孝。不但大老爺不會饒過你,便是世人,也會戳你的脊樑骨,從今之後,你不論走到哪兒,都有人說你是個弒殺小娘的畜生……”
“是嗎?”
賈璉淡淡的反問了一聲。他發現了,這個時候他越是和楊氏說話,越是表現出一點不爽,對方反而有一種變態的快意。
因此從懷裡摸出一條綢綾,扔到張勇和趙勝的腳下,吩咐道:“送姨奶奶上路吧。”
“璉兒……”
邢夫人驚了,忙要勸阻。
其他人的心臟也都跟着跳動一拍,璉二爺真的要殺楊姨奶奶嗎?
連楊氏,見狀都不由得面露些許驚惶之色,身子下意識的退後一步。
張勇和趙勝都瞅了賈璉一眼,確定賈璉不是爲了震嚇楊氏,才撿起綢綾,朝着楊氏走去。
楊氏看着近在咫尺的三尺青綾,面色漲紅,又有些發白,忽然更加暢快的笑了起來:
“好,就算你殺了我又如何?你以爲你從此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安享富貴了?
我告訴你,在這個家裡,可不止我一個人希望你死,哈哈哈,可惜,你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你真正的敵人是誰……”
衆人面色又是一變,都被楊氏話裡的意思感到驚心。
除了楊氏爲了奪家產想要賈璉死,還有誰?還是楊氏臨死之前,故意說來擾亂賈璉心緒的誅心之言?
賈璉靜靜的看着楊氏,等她笑罷之後,才道:“我不需要知道還有多少與你一般的愚蠢之人,我只知道,她們敢冒出來一個,我就殺一個。
直到,所有的人都不敢冒出來爲止。谷
不過,我倒是好奇,你既然知道想要我死的不止一個人,又爲何敢出頭做這件事?難道你以爲,憑藉你們楊家微薄的根基,就一定能在我死後,成功奪走這府裡的家業?
難道你就沒想過,在我死後,你的琮兒很快也會步我的後塵?畢竟,要除掉一個無足輕重的庶子,可比除掉我,簡單多了。”
楊氏的笑容掛在臉上,一時間,如看鬼魅一般的瞧着賈璉。
就在人人摸不清頭腦,暗暗驚疑的時候,賈政、賈珍帶着一些人,急衝衝的趕過來,還沒跨進大院,就問:“怎麼了,怎麼了,賈璉(璉兄弟)如何了?”
他們離得遠,都是聽說賈璉中毒,才趕來的。然後看見安然坐着的賈璉,心裡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又看見一動不動趴在地上,腦袋淌血的楊昌,紛紛驚疑不定起來。
賈璉也重新站起來,給賈珍、賈政和尤氏等人簡單見了個禮。
對於他們的問話,也不用他親自回答,自有人將前因後果給他們說來。
賈政等人聽聞之後,自然個個驚怒不已。
賈珍身爲族長,這個時候自然要發話的:“這個該死的奴才,既然敢謀害璉兄弟,死不足惜。璉兄弟請放心,等回頭我與衙門裡打個招呼,也就無礙了。”
這個時代,沒有那麼多執法人員。上萬萬的百姓,不可能都靠官府那幾個人來管理。
所以,官府講究民不舉官不究,所以,除了需要官府執行的國法之外,還有宗族之法維持地方安穩。
宗族憑藉宗族之法自治,處置犯事的子弟和奴僕,也是官府允許的。
只要合乎一般宗族之法,並且不會搞得沸沸揚揚、民聲載道,官府都不會多管。
所以,賈珍第一時間只認爲人是不小心打死的,所以叫賈璉不用擔心。畢竟在賈珍心裡,賈璉還是個有些良善,有些怕事的個性。
“那就多謝珍大哥了。”
賈璉隨口迴應了賈珍一句,似乎纔想起來,讓人給邢夫人、賈政、賈珍等人搬來椅子。
邢夫人卻不坐,她走到賈璉近前,勸道:“璉兒,雖然她罪該萬死,但是,她有一點說的對,她畢竟是你的小娘,你要是處死了她,對你的名聲不好,還是等大老爺醒了最後,再處置她吧。”
賈政等人聞言嚇了一跳,啥,賈璉還要處死楊氏?
賈璉道:“大老爺如今昏迷不醒,如何還能處置這等骯髒之事?
我作爲家中長子,難道這個時候處置她不得?
就算我處置不得,如今珍大哥也到了這裡,難道珍大哥身爲族長,也處置不得一個謀害嫡長,欲圖謀奪爵位家產的無恥惡婦?”
邢夫人便不大敢說話。其實她本來是個事不關己不管,甚至喜歡看別人笑話、倒黴的人,但是現在她只想賈璉儘快消氣,不然,她總覺得賈璉會連她也記恨上,將來收拾她。
賈璉卻不多理會她,回頭對賈珍一拱手,指着身後道:“楊氏下毒害我之事,如今人證、物證俱在,這麼多人有目共睹。就算到了衙門裡,她最終也逃不過一個死字。
不過我想着,咱們家到底是體面人家,這樣的事,傳出去鬧得沸沸揚揚,對咱們家也不算好事,所以,還是我們自行處置的好。
老爺和珍大哥覺得呢?”
賈政還在皺眉思索怎麼回答,賈珍已經連連點頭:“璉兄弟說的是,這樣的事傳出去有損我賈府清譽,所以還是我們自行處置的好。”
賈璉點頭,“那珍大哥覺得,偏婦覬覦家產、下毒謀害嫡子、嫁禍他人,這些罪狀算起來,夠不夠死罪?”
“自是夠了的,只不過……”
賈珍罕異於賈璉的殺意,有心想說點什麼,卻被賈璉打斷。
“好,既然珍大哥作爲族長都覺得她該死,那就沒什麼好說的。動手吧。”
張勇和趙勝兩個早就將楊氏守住了,此時就要聽命動手。
早就躲在邢夫人身後,驚懼的看着一衆大人們的賈琮再也忍不住哭喊道:
“不要,不要殺我姨娘……!”
他衝過去抱住楊氏,小小的眼睛裡,滿是驚恐。
楊氏也立馬抱緊他,哭着撫摸着他的腦袋,輕聲安慰着。
到了此刻,她又想起了她還有一個兒子,所以收起了桀驁不馴的神態。
看賈璉的人一臉冷漠的走過來,似乎只要賈璉一聲令下,就會當場將她勒死。
一時間,後悔、愧疚、求饒的心緒,紛紛略過心間。
但是遠遠瞅了一眼賈璉,她知道,賈璉是不可能放過她的了。
她拉着賈琮跪了下來,對賈璉磕頭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不管琮兒的事。只求哥兒看在你和琮兒兄弟一場的份上,不要遷怒於他,他只是個孩子……
若是哥兒能夠答應,我甘願一死,只求哥兒放過他。”
賈琮哭道:“姨娘……”
賈璉瞧了賈琮一眼,點點頭,“只要琮兒真的沒有參與這件事,我是不會爲難他的。”
楊氏本身就對賈璉不信任,如今聽他話裡還有餘地,立馬轉身對賈政等人磕頭:“求老爺垂憐,今日的事,真的不與琮兒相干,都是我,是我一時利慾薰心,是妾身罪該萬死。
還請老爺看在琮兒也是您侄兒的份上,從今以後,多多照看他一些,如此,妾身在九泉之下,也必將感念老爺的大恩大德。”
很多人,都是要最後的關頭,才能真正醒悟。
她現在才明白,賈赦要沒了,她也要死了,剩一個賈琮孤苦無依,賈璉但凡有一點噁心,賈琮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她的兒子才七歲,如何有自保的能力?
賈政看着她模樣可憐,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唉……”
楊氏聞言,面色羞愧,最後對着賈政、賈珍、尤氏等賈府的當權者每個人拜了一拜,頹然的坐在地上。
賈璉讓人將賈琮給抱走,終於下了臺階,走到楊氏的身邊,說道:“你放心吧,即使是在和異族作戰的時候,我也不殺無罪的孩童。
若是琮兒將來不重蹈你的覆轍,我保他平平安安長大。”
賈璉的話,雖然平靜,卻令楊氏的眼睛煥發出短暫的光彩。
她看着高過七尺,挺拔的站在她面前的賈璉,心中的悔恨,在這一瞬間拔到最高。
整理了一下妝容,她爬起來默默的給賈璉磕了一個頭,然後道:“事已至此,後悔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求哥兒信守承諾,讓琮兒活下去。
本還想提醒哥兒一句話,不過聽哥兒方纔的話,只怕諸事比我清楚,也就不多言了,怪只怪妾身愚蠢,請給一個痛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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