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和賈家決裂,要是說這其中沒有林澤的點撥,那是沒人信的。可是賈家的人,那都是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能分出幾分心思看看腳底下的路就不錯了,否則也不至於淪爲整個京城的笑柄。
賈政一個假道學僞君子,慣常說些要求子孫上進,好光宗耀祖,彰顯門楣。可也不想想,於子孫教養方面,他卻從未出面,也從未出力。想來,若非賈環爭氣,又有林澤看重他,私下裡常因着賈璉鳳姐暗暗接濟,只怕也極難有出頭之日。
想那王夫人又是個面慈心狠的,賈環一徑長到了六七歲了,卻還只拘着他在屋裡抄寫佛經。小孩子家家的,只怕連念都磕磕絆絆,何況是要他抄寫參悟呢。這話面子上說得過去,也不過因着賈母看重嫡庶,從來不肯分心思給賈環等人罷了。王夫人一心只想着把賈環養成個廢物,府上多他一口飯吃也就是了。誰承想,從前燎了毛的小凍貓子如今竟已高中舉人老爺了呢!
賈家的這些個破事兒早傳得街知巷聞,不需打聽也隨處可見。
是以林澤第二日上朝聽說這事兒的時候,半點沒有驚訝。只是命小廝送了一盒頂好的白毫銀針給周留明,自己則安心做事不提。卻說周留明得了這一盒白毫銀針,只一眼就喜得眉開眼笑,立時先泡了一杯。只見杯中“白雲疑光閃,滿盞浮花乳”,真真兒的芽芽挺立,十分喜人。
“怎麼今兒個瞧你心情好得很?”聞希白從工部抽了個空閒便來翰林院裡找林澤打牙祭,見他今日看似埋頭做事,偏嘴角凝着一抹揮不去的笑意,心裡不覺有些納悶起來。
林澤斜睨了他一眼,“還沒問你,工部就這麼閒?”
“嘖,本少爺天賦異稟,費費腦袋的功夫便把事情都做完了,何必巴巴兒地等到這當口兒。”說着,把腿一翹,擠眉弄眼地衝着林澤說,“比不得你,多清貴的一個官職,還免了四年外放。”
林澤冷哼了一聲,也不搭理他。倒是見他着實無事可做的樣子,便甩了一本書過去,讓他打發時間。聞希白向來臉皮厚度堪比城牆,就是裴子峻也要避退三舍。這樣的人,軟硬都沒處使,饒是林澤也只得採取三不理政策。
聞希白在翰林院坐了一個上午,也不見工部的人來尋他。細一想,便笑道:“我倒渾忘了,那賈家如今多事之秋,咱們的高大人上趕着去給人落井下石還來不及呢,哪裡管得到我去了何處。”
林澤挑眉,“怎麼,竟是人人皆知的?”
“可不是!”聞希白一見林澤理會自己,立馬擺開一副要大談特談的架勢,抑揚頓挫地開始解說:“且不說這賈家如何不分尊卑,襲了爵的長子被逼到小花園子裡去住,反而是小兒子不佔長不佔名兒的,住在高堂大宅子裡,忒得可笑。偏賈家這二十多年來竟也無人理會這些,嘖嘖,我心說還奇了怪了。原來裡頭竟有兩個無知婦人,一味兒的掐尖要強,把個家宅都搞得雞犬不寧了。”
說到這裡,忙又吃了兩口茶潤潤嗓子,見林澤還瞅着自己,才又接着說:“那賈家的老封君,身爲一品誥命,虧得好意思。偏心都要偏到胳肢窩了,活像是大兒子從石頭縫兒裡蹦出來了,只有二子才流着自己的骨血。成日的把個二房掂在心窩上,不僅讓二房佔着大房的名分好處,還淨日裡想把大房打壓排擠死。真說不得,比個後母還要狠毒呢。”
“再有,那王氏,聽說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你是沒瞧見,分家那日鬧出多少樁事情來。一樁樁一件件,數落得那王氏連個頭都擡不起來。我先時瞧着你們家瀾哥兒和賈家的環哥兒時還說過,好可憐見的,一個模樣俊的偏養得獐頭鼠目,可見內宅必有人作祟了。這可應了我的話,若非那賈環如今高中舉人老爺,只怕還得迫於王氏淫威不得伸展,日後不定養成什麼窩囊廢的樣子來呢。”
林澤聞言,也點頭附和道:“我雖在賈家待的時日不常,卻也知道賈環舉步維艱。可憐好好兒的一個孩子,三天兩頭地就被拘着抄佛經,也不知是個什麼理兒。”
“原來還有這麼一茬子事兒。”聞希白咂了咂嘴,有些驚訝,“那五城兵馬司衙門的周大人親自上門給斷的案,擺明是站在賈環那一邊的。當場就做實了王氏毒害庶妾庶子的罪名,又立時就給賈環和賈家切了關係斷了往來。依我說,這竟是好事。那賈家也就看着還是鮮花着錦,實則大廈將傾的日子只怕不遠了。”
林澤心裡微微一驚,只覺得聞希白目光忒長遠了,連賈家的未來都料到了。後又想到,若聞希白只是個紈絝草包,自己又怎麼會與之成爲至交呢。眼中含笑道:“竟是你看得清楚。想那榮國府如今分了家,日後尚可保全一脈,也是一番造化了。”
“誰說不是呢。”聞希白笑眯眯地吃了一塊棗泥糕,繼而笑道,“瞧着大房還不怎樣,倒是二房整日裡作妖。如今京城裡都傳遍了,那賈家的二太太面慈心狠,對待庶妾庶子也忒不慈了些,名聲可算是盡毀了。再有,賈家的鳳凰蛋如今也是臭不可聞,偏他還不自知,今兒個一早我還瞅見他穿了一身鮮亮衣裳,騎着高頭大馬招搖過市呢。嘖,真真可笑極了。”
“哦?”林澤揚了揚眉,瞬時一想,又理解了。“以賈寶玉那沒心沒肺的性子,倘若要他理會俗事,那纔是真真兒的要他的命呢。他如今招搖過市,也不過是不把賈家的事情放在心裡罷了,想來,除了那些個姐姐妹妹紅顏知己,怕還沒什麼能讓他上心的呢。”
“可聽說賈政是下了決心要拘着他讀書,好考個功名回來的呀。”聞希白故作驚訝地眨了眨眼睛,和林澤相視一笑。
“嘖嘖,可惜了政公一片拳拳愛子之心,便是餵了狗也好過用在這麼一個整日記掛着風花雪月之事的草包祿蠹身上好。”
“很是。”
林澤和聞希白又坐着閒聊了幾句,到底因着在工部當差,也不想多招搖,聞希白只又略坐了坐便回去了。林澤閒着無事,將手中的卷宗謄寫完畢,又把書架擦了擦,瞧着時間不差了,便先遣了小廝去戶部和林如海告了假,只說要去找水湛有事。
等到了北靜王府,林澤前腳才下了馬車,就聽見門口有兩個跑腿的小廝一邊磕着瓜子,一邊笑道:“呸,我只當是什麼紈絝公子都敢來找王爺,誰想是這麼個草包。還以爲自己有多大的臉面,又藉着林大爺的名兒哄得王爺見了他,好意思!”
林澤聞言,眼底飛快的閃過一道冷意。
那兩個小廝瞥見來了人,忙站起身來迎,又見是林澤,臉上的神色就有幾分僵硬。忙伸手架了凳子請林澤進門。等林澤進去了,那先頭開口的小廝才狠狠地向地上啐了幾口,嘴裡念道:“呸呸呸,好日子的,偏晦氣得很。才說了那草包,便見林大爺來了。王爺現下還在裡頭,竟不知怎麼收場呢。”
林澤只聽得那含義模糊的幾句話,心裡卻有些憋悶,徑直往水湛的書房去。只是人還沒到,卻先隔着窗子就聽見裡頭曖昧不清的呻·吟。男子刻意壓低的嗓音帶着幾分顫動,似乎是咬着脣,故而沾了些鼻音,聽着卻更覺軟膩。
林澤氣得紅了眼,心裡怒火勃然,正要一腳踢開緊閉的書房門時,就聽見裡頭水湛冷哼一聲,說:“今兒個不過給你一個教訓,瞧着林澤的面子我也不與你多爲難。只是日後再讓我聽見你狗嘴裡提了他的名字,別怪我下狠手。”
又聽另一個熟悉的聲音輕笑道:“做什麼這麼生氣,爲着多大的事兒。打得他皮開肉綻也就罷了。倒是我這裡還有些事情好請教請教,來人啊,去請了賈政賈大人來,別鎮日裡窩在家裡頭裝烏龜,這倒黴孩子是他親生的不是,惹了禍事本王一樣折了他父子倆!去!”分明是水溶這廝!
小廝得了令,應了一聲就來開門。不妨見門口有個人站着,當下嚇得一哆嗦。再細看時,才發現是林澤,忙着行禮磕頭的,惹得林澤很有些不耐煩。
“得了,先把那賈政給本王帶來,跟着林大爺膩歪個什麼勁兒!”
待那小廝急忙去傳口信了,林澤這纔看清屋內的情形——
只見一人身穿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端的豔麗無匹,卻又趴伏在一條兩人寬的長凳上,下面松花撒花綾褲子早腿到了小腿彎,那被銀紅撒花大襖遮住的一處卻是鮮血淋漓。不消細看,便知其下定是血肉模糊,應是被杖打了纔是。
林澤正疑惑,水湛卻先醋了。想到凳子上趴伏的人那樣腌臢不堪,怎可污了心上人的一雙眼睛。忙拉了人在自己懷裡坐定,捧着他的臉頰不許他亂看。
這一番模樣看得水溶齜牙咧嘴直叫嚷道:“憑你們怎麼好,也不該當着我這孤家寡人的面不是。說不得我也該找個可心的人在身邊服侍了,到時也好叫你們心裡鬧騰鬧騰纔是。”
說得林澤和水湛都笑了。
凳子上趴着的那人卻低低呻·吟不止,見林澤進來,唬得渾身哆嗦,竟是開口就叫道:“林表哥,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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