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林澤以爲沒了王熙鳳的從旁協助,王夫人至少會消停些日子。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廝沒了王熙鳳在一旁幫着管家理事,居然把薛寶釵帶在身邊管家。

林澤聽說這事兒的時候,黛玉和林瀾也都在場,聽完之後都是一臉的驚訝。這哪兒跟哪兒啊,偌大的一個國公府,就讓一介商賈之女管家?傳出去就生怕別人笑不死你!

最最讓林澤吃驚的是,這事兒王夫人不瞞下卻欺上!府裡頭丫鬟婆子奴才小廝的沒一個不知道的,恐怕就是倒夜香的也知道事兒。偏偏兒,就有一個人被矇在鼓裡,是誰啊?——賈母!

王夫人明裡頭暗裡頭擡舉寶釵的行爲,賈母是看在眼裡的。但是問題你不能把你家這親戚帶過來管家呀!王夫人顯然也明白這事兒得瞞着賈母進行,於是上下一封口,得了,還真沒人去賈母跟前嚼舌頭根子。可王夫人局的不保險呀,於是讓探春也出來管管家裡頭的事兒,着重管管那趙姨娘!

這下好了,賈母那裡得到的消息和別人就都不一樣了。

賈母聽見的說法那是一個有意思,說是璉二奶奶病了不能管家,王夫人近些年的又吃齋唸佛慈善性子壓不住下人。又想着探丫頭也該出來管管家事了,就一併帶在身邊學學。

老太太一聽這話,雖然有些疑惑自己這二媳婦兒什麼時候轉性兒了,連一向不待見的庶女都肯帶在身邊教養了?可這話說得很合老太太心意,自家三個女孩兒,最拔尖的早送進宮裡的,剩下的一個是大房庶出的,軟耳朵根子就和大老爺一樣沒個出息。三丫頭倒是個好的,性子爽利還頗得老太太心意,只可惜不是從老二家的肚子裡爬出來的,身份兒上就先低了一截子。

賈母其實早就想跟王夫人說道說道,這姑娘家好歹是個嬌客,就是庶出的又怎麼樣呢,何必整日裡斤斤計較的,又不肯教這個又不肯教那個的。須得知道姑娘日後嫁出門子去了,那撐的還是孃家人的臉面,不管嫡庶,左右一個女兒家難道還能有什麼威脅不成?

現下聽說王夫人這樣的做法,老太太再沒有不肯的,只笑着又叫來探春交代了一回。見她眉目間都是爽利勁兒,老太太心裡更滿意了。渾然未覺探春的笑容裡夾雜着的苦澀,在老太太跟前這管家的名義是給她佔了,可全家上下瞧着的可不是她!

薛寶釵管家怎麼管?

在家時怎麼做法在這裡仍然怎麼做,強出頭的事兒她也就一開始先做了兩件,打罰了兩個婆子後,衆人瞧着王夫人的臉色,自然便知道這是要服軟的當口兒了。雖然對親戚家的姑娘來管教她們,心裡自然有些不快活,可當家的主母還坐着看呢,誰敢出來撞在槍口上?有話只是憋在心裡不說罷了!

想想平日裡,府裡上下多少人口口相傳地說着這薛家的姑娘,又是胸襟開闊的,又是懂事知禮的。可現在瞧瞧,這手長的,都伸進她們賈府了!這也叫心胸寬廣呢?看人家林家,每日裡請安送禮樣樣兒也沒落下,自己在梨香院裡有個廚房燒飯燒菜從來不叫人操半點心。再有,去梨香院送個口信,也能得一大把的錢,誰不樂意去呢!

嘖!雖說是二太太的侄女,可這關係要論起來可還沒有璉二奶奶這內侄女親熱呢。再說了,這事兒瞞着老太太一個人罷了,若真要親戚來管家的,人家林姑娘不比這薛姑娘和自家親近些?

這些個絮絮叨叨的事情,林澤和黛玉都沒什麼興趣,當然了,林瀾小胖墩是隻要有吃的,再來現在有賈環陪他待在一塊兒玩着,心情別提多好了。從他少找唧唧的次數就可以明顯看出來,這小胖墩是真的把賈環當成真心朋友在交往呢。

而林澤呢,他對內宅的事情可沒什麼興趣摻和,只要不是過來膈應他們林家的人,他就懶得搭理這外面鮮花着錦,內裡烈火烹油的榮國府。摻和了幹嘛?等這麼大一個榮國府油盡燈枯轟然傾塌的時候,好來看看熱鬧嗎?林澤纔沒興趣呢。

但是這就有點苦了黛玉了。

沒見着黛玉日日都要去賈母那裡請安麼,沒瞧見每日請安的時候,那王夫人的神色都一副“如果你敢說出來,我就不會讓你好過”的樣子嗎?沒瞧見那薛寶釵也每天黏着過來親親熱熱的“姐姐”、“妹妹”的叫喚麼!

黛玉感到十分地惆悵,她真的對這些一點都不想放在心上。

你榮國府給誰當家關她林傢什麼事兒,她又從來沒想過要在賈家分到丁點兒的好處,而且,他們來的時候還給了榮國府不少好處呢。爲的是什麼?爲的是自家在這裡住着的日子可得清靜些,別三五不時地就要過來膈應他們一番!

可哪能都像黛玉所想的這樣呢!

某一日,賈母正和衆人說說笑笑呢,也不知道爲什麼就突然想到了如今探春跟着王夫人學管家的事兒來了。便笑道:“我原說呢,我們家的姑娘,很該嬌養着,這些管家的事情日後再沾手也未爲不可。”說着,見探春把頭一低,便仍笑了,說:“可到底咱們也是大戶人家,哪有姑娘在家時連這些事情都一竅不通的。”

賈母說着,便把黛玉往跟前一拉,只笑道:“不是我說大話,我瞧着我這玉兒也甚懂管家之法的。”便看向黛玉慈愛地笑道:“你母親在家時,也是我手把手教的她,她雖去得早,可我想着,她必也把你帶在跟前悉心教導的。”

說得黛玉也鼻酸起來,只紅了紅眼圈兒,低聲道:“母親在家時也常說起曾承歡外祖母膝下的趣事兒,還常說外祖母最是個有福氣的。”

賈母便也笑了,只摟着黛玉笑道:“好孩子,苦了你。又是我的不是,說了這些話來招你。”

黛玉便把頭一低,也不說話了。

王夫人臉上卻很有些不大好看。這賈母的話是什麼意思?如今鳳丫頭身子不好了,管家的事兒重新落在自己的手裡,府裡上下誰不知道?再說了,當年若不是看着賈母一力喜愛鳳丫頭的才幹,又想着鳳丫頭到底是自己的內侄女,雖說是嫁給了大房的賈璉,可鳳丫頭的心那是被自己攏絡得死死的,再不向着大房的。

現今怎麼了?鳳丫頭突然撂挑子,王夫人倒不疑有他。她哪有不清楚自己這內侄女的,平素最愛賣弄自己的才幹,又什麼事兒必是走在最前頭,只怕別人不知道她有本事。故而她才把鳳丫頭當槍使了這麼些年,要大老爺和璉兒都失了和氣。

可如今她又重新管家了,對外說的是近些年裡吃齋唸佛的脾性兒和軟,可府裡當年在自己手裡頭的當過差的婆子丫鬟哪有個不知道的,她的手段可不比鳳姐軟和到哪裡去!

老太太這話說得倒好笑,竟似把她當做看不見一樣,只擡舉這林家的丫頭!又說出那死去的賈敏的事情來,這樁樁件件地,可不就是當衆說着她賈王氏如今已經後繼無力了麼?

王夫人的眼睛裡閃過一道晦色。老太太的心思再沒人比她更清楚的了,眼瞧着賈敏生了個姐兒,又覺得這兩個孩子般配的很,在賈敏還活着的時候就寫了信去試探口風。若不是王嬤嬤給自己通了個氣,她再不能知的!

好一個老太太,原來是在打着寶玉的主意,休想!

莫要說她並不中意這林丫頭,就算是她中意林丫頭做兒媳婦兒,那也輪不到老太太來做主。寶玉的親孃還在這裡站着呢,老太太就當她死了不成?

再看看站在自己身旁的寶釵,王夫人暗暗地點了點頭。

那林家的丫頭哪裡好?一副瘦弱的身板子,聽說小時候還差點沒養活住,幸而是看護住了,這才活了這麼大。可眼下瞧着,走幾步路就搖搖擺擺的,又最是個弱柳扶風的姿態,日後娶進門來誰知道是不是和她那短命的娘一樣,沒得要人晦氣!

到底還是寶釵好!

瞧着寶丫頭容貌又好,品性也好,比那尖酸刻薄的林丫頭不知道好出幾條街去!何況,林家眼瞧着是有些個清貴,可那也不過是眼下瞧着罷了。哪有薛家知根知底的,她妹婿如今撒手人寰的,留下的偌大家業和家財那可不都是寶釵的麼!雖說有個薛蟠繼承薛家,可也不看看那薛蟠是個什麼人物,打死了人命還吃着官司,若不是有人替他結了案,他哪能像如今這樣快活!

王夫人想到這裡,嘴角便挑起一抹冷笑。待娶了寶釵進門,就翻出薛蟠打死人命的官司,要那薛蟠真正兒的一命抵一命!到那時候,妹子不過是個喪父喪子的女人,哪有什麼主意。寶釵又已經是他們賈家的媳婦兒,那薛家多少金銀還不都入了她的私庫!

王夫人打得算盤別人是不清楚,可賈母卻也能猜到一兩分,便不由地多看了寶釵幾眼。說實話,賈母對薛寶釵的感情也很複雜,到底薛寶釵也要叫王夫人一聲姨媽,再者王家的姑娘長得也差不到哪裡去,單看着鳳姐兒的樣貌就能知道當年王夫人也是不差的,只是性格太謹然,把一身的豔麗都遮掩了下去。

倒是元春繼承了母親的端莊也繼承了父母二人的容貌優點,那模樣性情也都是出挑兒的。賈母親自賣了老臉請了教養嬤嬤來給賈元春調.教了數年,才調.教出她如今在宮裡的心思手段。薛寶釵既和賈元春是姨表姊妹,自然容貌也是有幾分相像的。

賈母看着薛寶釵脣邊一抹恬淡的笑容,便有些失神。這孩子若不是出生在商賈之家,憑她的樣貌品性,也是寶玉的良配了,只可惜……歷朝歷代結親哪有不講究門當戶對的。縱使是親上作親,也得挑一個日後對寶玉助益頗多的纔是。 шшш ✿ttκan ✿c o

賈母對寶釵的感情,一則是爲着王夫人這樣擡舉寶釵有些不悅,二則是因爲寶釵和元春的幾分相似,又不願打了這孩子的臉面。故而一直也沒有說什麼,對王夫人的所作所爲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可偏偏王夫人是個不明白這道理的,只覺得老太太對林丫頭太親熱,對自己喜歡的寶丫頭卻這樣冷淡,心裡便有些不快。見着黛玉坐在賈母跟前低眉斂目的樣子,便笑道:“我瞧着如今大姑娘倒出落地比去年更好了,也是個大姑娘了。”

黛玉只低着頭也不說話,別人看來不過是女孩子家被誇獎了總有些不好意思。可賈母卻笑道:“可不是麼,還記得玉兒纔來的時候,個兒才抵到我這裡,這一轉眼竟已經長大了好些。”

又嘆道:“我瞧着寶玉這孩子也是個心實的,兩個玉兒打小兒感情就好,我看着也開心的。”

這一句話可把王夫人給氣壞了,老太太這麼一句話,擺明了是要把林丫頭的地位擡上去了不成?聽聽這話說的,寶玉何時和這林丫頭感情好了?

黛玉也低着頭,在沒人瞧見的角度撇了撇嘴。老太太這話恁得假了,她和那二表哥自打初見,到現在已經快三年了,可也沒幾個交集點,除了在老太太這裡請安吃飯偶爾見着,就是連一句話都沒什麼機會多說的,怎麼就瞧出感情好來了?

寶釵見王夫人捏緊了手裡的帕子,忙上前笑道:“老太太,我聽說不幾日就是您的壽辰了,我在這裡可要先拜一拜老壽星的。”

賈母便笑道:“這話是誰告訴你的,我那生日不過也罷了。”

寶釵便抿脣笑了,只說:“原是昨日去姨媽那裡,碰巧就聽着姨媽說起了老太太壽辰近了,正要想着好好籌辦呢。這不,今日我卻來賣乖了。”

賈母含笑聽了,眼神卻是一暗。這薛家的寶釵果然是個處事圓滑八面玲瓏的性子,單瞧着她這話,又把話題轉開了,又討了她的歡心,還不着痕跡地捧着王夫人,兩邊兒討好,不愧是長袖善舞的皇商出身。

賈母便看了看王夫人,只笑道:“倒是你有心了。”

王夫人忙起身,十分恭敬地說:“這是媳婦兒分內的事,何來居功之說呢。”

賈母便揮手讓她坐下,卻也不想轉回先前管家的話題了,只對王夫人道:“三丫頭是個好的,跟着你也能學着不少東西。你只管教着,鳳丫頭那裡,還是請人拿了帖子去請太醫來看一看,是哪裡有了毛病,趁着年輕可別熬壞了身子。”

一時說了許多話來,王夫人都一一應下了。賈母見她神色恭謹,自覺也沒什麼要交代的了,便有些懨懨地,只說:“你們都各自回去罷,我也要歇一歇午覺的。”

衆人又都退下回去不提。

只說王夫人攜了寶釵回到榮禧堂後面的抱廈之中,便拉着寶釵的手往桌邊坐了,又滿臉含笑道:“我的兒,今日多虧了你。”

寶釵便也笑了,只是臉頰微紅,氣息微喘。見王夫人這樣開心的樣子,便也笑道:“姨媽這話說的,我哪有什麼呢。不過爲姨媽分憂一二,也是我的本分呢。”

王夫人最喜寶釵這樣的懂事,便讓金釧兒快快地上了茶果,又笑道:“我的兒,你是不知道,如今我管着家裡,老太太最不耐煩的。少不得每日要去訓上幾句,生怕我拿大了。她哪裡知道,若不是鳳丫頭如今身上不能夠,我如何肯要接下這擔子呢。”

寶釵聽王夫人提到鳳姐,便也面露幾分憂色地問:“姨媽,我瞧着鳳姐姐平素身子倒也結實,如今突然就病倒了,卻怕是有別的什麼原因呢。”

王夫人一驚,忙要細問。

寶釵便只笑了,說:“是我說話的不是,我只是想着,自來那平時身體好的若得了病才難好呢,我只想着鳳姐姐平日裡身子那麼好,現下病了只擔心得很。”

王夫人便笑着拉過寶釵的手,口裡嘆道:“我的兒,虧你這樣關心她。若她病中知道,也是要贊你一聲的。”又想着鳳姐這一病的確蹊蹺,便又對寶釵道:“你不知道,你鳳姐姐平日裡那樣的剛強,當真是百個男人不及她一個,口齒伶俐就是十個你也比不過她去。如今病着,還不知道怎麼難受呢。”

寶釵便笑道:“姨媽也別太擔心了,若要鳳姐姐知道了,纔不安心呢。”又見王夫人眉間仍有幾分疑慮,便笑着說:“還說呢,鳳姐姐病了這幾日,我卻還沒空去看她。左右今日無事,便去看一看纔好呢。”

王夫人聽她這樣說,正中下懷,可想着鳳姐若真是病得極重的,寶釵去了卻也有不妥。便皺眉道:“她如今正病着,你過去瞧她是好,可也仔細着,別過了病氣反而不好。”說着,又讓金釧兒拿了庫房的鑰匙,只對寶釵笑道:“那庫房裡還有幾支好參,你挑兩支給她送去,囑咐她好好養病,其他的卻不急。”

寶釵便笑着應了,和金釧兒一起出去。留下王夫人在屋中卻是揚脣笑了。她原擔心鳳姐病得久了,家中大小事情都要落在自己的身上,一時顧及不來。可現下寶釵既然藉着探春的名義管家,那不如要鳳姐病得更久一些纔好,這樣寶釵積威日久,還怕府內人不服氣麼!

寶釵跟着金釧兒進了庫房,根本沒經她來挑選,就見金釧兒已經從一邊放得好好的錦盒裡挑出兩個寶藍色的抱在懷裡就要走了。寶釵正覺奇怪呢,可瞧着金釧兒的樣子,卻紅杏一早知道似的。

“金釧兒,這兩支參?”

“哦,這個呀?”金釧兒掂了掂自己懷裡的兩個錦盒,只笑道:“太太一早預備下的,說這兩支參是最好不過的,故留着一直沒用呢。”

說着,便又笑道:“原不是給璉二奶奶備着的,這不是巧了麼,璉二奶奶這當口病了,這再好的參值幾個錢,還是璉二奶奶的身子重要不是?”

寶釵聽了也覺有理,便也一笑而過。

待到了王熙鳳的住處,就見廊下有兩個小丫頭正在說話,金釧兒眼尖,便瞧見其中一個是黛玉身邊常跟着的丫鬟名叫甘草的,當下便笑着過去打招呼說:“給兩位姐姐請安呢。”

甘草忙笑着說不敢當,又見寶釵笑吟吟地過來,只笑道:“薛姑娘好。”

寶釵臉上的笑意頓了頓,只一瞬的功夫便也笑着說:“怎麼你在這裡呢?不陪着你家姑娘,卻亂走,仔細你姑娘着急找你呢。”

甘草便只笑了笑,也不說話。倒是和她先前在一起說話的那丫頭笑道:“寶姑娘,林姑娘在裡頭陪我們奶奶說話呢。”

寶釵微微一愣,就聽金釧兒笑道:“原來林姑娘早來了,可巧,我們也是來瞧瞧璉二奶奶的。”說着,便自顧自地進去了。

這金釧兒原就是從小在王夫人跟前服侍的,又是家生子,慣來比別人多些體面。況王夫人擡舉她,她也自覺比別人都高了一等,就是在自家的妹妹玉釧兒跟前也都有幾分高傲來。

她在王夫人跟前服侍,看慣了王熙鳳對王夫人恭恭敬敬的樣子,自然也就不大怕王熙鳳。聽見說黛玉也在裡面,更是覺得自己進去也無妨的,便自顧自的進去了。渾然不覺自己的行爲有什麼問題,只寶釵瞧着她的背影眼神微變。

“金釧兒,你怎麼來了?”

金釧兒才一進屋,就被平兒瞧見了,便忙過來拉了她的手,只笑道:“平日裡也不常見你過來走動,怎麼今兒個來了?”

金釧兒便也笑了,只把平兒的臉蛋一掐,又笑着說:“好你個小蹄子,平日裡慣愛打趣兒人的,我不過奉了太太的話來瞧瞧你家奶奶,看把你這狂的。”說着,又要伸手去捏平兒,被平兒躲開了,便收了手,只笑道:“也不獨我一人呢,寶姑娘也來了。”

平兒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寶釵手上執着一柄紈扇就進來了,便忙過去請安說:“寶姑娘怎麼這時候來了。”

寶釵素知這丫頭得鳳姐重用,當下也不說別的,只先笑着拉了平兒的手笑道:“平兒姐姐,我這兩日不得空纔沒能來,好容易今兒個有時間,忙就過來了。鳳姐姐可好些了?身子好不好?頭疼不疼?有沒有請大夫,有沒有吃藥呢?”

一迭聲的問着這些話,倒要平兒對她也有幾分刮目相看,便只笑道:“我們奶奶好一些了,只是身子乏,起不來罷了。”一邊說着,一邊引着寶釵繞過屏風,往裡面去。

寶釵才一轉過屏風,就見鳳姐穿着一件素色衣裳,頭上也不見簪金戴玉的,只樸素地用一根銀簪子挽住了,餘下幾縷髮絲垂在耳邊,看着怪嬌弱的。便只笑着過去道:“鳳姐姐,我來看你來了。”

鳳姐也看着寶釵笑了,“我說是什麼樣兒的風,竟把你也吹來了。”說着,又看向黛玉,只笑道:“你們兩個要不來,一起不來。要來時,又一起來了。我這裡又不能陪,少不得你們見諒些。”說罷,只對平兒道:“快給姑娘上茶來,慢了只拿你是問。”

寶釵便挨着桌子坐下了,見鳳姐歪在牀上,一張粉面微微泛白的樣子,只笑道:“快別這樣折騰她,要讓她哪裡傷着了,可不得你心疼死?”

鳳姐因笑道:“如何要我心疼死?”

寶釵便拿扇子抵住了手心,又笑道:“她又能給你鋪牀,又能給你疊被,又能管着你吃喝,又能管着你住行,還能掌着你的帳房鑰匙,可不是最能幹的一個?若她被你這一迭聲的催促摔着磕着了,回頭等我們走了,怕你只要心疼死!”

說得鳳姐也笑起來,指着寶釵道:“瞧你一張嘴。我平素裡都聽人說,我們家裡最是嘴上饒不過人的不過是林丫頭,原來換了你也是一樣的。如今我瞧着,反而是林妹妹好,來看我時溫柔體貼的,哪裡像你!”

寶釵原還含笑聽着,等鳳姐一句話說完,臉上笑意便冷了幾分。正要開口時,平兒已經捧了茶進來。

“要我說呢,奶奶這心思竟也巧,這樣好的茶可難得。”

寶釵聽平兒這樣說,便笑着吃了一口,果然清爽甘甜,又不像茶葉泡出來的,茶湯色澤卻又十分清亮,不覺便十分好奇起來,只問道:“這是什麼茶,竟從來沒吃過的。”

鳳姐聽寶釵這樣問,便指着黛玉笑道:“你只別來問我,這茶又不是我們家的。你只管問她,問我是沒有用的。”

寶釵只斜睨了一眼黛玉,就見黛玉抿脣一笑,只說:“這茶原是沈嬤嬤想着我身子弱不耐寒暑的,才泡了出來,哪裡就值當你們這樣說它。”

鳳姐便拉了平兒的手,又指着黛玉笑道:“快去掐她一把,這話也說出來,不說謙虛些,反而越發地驕傲起來了。”又笑着說:“我這裡再沒有哪一日今天這樣熱鬧,只可惜二妹妹、三妹妹她們不在,否則更好了。”

寶釵便低頭笑着吃了一口茶,聽黛玉輕輕地說:“誰說不是呢。”

金釧兒見她們說得正開心,便也尋着空隙插話進來,只捧着那兩個錦盒笑道:“給璉二奶奶請安了,我們太太不放心奶奶,就怕奶奶不安心養病呢。”

鳳姐便笑了笑,說:“要太太這樣惦記,可怎麼好呢。”說着,便看向金釧兒手裡的錦盒,問:“你手裡是什麼東西?”

寶釵便笑道:“原該我送了來,可姨媽又不放心,只怕我拿錯了,故而要金釧兒也陪我一道兒來了。”說着,便把那兩個藍色的錦盒往鳳姐跟前一放,笑道:“這是姨媽特特給你留下的好參,又囑咐我說,必要你好生地養着病,可別熬壞了身子。”

鳳姐看着那藍色的錦盒,眼底眸色一閃,卻仍是笑着說:“多謝太太惦記呢。”

平兒自然又拿了兩個裝着金稞子的荷包給了金釧兒,金釧兒十分歡喜地把荷包塞進了自己的袖子,才笑着說要趕回去回話了。說這話時,卻不斷瞟着寶釵。

寶釵自知王夫人還有話要對她說,眼瞧着鳳姐怕是真病了,這家還要多管些時日。寶釵心裡也存了一段故事,便也不肯久坐,辭了辭到底出去了。

等寶釵和金釧兒一前一後地出去了,鳳姐這才卸下了笑臉,把手裡的那兩個錦盒一開,就見兩支形狀完好品相精緻的參躺在絨布上,當下便勾脣冷笑道:“二太太只怕我不肯吃呢,巴巴地要寶丫頭送了來。”

黛玉只坐在一邊吃茶,臉上神色淡淡的。

鳳姐看了她一眼,又見她身後站着的沈嬤嬤臉色平淡,便有些訕訕地。可到底心裡氣不過,仍是把手裡的參遞了過去,說:“沈嬤嬤,您給瞧一瞧,這參可有什麼蹊蹺?”

沈嬤嬤卻不搭話,黛玉見鳳姐神色焦急,便自嘆了一聲,對沈嬤嬤輕聲道:“嬤嬤,您就瞧着鳳姐姐待我們不差的份兒上給她看一看罷。”

沈嬤嬤這才接過那參來,先是瞥了一眼,繼而臉色一變,又細細地翻看了一會兒,才把參放回盒子中,卻是搖頭不語。王熙鳳被她這樣的一番行爲早嚇住了,她自知這沈嬤嬤是宮裡出來的,身份也不一般,又聽黛玉說這沈嬤嬤是用藥的好手,這才把東西給沈嬤嬤看了。可沈嬤嬤這反應!

黛玉見王熙鳳俏臉雪白,便轉頭對沈嬤嬤道:“嬤嬤有話只管說,鳳姐姐也不是外人。”

沈嬤嬤似乎是猶豫了一下,見王熙鳳臉色蒼白地看着自己,才道:“這原是你們的家事,我是不該說的。別的我不知道,可這參,是萬萬不能用的。”說罷,卻不肯再說了。

王熙鳳心中隱隱猜到些什麼,可到底不好在年紀小小的黛玉跟前說開,便勉強笑道:“好妹妹,謝謝你今日來看我。”

黛玉便淡笑着起身,只道:“鳳姐姐,你只管好好地照顧着自己的身子,如今府上有三妹妹幫着二太太管家,想來是妥帖的。”說着,又笑道:“我倒忘了今日哥哥出了門,怕是瀾兒一人在家裡是要等急了的,我就先回去了。”

鳳姐便笑着讓平兒去送,黛玉只推說不肯,終是自己出去了。等到屋裡只有鳳姐主僕二人時,鳳姐才定住了心神,把那參往桌上一放,對平兒道:“你打發了旺兒媳婦兒,悄悄地帶了這參去找李大夫瞧瞧。別的話不許多說!”

平兒忙去辦了,鳳姐卻頹然地躺在引枕上,心裡無限悲意。

寶釵和金釧兒又過來回了話,王夫人便打發了金釧兒出去守門,只拉着寶釵的手笑道:“我的兒,我知你自小身上就帶了一個金鎖是不是?”

寶釵先是一驚,才又笑道:“姨媽怎麼問起這個來。”見王夫人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己,寶釵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原是父親找人給我打的一把金鎖,皆因我小時候總被嚇着,纔要金子來壓一壓。”

王夫人便笑着摸了摸寶釵的鬢髮,又笑道:“我也瞧過你那金鎖,只是樣式太樸拙了些,沉甸甸的也沒甚趣味。”

正說着,就聽金釧兒在外頭說有東西送來了。寶釵擡頭一看,王夫人嘴角正上挑了一抹笑來。等金釧兒捧了錦盒進來,王夫人打開來看時,就見其中放了一隻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下面墜着一塊沉甸甸的金鎖。仔細瞧着更有兩行字跡。

“不離不棄,芳齡永繼……”

寶釵喃喃地念了兩聲,才疑惑地擡起頭來。王夫人只笑道:“你不知道,你寶兄弟自從落草時口中就含了一塊玉來,那玉不過雀卵大小,卻精緻可愛。上面也有字跡,倒也奇了,字跡雖微,卻能叫人都看清楚。”

寶釵在家時也曾聽聞此事,現下聽王夫人說起,也十分好奇,便問:“那玉上面是刻了什麼字跡?”

王夫人便含笑道:“那玉的反面倒也不必說了,不過是一些吉利話。寫着‘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禍福’云云,不知真假。倒是正面又有一句話是‘莫失莫忘,仙壽恆昌’。雖不解其意,卻也十分雅緻的。”

寶釵本就是玲瓏心思,聽王夫人這樣說,哪有不明白的。便只含羞把頭低下了。王夫人見她如此嬌羞的女兒家作態,不覺便笑了,只說:“常言說:金須得玉來配他纔好呢。如今,寶玉有一塊玉,可不得要一塊金來配麼?”

說罷,親自把那錦盒中的瓔珞拿將出來給寶釵戴好了,又笑道:“如今可好呢。”

寶釵撫着胸前的金鎖,眼神暗了暗。姨媽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那是希望自己和寶兄弟配成一對。自己上京小選的事,本是說給別人聽的,卻只有姨媽才知道,自己的小選名額早因爲兄長薛蟠的事故被消去了。如今想着,在賈府中住下,眼瞧着寶玉被衆人捧着,對自己卻也極好的。一面這樣想着,一面卻悄悄地羞紅了臉頰。

第二日,平兒把鳳姐交代的事情一一辦妥,才進屋就見鳳姐正伏在引枕上啜泣不止,忙過去安慰道:“奶奶何故如此,傷了自己的身子值當什麼。”

鳳姐哭道:“這纔是我的好姑媽呢,爲了自己的私心哪有什麼幹不出來的。”說着,又哭道:“我原還疑心沈嬤嬤是騙我呢,想着這麼多年我不過是太忙了些,沒時間將養着才子嗣艱難,可誰知道……”說着,又哭了起來。

平兒也十分鼻酸。昨日沈嬤嬤來時說的那些話,雖說鳳姐平日裡管家上下事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可到底卻是因爲杯碟茶盞都是有心用藥狠狠地泡過的。大房子嗣艱難,日後縱賈璉襲了這榮國府又能如何?怕是因爲“無後”這一條要被人詬病死!

何況鳳姐善妒,她不先生下嫡子,如何容得了別人先生下庶子呢!

王熙鳳擦了擦眼淚,心裡已經做出了一個決定,日後再不和那慈姑媽站在一條線上了。她是大房長媳,她公公可是正經地襲了爵位的,卻因爲老太太偏心,愣是讓出了榮禧堂只能在花園子裡頭住着。而她呢!被她那好姑媽溫言軟語地哄騙着,放着敞亮的大屋子不住,偏在這犄角旮旯裡頭蝸居,想想也十分動氣!

日後她可再不犯傻了!

姑媽呀,同是王家的女兒,誰又比誰手段差一些不成?你要送這樣的藥來給我,好要我好生地再病上幾病,我便將計就計,把這燙手的山芋索j□j給了你去!

“如今府裡頭又傳着什麼話呢?”

平兒咬了咬下脣道:“我聽着府里人都說着,寶姑娘自小戴了一塊金鎖,正和寶玉的玉是一對。金玉良緣天生註定的。”

鳳姐聽罷,冷冷一笑。

她的二姑媽是個傻的,被二太太耍弄着還兀自開心呢!寶丫頭是上京小選的,如今傳出這話來能好聽?滿府上下的婆子丫鬟嘴碎到什麼程度,沒人比王熙鳳更清楚了。平日裡縱是沒事她們還要掰扯些事情出來,如今這麼大一宗趣聞在眼前,還怕她們不傳出去嗎?

若是日後這“金玉良緣”當真成了也就罷了,可若是成不了,寶丫頭一輩子那可就毀了!

薛寶釵這輩子會不會被毀了,這不在林澤關心的範圍之內。他關心的是,金玉良緣傳了出來,那他就要時刻注意着賈寶玉,別讓這蠢貨再挑出“木石前盟”的話頭來!他妹妹可矜貴的很,這蠢貨可不配做自己的妹夫!

林澤摸了摸下巴,開始嚴肅地思考起了如何一勞永逸地杜絕賈寶玉和黛玉的接觸這一深刻的人生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那個薛寶釵的金鎖……人工作假的痕跡好嚴重……

順便說一句……賈寶玉你出生的時候居然沒被噎死真的是證明你生命力太頑強了!

下一章咱們林澤同學要發威了,然後迅速地給賈家一個嘴巴子咱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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