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序正中,百花競放,乃遊賞之時,花朝月夕,世所常言。
黛玉的的生辰恰恰是二月十二,正在百花生日。林澤一早便把東西齊備了,又有北靜王太妃遣了兩位宮裡的嬤嬤來,親自送了東西往裴府去。林澤雖是黛玉胞兄,卻也不肯僭越,只由着裴子峻相陪和其餘男眷一同在花廳看戲。
這是黛玉到裴家後過的第一個生辰,其中意義於林家父子三人來說,自不一般。愛妻如命的裴子峻也是相當重視。何況黛玉如今又是皇后認養在名下的郡主,其地位尊貴,身份超然以今日來恭賀的達官貴人,誥命貴婦可見一斑。
林如海自然早就被裴將軍請進了書房,眼下只有裴子岫和林瀾兩人一塊兒坐了,輕聲細語的不知說些什麼。林澤坐在一旁並不說話,只含笑打量着待人接物比之前年更加圓滑的裴子峻,心道果然這幾年歷練後愈發的長進了。
聞希白拈了一隻茶餅,嘴裡咀嚼了兩下,向着林澤低聲道:“聽聞今兒個來的人身份十分貴重,倒有大半是衝着郡主的名頭。”說着,砸吧砸吧嘴巴說,“宮裡頭主子娘娘一點兒的風吹草動,偏宮外頭便似得了什麼旨意一般,一窩蜂的全貼了上來。要我說,竟十分嫌他們煩人。”
林澤抿着嘴笑了,“吃你的東西罷,這麼多話,不見你對高大人講。”
工部侍郎高來穩,一向最善溜鬚拍馬,見了人莫不點頭哈腰。偏他如今已經身居正四品之職,依舊那副汲汲營營的模樣,看得人十分頭疼。林澤對此人不見得有多大的好感,只是每每見了對方,瞧着對方眼中透出的那抹親熱勁,當真十分膈應得慌。
聞希白最是厭煩別人溜鬚拍馬的,可目前他在工部任職,乃從五品郎中,每每見了自己這位頂頭上司都沒什麼好臉色。可又因與對方朝夕相對,更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鬱悶。
此刻聽到林澤這麼一提,臉上立馬就露出了一抹被打敗的頹唐。“你當我這脾氣是個好的?偏那位是個油鹽不進的,管你說些軟的還是硬的,都不管用。”說着,又湊近幾分,笑道:“不過,他與賈家的那位政老爺卻十分的不對付,每日裡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瞧着十分有趣。”
“平添了你的笑料了?”
“可不是!”聞希白不見得多稀罕自己的從五品銜,只是看着那高來穩對賈政每日裡端着臉,做出不假辭色的樣子來,心裡頭不知道笑了多少回。便是被多膈應幾次,也是值當了。“一個假正經,一個真馬屁,配極了。”
林澤斜睨了他一眼,懶怠搭理他。
聞希白還要再說什麼時,就聽外頭小廝通稟道:“威烈將軍府賈大爺到!”林澤擡頭看去,便見一味玉面含春,脣紅齒白的風流公子進來了。忙起身道:“璉表哥!”
賈璉眼睛一亮,見林澤今日穿了一件青色遍地金圓領袍,腰間綁着一根寶相花紋金縷帶,玉冠束髮,一雙湖水般清澈的朗目溫和內斂,一眼看去,只道潘安再世也不爲過了。忙笑着應了一聲,才坐在林澤一側,笑道:“好幾日不見林表弟了,今兒個好容易見了,也是託了郡主的福。”
正說着,臺上唱的也正到高·潮,倏爾神鬼亂出,忽又妖魔畢露。內中揚幡過會、號佛行香、鑼鼓喊叫之聲,聞於巷外。林澤不耐煩看戲,只對賈璉笑了笑說,“好些日子也不曾去見荀哥兒了,只是今兒個還有事在身,一時竟不能去了。”
賈璉連道無妨,又說起幾件趣事,引得林澤笑了兩回才罷。林澤只道:“方纔聽見引路的小廝說到璉表哥是賈大爺,我還恍惚了。”
賈璉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在,可見林澤光風霽月的目光,也並不隱瞞,小聲的把賈府分家的事情一說,直惹得林澤唏噓不已。
原來賈寶玉自打在薛府上鬧了一回,衝撞了柳府裡的大姑娘,又被柳湘蓮一通打下來,唬得有幾日不敢出門。又因賈政心喜賈環讀書上進,宮裡元春又有話傳出來,命家中好生教導寶玉。賈政一時把寶玉拘着讀書,引得他犯了些癡病。
賈母那裡怎麼肯,又心肝寶貝的叫着,又拿柺杖狠狠地打了賈政一回。氣得賈政立時摔了茶碗碟盞,把王夫人好一通罵。這原與大房不幹,偏老太太心大,見二房這裡雞飛狗跳的,便又看不慣大房風平浪靜的,一時又命鴛鴦去接了迎春來身邊,美其名曰在出嫁前收收性子。
迎春這幾年和鳳姐相處得久了,性子早褪了那副柔弱可欺。又因邢夫人待她很好,和老太太這邊早已疏遠了。便是接了來,二房既無探春相處,惜春又愈發向佛,很是無話可說。
賈寶玉原就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性子,見迎春來了,便覷着空兒去找她。偏迎春被老太太安排着住在了紫菱洲的綴錦樓,寶玉又是晚上偷偷溜出來的,燈火不明,撐着小舟竟是不穩,掉進了河裡,險些溺死。
王夫人狠狠地訓斥了一遍下人,又把迎春叫來好一通罵。可她萬萬想不到,如今的迎春早已不是當年的“二木頭”,任人欺辱而不作聲了。見王夫人撕了平日裡和善的面具,便也不肯再忍讓,只道:“我住在這紫菱洲,原是老太太的安排,二太太若有什麼話,只當着老太太的面兒說便是了。何必同我說些二五四六的。”
“何況,我還能學那戲裡的神魔,把人從裡擡進了河裡不成?”
這番話便是明晃晃地打了王夫人的臉,氣得王夫人心口發痛,眼前發黑,亟亟地命人請了老太太做主。迎春卻不是個傻的,只偷偷讓人去大房那裡報信兒。不過一時半刻的功夫,邢夫人攜着鳳姐便來了。見老太太和王夫人都是怒目而視的樣子,心裡一緊,忙把迎春拉到身邊,細細看了一回。見無甚傷口,才向老太太行了禮。
賈母見他們先顧着迎春,後纔想着自己。心裡也是起了怒意,把桌子一拍就要發作。
邢夫人忙道:“怎麼寶玉身邊竟都是死人不成?爺們兒晚上去那裡找什麼人,她們也不管不問。讓個哥兒自己撐了船,這幸而是不曾出事兒的,倘或出了事兒,她們竟有幾條命賠呢!”
說得趕來的史湘雲和夏金桂都煞白了一張臉。
賈母被這話一堵,便想發作也是無法。鳳姐見此,忙拉了迎春道:“好妹妹來了這裡原是陪老太太解悶兒的,偏遇着這樣的事兒,當真也是不該久待了。這便回了老太太,還是回去的好。”
賈母張了張嘴,還要說話。那邊王夫人已然怒喝道:“傷了寶玉的帳我還沒算,怎地就能輕易放她回去。”說着,一雙利眼落在迎春身邊服侍的幾個丫鬟身上,見司棋等人俱是年輕貌美,心裡更是氣憤,“定是這些不安分的狐媚子霸道,引得爺們兒只往這裡來!”
司棋爆碳一般的性子,聽見王夫人這樣說,哪裡肯依,一下子便跳了出來,噼裡啪啦倒豆子般地道:“二太太這話說得好沒道理。奴婢是跟着姑娘來園子裡的,一心只服侍着姑娘,從不曾出過錯兒。要說奴婢狐媚子霸道,怎地不見奴婢從前引得誰來見了,這會兒子一進園子便出了這事兒,二太太這話說得小了也是奴婢一條人命已證清白。說得大了,豈不是連累我們姑娘的名聲!”
王夫人氣得渾身發抖,竟無話可回。
邢夫人向來有些左性兒,這幾年迎春孝順恭謙,待她有如親生母親一般,她心裡早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此時哪裡肯讓王夫人欺負了去,一聽這話,只站起來就往王夫人臉上啐了一口,罵道:“好個面慈心惡的二太太,端的好算計,是看着我們二姑娘眼瞧着嫁了個好人家,這便眼紅了是吧!當真心如毒蠍,只怕寶玉如今養成這樣,也是你做的孽!”
話既說到這份兒上,便是賈母也是無力阻止。忙命人去叫賈赦和賈政來,等他二人來時,王、邢二人早已經廝打得釵環散亂,邢夫人因年紀不大,倒沒吃虧,只苦了王夫人,五十多歲的婦人簡直是被壓着打。周圍丫鬟上來拉架,卻是隻出聲不出力,惟恐沾了便被記恨上。
賈政一來就見王夫人涕淚橫流,儀態全失的樣子,心裡更是厭煩,臉上便冷了幾分,只對賈赦道:“是我疏於調教才惹出了這等事來,還請大哥不要見怪。”
賈赦並不理他。他只想着王氏從前謀算自己兒媳婦兒的嫁妝,後來又唆使着自己的嫡子給他們二房跑腿,心裡早就積壓了一肚子的火氣。這時又見王氏目露兇光,還把主意打到了迎春頭上,登時怒喝道:“王氏奸詐,由她管着中饋,還不知道祖宗的基業會否敗光。我雖不才,倒是襲了爵的,邢氏便有話語不對的,憑她區區一介五品宜人,竟敢對着三品誥命動手,眼中豈有我這一等威烈將軍的存在!”
“今兒個不如就有老太君分了家,也好過來日被這等奸惡小人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