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收到賈赦送來的信的時候,那是感到非常吃驚的,因爲他還記得自己在賈府住了這麼一兩年的功夫裡,那是連賈赦的臉都沒見着呢,何況是有什麼交談呢?摩挲了一下下巴,林澤勾起了脣角,咦,這麼看起來不是很有趣的樣子嗎?
林瀾來找林澤的時候,就看到林澤對着一封信笑得正開心。小胖墩撅了撅小屁股往榻上一爬,然後靠着哥哥的肩膀甕聲甕氣地說:“哥哥,我什麼時候才能去找環哥兒玩呀。”
林澤側過頭看了一眼林瀾,輕輕地笑了起來。還真是想哪兒就來哪兒呢,當下便笑道:“瀾兒想環哥兒了?”
“嗯嗯!”小胖墩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眨呀眨的,那小模樣別提多討喜了。
林澤故作苦惱地說:“呀,那可怎麼辦呢,唧唧失寵啦。”說這話時,一早就被青梅帶進來放在桌上的唧唧不甘寂寞地叫了兩聲,勾得小胖墩內心突然生出那麼幾分愧疚之情來。
林澤便笑道:“這麼想環哥兒,也不知道人家環哥兒想不想你呢。”
林瀾臉上微微一紅,然後大聲道:“自然是想的啦,環哥兒還給我寫信了呢!”說着,就從自己懷裡拿出一封信來。
林澤接過那封信,他可還記得林瀾有多不愛寫字讀書呢,這賈環給他寫的信他看得懂嗎?
當然是……看得懂了!
看着那信上隔這麼幾個字就會出現一些具體的動植物和象形文字,林澤覺得自己的腦門子都有些抽痛了。瞥了一眼還頗爲自豪的小胖墩,林澤簡直就要失笑了。對於林瀾和賈環相處得這麼好,林澤也有些出乎意料。當初把賈環攏絡過來,那也是因爲賈環還沒長歪很有點可以調.教調.教的意思,誰想他這裡還沒上手呢,賈環倒是和林瀾這裡熟稔的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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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林澤彈了一下林瀾的小腦門,笑道:“便依你一次,我這就讓長安使人去接了環哥兒過來陪你就是了。”
果然,剛剛被哥哥彈了個腦嘣兒的林瀾正要嘟嘴生氣呢,可一聽見林澤的後面一句話,那還沒擺出來的生氣表情立馬就換成了開心喜悅,就差沒失了儀態跑出去撒個野什麼的了。
林澤看他那副開心的樣子,心裡疑惑得不行。
怎麼他總有一種,林瀾和賈環待在一起,這感情忒好了些的意思呢?是他想多了吧?一定是他想多了!
讓長安去接賈環過來,說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罷,其實也不容易。一個庶子,想要自由自在的在府裡自由出入,簡直大笑話了。況且賈環現在年紀又不大,比起已經九歲的賈寶玉時不時地可以出去和什麼朋友走動走動,賈環簡直可以說是被王夫人看着在家裡抄寫佛經。
所以林澤囑咐長安的話是,先去找璉二爺,然後再讓璉二爺帶了賈環一起過來林府作客。晚上大不了再一起回去就是了,反正賈赦大老爺的想法也不過如此吧?
摩挲着下巴,林澤再一次把賈赦送來的信從頭到尾好好兒地看了一遍。喲,真沒發現原來這大老爺聲色犬馬的外表下還隱藏了這麼一顆不羈的心靈,哎呦呦,他差一點看走眼了!還是林爹有本事呀,一句話就把這賈大老爺的潛能給激發了。
得,就幫這一次罷。
長安駕着車往賈府去了,見到賈璉的時候也很意外賈璉對他的客氣程度。想當年在揚州的時候,這位璉二爺那是見天兒的不見人影,哪像是現在這樣頗有些世家大族的後人樣子。長安在心裡腹誹了幾句,就恭敬地過來行禮。又把林澤的意思說了一遍,賈璉便笑着說:“既然是林表弟的意思,少不得要委屈你在外面等一等,待我去接了環哥兒出來,咱們再一起去罷。”
長安便也謝過,自回了馬車上等着。
賈璉因要往二房那裡去,總有些膈應,可想着林表弟的話,又難推辭。便家來換了一身衣裳就要去找賈環,誰想正遇着王熙鳳從邢夫人那裡回來。夫妻二人說了幾句話,鳳姐聽着賈璉的話音,便笑道:“我當是什麼事兒難倒了二爺,原來是這個。二爺只放心罷,包在我身上也就是了。”說着,便已經先往二房去了。
賈璉既聽得鳳姐這樣一句話,再沒有不放心的,便也笑着回屋坐下吃茶,只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卻說鳳姐往榮禧堂後面的抱廈裡去,繞過一個院子,又走過一條抄手遊廊,就見一個小院兒。裡面幾個丫鬟說笑的說笑,玩鬧的玩鬧,並沒一個是勤快肯幹活的,其中一個見鳳姐來了,只唬得站起身來請安。鳳姐冷笑一聲,劈頭蓋臉地說:“反了你們的,在主子跟前還要挺腰子,也不想想都是什麼東西,蹬鼻子上臉的,哪一日也不知道怎麼死的!”說得那幾個丫頭臉上都是一陣發白。
鳳姐因罵了兩句便不樂意再說了,從前她管着家的時候,一向是和王夫人站在同一條陣線上。那時候對趙姨娘這等下流狐媚子是一個眼神都看不上的,說話時也常指桑罵槐夾槍帶棒。如今瞧着她院子裡的丫頭這樣的懶散不知所謂,心裡又生出幾許同情來。
不等鳳姐問話,就聽得身後一陣香風,回頭看時,正是趙姨娘紅着眼圈兒來了。
趙姨娘纔在王夫人那裡吃了掛落,心裡正是又委屈又怨怒的時候,誰想往自己這裡來了,又見着這麼一個厲害人物堵在門口。心裡一陣不是滋味,口氣便有些不好,只瞧着鳳姐道:“喲,這是誰來了呢!原來是璉二奶奶大駕光臨了,我這裡廟小,怎容得下您這尊佛!”
鳳姐聽她這樣冷嘲熱諷的,倒也不生氣,只看着她身後的賈環道:“我原是來接環兄弟的,姨娘這裡我就不進去坐了。”
趙姨娘一聽這話,便如護崽的母雞一般張開了雙臂,怒目瞪着鳳姐說:“這是什麼樣兒的道理,纔在太太那裡好一通說道,回了院子裡又有奶奶的好話等着。我們孃兒倆原都是下流胚子,好歹也存了臉面在府裡,就這麼被人踐踏了,我就是一頭碰死了也要求個明白。”
鳳姐聽她越說越不像話,皺起眉頭喝到:“姨娘且住口罷,自己也給自己一些尊重!這府裡哪一個的臉面不是自己掙回來的,偏來欺負到姨娘的頭上不曾?怎麼二房的兩個姨娘,那些個作死的東西就都趕着到姨娘你這裡來呢?同樣是做姨娘的,且不張開眼睛瞧瞧周姨娘怎麼做人呢!”
說着,也不管趙姨娘的反應,只對賈環道:“環兄弟,你林家表哥讓我來接你過去玩一玩的,你若肯去這就和我走罷。若要不肯去的,只管留在家裡,我是不管的。”
賈環一聽是林澤來接他,心知必是林瀾要見他的。擡頭看了一眼還傻站着的趙姨娘,便往前走了兩步到鳳姐跟前說:“自然是去的。”
鳳姐便抿脣一笑,“正是這樣呢。”說着,便轉身走了,也不管趙姨娘如何。
賈環跟着鳳姐的腳步走着,又回頭看了一眼趙姨娘,嘴脣動了動,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賈璉帶着賈環到林府的時候,林成已經上來迎了他們,又說大爺正在花廳裡頭。二人便忙過來花廳找林澤,說了兩句話不到,林澤就對坐立不安的賈環笑道:“環兄弟,瀾兒就在東邊兒的屋子裡呢,我讓人領了你過去。”說着,便對白果看了一眼。
白果意會,便上前福了福身,笑道:“奴婢帶您去罷。”
賈環忙起身辭了林澤和賈璉,就跟着白果去了林瀾那裡。
林澤看着賈環的背影,直到他出了花廳,才垂着眸子笑道:“璉二哥,今兒個你既來了,少不得咱們也要說幾句話的。”
賈璉一聽,不由自主地就把腰給挺直了。瞧着林澤慢慢兒地撇着茶沫子的動作,明明雲淡風輕的,可也不知道怎麼着,聽他這樣的口氣這樣的神態這樣的動作,賈璉就是覺得心裡有點發虛。
林澤勾着脣角微微一笑,想到賈赦信裡的話和林如海寄來的家書,只笑道:“璉二哥,我從前在貴府上住着,也是能體諒你難處的。你鎮日裡在外頭跑着庶務,闔府上下都全賴着你一人呢。當真辛苦極了,我也是極佩服的。”
這話真真兒地是戳中了賈璉的小心臟。
可不是麼!那賈府裡頭,就不說不成器的寧國府了,單說榮國府裡,大老爺賈赦是個不管事兒的,就是想管那也輪不到他來管呀。二老爺賈政看着是個有能爲的,可是真實情況怎麼着呢?鎮日裡頭就知道養着一門子的清客相公,每日裡談學問道的,那日子過得倒忙碌的很,卻沒給家裡做過半點貢獻。
要說家裡最有本事的,那得是二房裡的長子賈珠。年紀輕輕地用功讀書,好容易中了個舉人老爺,誰想娶了妻還沒等孩子生下來呢,就已經撒手人寰了。最被寄予厚望的那是寶玉,每日裡被老太太嘴裡含着怕化了,手裡捧着怕摔了,打不得罵不得,三番兩次地氣得二老爺拿起了家法也下不來手。爲什麼呀?因爲上面兒有老太太和二太太護着呀。
所以呢,家裡的庶務,兩個老爺是不管的。那些個庶子就別提了,更是上不了手。家裡能爲着跑腿的還真就只有賈璉自己一個!
不然怎麼說呢,有的時候,很多事你做着也不覺得怎麼辛苦。偏偏有人體諒你的苦處了,你反而就受不住了。那心裡的委屈呀,就像是平時都藏在了你瞧不見的地方,現在有了一個發泄口,迅速地就潰堤了。
賈璉顯然就是這麼一種人。
他之前爲賈府跑前跑後的,那還真沒覺得“辛苦”二字,左右也是爲着個本分罷了。可現下被林澤這麼一說,那鼻子就有些發酸。可不是麼!老太太偏心偏的都快沒邊兒了,哪家的男孩子養到j□j歲的年紀了,讀書讀書不行,做事做事也不成的!就是他像寶玉這麼大的時候,知道讀書考科舉這一條路是廢了,那大老爺還知道給他快快地尋個事兒好磨練磨練他的性子呢。
林澤一看賈璉的神色就知道賈璉心裡正委屈呢。可是林澤一點都不打算勸,也不爲什麼,要是勸了,那什麼時候才能達到瓦解敵人內部團結的目的呢!
見賈璉思考得差不多了,林澤這才笑着把話題一轉,說起了賈家和薛家目前最關注的問題:“璉二哥,怎麼我聽說薛家大爺好像是進了五城兵馬司衙門?”
賈璉一拍大腿,只咬牙切齒道:“可不是麼,淨日裡也不知道幹了什麼事兒,竟被五城兵馬司的人給逮住了。我這裡是一頭怒火,想着親戚一場好歹搭一把手,只是人家五城兵馬司衙門是什麼地方,哪裡肯給我這個面子!”
林澤便低低一笑,道:“薛家既有銀子,難不成連個人都撈不出來?”
賈璉輕哼一聲,“縱有銀子能通天,卻也架不住這薛大呆子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呀!”說着,見林澤臉上似笑非笑的,賈璉只以爲他是從外頭聽說的,便只低聲道:“林表弟是不知道,那薛大呆子也不知道幹了什麼事兒,竟得罪了王爺!”
“哦?”林澤挑了挑眉,像是來了幾分興趣,勾着脣笑道:“是哪一個王爺?莫不是京城裡最有脾氣的忠順王爺?”
“嗐,若要是忠順王爺,咱們還能說上幾句話呢!”說着,只嘆了一口氣說:“林表弟怕不知道呢,這京城裡有一位王爺,那是世襲罔替的爵位。縱如今瞧着不像以前那樣勢大了,可皇上照樣兒是信任的。再有了,那北靜王爺向來是脾氣最好的,從沒和人紅過臉。所以才說呢,也不知道薛大傻子幹了什麼事兒,惹得北靜王爺着了惱,竟要五城兵馬司衙門的李指揮親自押了薛大呆子。”
林澤像是聽得十分津津有味的樣子,見賈璉說罷,還不忘點了點頭,附和幾句說:“正是了,我來京城時日雖短,卻也知道這京城裡到處都是貴人。不然怎麼說呢,天子腳下,和別處自然是不同的。”
一句話說下來,讓賈璉也更惱了。
這段時日爲着薛家的事兒,他不知道被王夫人明裡暗裡批過多少次。就連鳳姐也都跟着遭罪,每日裡在老太太那裡請安,不消兩句話說下來,就得承受着老太太和王夫人冷冷的目光和薛姨媽哭天搶地的嚎哭。氣得鳳姐當真頭疼了兩三日,恨不得真的就一病下去再不去請安纔好呢。
林澤見賈璉不再說話,便也笑道:“璉二哥,我倒想到一事來,許能幫上你的忙呢。”
賈璉忙道:“什麼忙,林表弟說來我聽聽。”
林澤便笑道:“我聽說王子騰大人如今升了九省統制,不如寫了信要他幫忙?”
賈璉便嘆了一口氣說:“這事兒也不獨林表弟你想到,我也早登門去問了。只是如今他人在外面,又不在京裡,到底遠水解不了近渴。”這話可不假,自打薛蟠出了事兒,薛姨媽急得嘴上都燒出了一溜泡,爲着薛蟠是把能求的人都求了,第一個想到的是王夫人,知道薛蟠進了衙門,那想到的可不就是王子騰麼!
連夜寫的信寄了出去,可卻沒有半點的迴應。薛姨媽急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連着寶釵也爲着這事兒一起心急如焚的,整個人也消瘦了一圈兒。只有寶玉瞧着纔會說出一句:“貌比病西子。”的話來,差點沒讓寶釵也氣得趕他出去。
林澤卻只笑道:“王大人雖人在外頭,可京裡未必沒有女眷留守的。再有了,憑着她們姑嫂的情義,難道王夫人就不幫襯一把麼?說出去也不大好的。”
賈璉聞言,心想也是這麼個道理。
林澤一語點醒了他,把火苗引到王家身上,那就和他們都沒關係了。既然賈赦讓他想辦法把賈璉摘出來,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比賈璉更靠譜的人了。在這點上來說,可沒有誰比王子騰更合適了。
賈璉坐在那裡自己思考着,林澤也不着急也不催他,只由着他。心裡卻想着,等明日還得去水溶那裡一趟,嘖,好歹不能讓薛大呆子這麼輕易就出來罷!
賈璉在林府待了大半日,等到賈環和林瀾一起過來的時候,才站起身笑道:“小林表弟,好久不見呢。”
林瀾小臉一揚,笑眯眯地說:“璉二表哥,你也好久不見了。”
一句話說得身後跟來的幾個小廝也都笑了。賈璉見了,略有些驚訝,指着那幾個和林澤差不多年紀的小廝問:“這幾個從前也未曾見呢。”
林澤笑着沒說話,就聽林瀾笑道:“璉二表哥不知道,我也是個大人啦。是大人就要有小廝跟着的,哥哥給我尋來的,璉二表哥你瞧着好不好呢?”
要給賈璉說,林澤也太寵自己的弟弟了,這待遇,就他長房長子的,那也沒輪的上。可瞧着林澤溫柔含笑,林瀾翹着鼻子挺着胸的樣子,賈璉眼中帶着幾分羨慕地笑道:“那是你哥哥疼愛你呢。”
林瀾一聽,便小跑過來拉住了林澤的胳膊一陣撒嬌。林澤點了點他的額頭笑道:“這樣淘氣,環兄弟還在呢,給環兄弟瞧着了,看他笑不笑話你。”又對賈璉和賈環笑道:“不如晚上就在這裡用飯好了,左不過也就多兩雙筷子的事兒。”
賈璉只笑着推辭道:“都來了這半日的功夫了,再不回去也不好的。下次再來也就是了。”又對賈環笑道:“環兄弟,咱們這就告辭了罷?”
賈環便也笑了笑,和林澤告辭。林澤笑着點了點頭,唯有林瀾嘟着嘴有些不大開心,見賈環要走,還親自送着賈環到了門外。兩個小孩子拉着手好一番親熱說辭,又說到何時何日再聚着一起玩啊什麼的,聽得林澤都有些失笑了。
看時候的確也不早了,還是儘早讓長安駕車送了他們回去。一回頭,就見林瀾癟着嘴看着馬車漸行漸遠,林澤便笑道:“怎麼了?又這副不開心的樣子,難道是你環兄弟欺負你了?那下次再不許他來了。”
林瀾忙道:“纔不是呢,哥哥別亂猜!”想了想,才說:“我只是覺得環哥兒好可憐,他在那裡又沒人同他一起玩,又沒人和他一起看書猜謎玩遊戲的,多沒意思呀。”
林澤笑着拉起林瀾的手進了門,一邊走一邊笑着說:“你環兄弟有他該做的事情,他在那府裡是艱難了些,等他大些就好了。”只是說着這話,心裡卻是說服不了自己。按照王夫人那性子,能容得下庶子纔是稀奇了。怕是賈環年紀越大,反而越發地處境艱難啊。
林瀾皺起了鼻子,只嘟噥說:“我不喜歡那個二表哥。”擡頭,拉住林澤的袖子說:“我不喜歡那個叫寶玉的二表哥,他看上去一點都不好。”
林澤“噗嗤”笑出聲來,只覺得自家三兄妹對那個鳳凰蛋都看不上眼,也忒默契了些。便摸了摸林瀾的發頂笑道:“誰逼着你喜歡了不成?”
林瀾便苦着臉說:“環哥兒說的。他說,在府裡上下都喜歡寶玉一個,縱是不喜歡的,也要做出喜歡的樣子來。否則,是要被人說道的。”說着,便把眉頭一皺,只說:“可是我就是不喜歡他,就不喜歡就不喜歡。”
林澤聽着林瀾所說的這一番話,淡淡地嘆了一口氣。賈環身爲庶子,處境艱難常人難以得見。那賈家外表光鮮亮麗,可內囊卻是腐臭不堪。所謂的通靈寶玉,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塊頑石罷了。然而因着賈家掌權人上位者的歡心,底下的人無一不討好賣乖,把賈寶玉捧得高高的,身爲庶子的賈環,自然只有低賤到泥土裡的份兒了。
難爲他小小年紀,已經懂了這樣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第二日,林澤悄悄地使人去沈宅送了信,言明是給水溶的。自己卻老神在在地待在府裡,只等着看好戲罷了。水溶接信之後的想法也不必細表,只看他哭笑不得的樣子也就知道林澤又使什麼壞心眼了。但是誰讓林澤的靠山大呢,水溶笑眯眯地把信攏進懷裡,對着椅子上臉色黑如鍋底的某人揮了揮手,就回了自己的王府。
果然,沒等多久,水溶府上就有王家的人帶了好些個大禮來說情講理。水溶只推說身體不適,也不肯見。這可把王子騰急壞了,他摸不清水溶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但是人家王爺向來是個好說話的人,這麼個時候突然這麼難伺候了,定然是有原因的。
王子騰在心裡把薛蟠反反覆覆地給罵了好幾遍,可是到底是自己的親外甥,見死不救他也做不出來,只好又派人去打聽。
這一打聽可不得了,北靜王府上有話傳出來說,當日北靜王微服在街上,那薛蟠竟當街辱罵王爺。氣得王爺血氣上涌,差點沒被他氣壞了。幸好後來五城兵馬司的李指揮來了,把薛蟠這渾人給押走了,否則還不定讓王爺氣得怎樣呢!
這一番話說來,把王子騰嚇得不輕。只想着薛蟠這樣的性子,再不好好地收斂,必有他死的一刻!只是現下當務之急,還是先把人給撈出來再說。在心裡狠狠地罵了一句,王子騰深深地覺得把薛蟠教養成現在這樣兒的原因歸根結底那還是在薛姨媽那裡。
若不是薛姨媽太過於溺愛薛蟠了,豈容得他這樣無法無天!真把京城也當成金陵了不成,一應事情只以自己的性子來使!
去北靜王府探病的人也多了起來,那些個和王子騰私交甚篤的官員去時手裡大包小包是想說情的,那些個平日裡就看不慣王子騰作態的官員也是大包小包上趕着去落井下石的。可這些官員無一例外,都被擋在了門口。人家王府的管家說了,王爺身子很不好,就等着要解氣呢!
哎呀,這一下可不得了了。
王子騰聽了這消息,連夜就從外頭趕了回來。這事兒雖說是打從薛蟠身上起的,可既然如今是他接了這茬子事兒,那王爺豈不是就要把帳算在他頭上了麼!
這麼一想,王子騰冷汗都要下來了。
水溶還算是給王子騰面子的,聽着王子騰那種謹小慎微的口氣,最終只嘆息一聲說:“到底是年輕不知事的,也不怪他。哎,說來倒是李指揮有些小題大做了。”
王子騰忙道:“王爺切不可如此說,都是下官的外甥冒犯了王爺,王爺大人大量纔不和他計較。等我見了他,必要帶他親自來賠罪的!”
水溶歪在榻上,一臉的蒼白容色,聽得王子騰這樣說,只無力地揮了揮手,道:“很不必如此了。只好好地說上幾句,要他有個怕處,日後便不會再犯了。”又輕輕地咳了幾聲,便對身邊的一個婢女道:“拿了我的帖子,去給王大人,要門房上的人親自套了馬車送王大人去五城兵馬司衙門。”
王子騰忙道不敢。接過了水溶的名帖,千辭萬謝地去了。
等見了薛蟠,只見他面容腫脹,口角流涎,身上的衣服早已經破爛不堪,更有下.身的褲子,揉作一團,還伴隨着一股子臊臭。王子騰皺起了眉頭,對一同過來的李仁甫道:“這便是你們待人的法子?”眼見着薛蟠受着這麼大的罪,縱沒有被用刑的痕跡,可王子騰心裡也十分惱怒。
李仁甫卻不買賬,只涼涼地說:“當街辱罵王爺,本官不曾對他上刑,已經網開一面了。怎麼王大人,你還有什麼話,不如向王爺當面說說?”
一句話說得王子騰胸口氣息鬱結,恨不能怒喝一聲。只是他也知道,此刻是在五城兵馬司衙門裡,這是李仁甫的地盤,李仁甫和他向來又沒有什麼交情,自然也不會賣他這個面子。當下便對身後跟來的小廝說:“扶了薛大爺出來,咱們回去了。”
那幾個小廝便忍住惡臭,過來扶起了薛蟠。才一起身,王子騰就發現薛蟠四肢無力,眼泡水腫,顯然是受足了驚嚇竟有些癡呆的樣子。便狠狠地瞪了一眼李仁甫,大步出去了。
李仁甫看着王子騰揮袖而去的背影,無聲地勾起了脣角。
“大夫,您瞧着他這是怎麼了?”王子騰一見大夫出來,立刻就迎了上去。
只見鬢髮花白的老大夫捻了捻鬍鬚,只嘆道:“哥兒怕有些癡呆之症,像是被嚇得很了。我也沒有完全的把握根治,再有,哥兒□潰爛浮腫,日後於房事上,怕是有些……”說着,便止住了話音。按着老大夫的想法,這人都已經癡癡傻傻了,以後在房事上就算是□健全的,怕也不一定能做得出來。現下連□都潰爛得那樣,哎呦呦。
王子騰一聽,臉色便很不好看。纔要送了大夫出去,門房那邊就有一個小廝過來回稟說薛姨媽坐了馬車和王夫人一起過來了。聽得這話,王子騰臉色更差了。
“我的蟠兒啊,怎麼就成了這樣!你看看媽媽呀,蟠兒呀……”
薛姨媽一個勁的嚎哭讓王子騰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一隻茶杯立時就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把薛姨媽和王夫人都嚇了一跳。就連在牀上躺着,有些半不省人事的薛蟠也抖了一抖。就聽王子騰怒喝道:“閉起你的嘴,現在知道來哭了,當初去哪裡了?若非你一味地溺愛他,他今日如何闖得下這樣的禍事來!”
薛姨媽便哭道:“哥哥這話說得是什麼個意思,我一個婦道人家,蟠兒的父親又走得早,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如何是好呢!”
王子騰恨恨道:“當初妹夫在時我就常說,你不要一味地嬌慣蟠兒。如今可好,寶釵眼瞧着是能進宮小選的年紀了,又有內務府的打點,什麼事情不是一應萬全的。偏蟠兒鬧出一遭人命官司來,剝奪了小選的名額,你只以爲是個好事不成?”
說着,又搖頭恨道:“如今你也有臉哭,蟠兒變成今日的樣子,都是你的緣故。”
一句話說得薛姨媽涕淚橫流,撲在薛蟠身上幾乎就要哭死過去。
王夫人在旁坐着,聽王子騰一句句地數落着薛姨媽,心裡也有些惴惴,便對王子騰道:“二哥,如今可怎麼好呢。蟠兒這樣,終究也不是個事兒。既然大夫都說沒法子,難道咱們不管麼。”
王子騰便皺眉道:“我倒是偶遇過一位大夫,是個妙手回春的神醫。只是不知道,蟠兒有沒有幸能遇得上了。”
薛姨媽忙止住眼淚道:“哥哥說的是哪一個神醫,再多的錢我也肯花的,只求治好蟠兒!”
王子騰冷哼道:“你還以爲銀子能通鬼神不成?也不看看蟠兒現在的樣子!那神醫最愛雲遊四海的,我如今還不知道去哪裡尋他。只記得他依稀說過要去哪裡的,如今我正要去巡邊,說不準就能遇着。”
說着,又看了薛姨媽一眼,只冷笑道:“若你要蟠兒好,須得舍了他同我去。若要他留下,說不得一輩子也好不了的。”
說得薛姨媽又低泣不止,只哭着伏在薛蟠身上,幾乎要哭死過去。她既不肯要薛蟠離身,卻又想要薛蟠病好,只是京中大夫對薛蟠都束手無策,縱是拿着賈家的名帖請了太醫瞧過,也都是搖頭不肯再看的。薛姨媽一想到要把薛蟠叫王子騰帶走,心裡便有如刀割一般。
王子騰見她這樣,只冷哼數聲就要拂袖而去。王夫人忙拉住了,只說:“二哥也別生氣,到底她膝下只得蟠兒一個,偏疼些也是有的。”
這話卻像是點着了爆竹,王子騰便指着王夫人的鼻子喝道:“你還有臉說這話,我待要問你,寶玉如今都長到j□j歲的年紀了,還人事不知的。讀書讀書不成,學武學武不行,你倒要說說,日後他靠什麼安家,靠什麼立業!”
王夫人被王子騰這樣一說,很有些臉上掛不住的意思。按照王夫人的想法,寶玉縱一輩子不顯達也無不可,反正有老太太上面照顧着,又有賈家這麼大的家業撐着,難道還能餓着寶玉不成?可聽着王子騰一番話,卻一句話也不敢反駁。
那裡薛姨媽漸漸地止住了哭音,只對王子騰福了福身說:“哥哥是爲着蟠兒着想的,我再沒有不知道的時候。只是心裡有些舍不下他,還望哥哥好生地照顧他。”
“這點不必你說。”
薛姨媽眼圈兒一紅,又道:“我是個婦道人家,再怎麼拘着他也是不能夠的。待得他好些了,只求哥哥你幫我管教一番,也是我們兄妹間的情義了。”
王子騰聽她這樣說,心裡不免也勾起了兄妹之情,只嘆息一聲點頭應下了。薛姨媽又看顧了薛蟠幾日,終究因着王子騰事務繁忙,不能久待,只好垂淚送行。眼見着馬車越行越遠,薛姨媽的淚水也止不住地流下。
“這事兒倒是巧得很,我也料不到那薛大呆子這樣的不濟。”
水溶笑着擦掉了臉上的荷花粉,又向林澤笑道:“怎麼着,這薛家和王家送來的東西你挑挑揀揀的,也該剩些好的給我罷?否則,豈不是我白白地演了一齣戲卻什麼都沒落着麼!”
林澤白了他一眼,把那一疊子厚厚的銀票鎖進了隨身帶着的小箱子裡,只笑道:“你一個王爺,什麼好的沒見過沒用過,偏着眼在這些個不值錢的東西上面。”
水溶聽了更想笑。這話說得正像他不講理一般,豈不知道,就眼前這人,一來府裡,就把王家和薛家送上門的禮物都翻了一遍,精緻好玩的要帶走,真金白銀的要帶走,有趣的好吃的也要帶走。哎呦呦,真跟個土匪是沒差別的,也不知道林如海是怎麼教養的,怎麼把個林澤養成這樣一個性子來。
“這薛家還真是個暴發戶。”數了數手裡的銀票,怪怪,足足要有三四萬兩罷。再瞧瞧那小盒子裡裝的東西,哎呦,居然還有些字畫古董的。真不像是薛家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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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溶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見那箱子裡裝着一幅字帖,正是宋徽宗的宋金體墨寶,便笑了笑說:“這薛家倒有些雅意,雖則是商戶出身,可聽說他們家姑娘也有些個意思。”
林澤冷哼了一聲,見水溶看向自己,便笑道:“哪一家大戶的姑娘不是養在深閨的,難道還有整日裡把姑娘拿出來說道的不成?”
水溶便笑了笑,說:“哎,你不知道,那賈家有個叫賈寶玉的,聽說是銜玉而生,有大造化呢。可是我瞧着不盡然罷,微服出去撞見過一次,聽他和馮唐的兒子說起家裡的姐妹,那叫一個不避諱。”
林澤一聽,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這大嘴巴的賈寶玉,真是見天兒的不給人省心!
瞥了一眼水溶,林澤似笑非笑地說:“怎麼?你瞧上薛家姑娘了?”
水溶笑着啐了他一聲,才說:“那薛家姑娘有什麼,我聽着賈寶玉話裡提到的,那個‘林妹妹’纔是真絕色呢。我縱是慕少艾的年紀,也是要去求那‘林妹妹’的。”說着,還不怕死地給林澤拋了個媚眼。
林澤冷笑了一聲,擡手拿起宋徽宗的墨寶就往水溶的腦袋上一磕,狠狠地罵道:“就憑你也惦記我妹妹,不怕我揍你!”
等林澤捲走了大半的好東西,被砸得腦袋發暈的水溶纔回過神來。
啊呀,可不是麼!那什麼“林妹妹”的,又是賈寶玉的親戚又是妹妹的,一定是林澤護得緊緊地妹妹了!哎呦,他怎麼就這麼上趕着作死呢!
與此同時,賈家也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執。
大老爺賈赦坐在椅子上,一邊看着王夫人不好的臉色,一邊對同樣臉色不大好的賈母道:“老太太,兒子也不是無理取鬧,這下跪的奴才正是二太太的陪房,家裡那錢財,可比咱們做主子的都多。他一個奴才秧子,哪來的這麼大能耐,這纔多少個週年呢,就攢了這麼些體己銀子,說出來要誰誰都不信啊!”
王夫人怒道:“大老爺這是什麼意思!”
賈赦冷冷一笑:“沒什麼意思!我只想把這公帳給查明白了,別不明不白地整日裡喊着‘寅吃卯糧’,偌大的一個國公府,怎麼自從你二太太嫁進來以後,就花用的這麼快了?”
說着,便怒喝道:“你這個瞎了眼的黑心混賬奴才,還不快把話從實招來!”
且說那下跪何人,卻要下回分解。
大家猜猜下跪的是王夫人哪一個親信,其實不說也能猜到。
原著裡說到賈家的奴才,我心裡那一個想抄了他們呀!哎呦喂,現在好了,賈赦美大叔,您上吧!
打發了薛大呆子,我們的林家小爺又狠狠地揍了水溶一下,剩下的林妹妹的歸宿,嘖,我正在琢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