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對賈環並沒什麼惡意,只是說到好感,卻也沒有太多。左不過是因着林瀾的緣故,對賈環多幾分照拂罷了。賈家這個泥潭,曾經讓林家三兄妹吃過多少苦頭,賈環清楚得很。只是他人微言輕,什麼也做不了,況且年紀身份又在那裡擱着,豈有他說話的份兒。
對於林澤的做法,他理智上即使能理解,可到底探春和他一母同胞,若他果然不聞不問,豈不是同禽~獸毫無分別?可,看着林澤那一雙淺笑盈盈的眼睛,賈環的聲音彷彿哽在了喉頭,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環兄弟小孩子家家的,這其中緣故多着呢,你林表哥是個熱心腸的人,你可別錯怪了他。”見賈環和林澤二人氣氛有些僵持,王熙鳳連忙端着笑臉拉過賈環在一旁坐下,又笑着對林澤道:“林表弟也是,這好晴好日兒的,偏做出一副打雷下雨的模樣來幹什麼,莫不是嚇唬環兄弟呢?”
林澤微微一笑,“不過是和他說幾句玩笑話罷了。”瞧着屋裡幾人都有幾分不自在的樣子,林澤倒也不以爲意,只坐了片刻便推說時候不早,該家去了云云。王熙鳳聞言,雖有心再留他一會兒子,可見賈環臉色不甚好的樣子,心裡輕嘆一聲,到底沒有強留,笑着送了林澤到門口,又讓賈璉親自套了馬車命幾個得力的小廝送了回去才罷。
這邊賈璉和林澤纔剛離了門,王熙鳳便收了一臉的笑容,轉頭對賈環說:“環兄弟,不是我說你,這林大爺是個什麼角色,你比我這婦道人家還看不清些不成?他既有這一手段,怎麼早不使晚不使,偏生這時候使了出來?”
賈環聞言微怔,他只覺得此事有幾分蹊蹺,探春的親事向來是被王夫人拿捏在手裡的。這先頭傳出探春被薛家看中,他遣人打聽了,也只是回來稟報是那薛家的呆霸王硬闖進賈府裡,駁了老太太和二太太的面子,二太太看在一場親戚的份兒上,不得已才讓探春頂了這薛蟠的怒火。
想那探春是何等的人物,神采飛揚、顧盼神飛,一朵鮮妍的玫瑰花兒竟配與薛家那不成器的。探春如何肯依?縱是賈環初初聽聞此時,也是心中惱恨非常,只苦於無力挽回這劣勢。等他回過神來,想到要找林澤幫忙時,誰想京中又傳出探春和梅翰林家訂過親事的閒話來。
這事來得又急又快,便是賈環也被這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
幸而探春是個養在深閨的女兒家,否則以她那樣的烈性子,倘或知道了這事,哪裡還肯活呢。
賈環先時並不曾懷疑到林澤的頭上,只是派人在外頭細細的打聽了這事兒,又讓侍書在探春身邊看着,沒幾日便得了消息。這消息一早兒是從幾個京畿營裡的二等侍衛裡傳出來的,賈環雖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可再一思索,京畿營和北靜王府一貫是走得極近的,再想到北靜王爺水溶和林澤的關係,那可是親如兄弟骨肉般的交情。若說探春這名聲被壞了,其中沒有林澤的手筆,賈環卻是不肯信的。
王熙鳳見賈環並不言語,只怔怔出神,也是嘆了口氣,說:“環兄弟,你年紀小,許多事情看不明白,倒不怪你。你三姐姐這事兒,說到底,竟不該怪林表弟,也不能怪探丫頭。”
賈環還待細問,賈璉卻已經送完了林澤,才堪堪進門。一進門,見鳳姐和賈環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自己也是撩着袍角往椅子上一坐,先吃了一口茶,這纔看着賈環說:“環兄弟,林表弟臨走時還有一句話託我告訴你。你三姐姐的事兒,的確是他的手筆,不過他正大光明,便是承認了也不怕什麼。倒是要你回去好生打聽打聽,二房和老太太藉着你三姐姐算計些什麼,你三姐姐自個兒又打了什麼主意。”
“這話我倒是不曾料到。”王熙鳳聽完賈璉的這些話,也是一愣,只道:“我從前都說,林表弟風光霽月般的人物,自是不肯走下流的。只是他做便做了,竟是半點都不肯推諉,委實要人佩服。”
說罷,一雙丹鳳眼斜飛着睨了賈環一眼,冷笑道:“環兄弟,你林表哥的話你也是聽明白的。這事兒,竟也不需要你再往別處打聽,省得叫人矇蔽了眼耳口鼻。你若信得過嫂子,我只管說與你聽便是。”
“這話原不該我們做晚輩的來說,只是老太太的心忒大了些。你林姐姐那裡纔剛傳出孕事,老太太就急不可耐地帶着探丫頭往裴將軍府上去了。說是讓你三姐姐陪林姑娘解解悶兒,可這都是經過事兒的,誰心裡不是跟明鏡兒一樣兒?老太太這分明就是要把探丫頭給裴二爺做小呢。”
“璉二嫂子,你這話可當真?!”
王熙鳳冷笑道:“也不怪你這會兒子不信,老太太瞞得緊,口風絲毫沒露過。便是帶着探丫頭去裴府,那也是打着親戚骨肉的招牌。可是環兄弟,嫂子這裡有句話,你千萬記住了。若是你三姐姐沒有這個心,老太太縱有這打算,難道你三姐姐是個任人擺佈的主兒?”
賈環心裡早已經信了七八分,這會兒聽王熙鳳說到這句話,心中更是悲涼。想到探春一貫是要強慣了的,在家管家時,連趙姨娘和親舅舅的臉面也要踩在腳下立威名,她那樣剛烈的性子,用王熙鳳的話來說,哪裡是能輕易就叫人擺佈的,只怕老太太有這個意思,透了口風給探春,探春自個兒也有心,這才一拍即合,趕上門去給林姐姐添堵的吧。
見賈環臉上的神色漸漸迴轉過來,王熙鳳微微嘆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林表哥那樣的人,被人欺負了,只笑笑也就罷了。可對家裡人,那是再護短不過的。依我瞧着,倘或老祖宗只把主意打在他身上,你林表哥不過一笑置之,或許給個難堪,卻也是不了了之的。當初老太太還想着要和林家結親呢,林姑父只淡淡地駁了,小輩兒跟前並沒有失了顏面不是?可如今老太太和探春竟打起了林妹妹的主意,你林表哥再好的脾氣,只怕也是不肯善了的。”
“你嫂子說得正是這個理兒了。”賈璉皺着眉,想到這老太太慣來就偏心二房,這幾年沒少給家裡添堵,心裡就老大的不痛快。又想到自己和林家的關係好不容易緩和些,大房也日漸有好起來的勢頭,今兒個一鬧,又是幾日的不舒坦。這麼想着,口氣裡不覺便帶了幾分出來,只道:“要我說,也是自個兒心太大,變着法兒地折騰。這倒好,便宜半點兒沒佔到,反倒把自個兒的名聲給賠了進去。要我說,也是機關算盡,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王熙鳳嗔了賈璉一眼,回過身卻對賈環道:“環兄弟,我和你璉二哥都是想家裡好的。你也知道,老太太年紀愈發的大了,如今許多事也做不得主。二房又是二太太主持中饋,將來探丫頭嫁到薛家,少不得要看薛家人的臉色。你還是好生讀書,將來掙個體面,也好要你姐姐挺直了腰桿子在夫家做人。”
賈環點了點頭,只是他還沒到掙功名的年紀,探春卻已經是嫁期將近。如今外面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真真假假早不可辨。他不信薛蟠竟沒聽到一點兒風聲,若照往常,只怕已經打上門來好一通鬧騰。如今薛家隱而不發,這纔是叫賈環最擔心的地方。倘或薛蟠強捺住心頭的怒火,只怕探春嫁進了薛家,也是沒好日子過了。
且不提賈環這裡爲探春之事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卻說林澤這邊,才進了林府大門,就見管家迎了上來,開口便說:“大爺可算是回來了,老爺正在書房裡等大爺呢。”說着,又低低地湊到林澤身旁小聲說:“還有一位貴客也來了,瞧着老爺的態度很是尊重,大爺可仔細些。”
林澤抿脣笑了笑,對管家點了點頭,“多謝林叔提點。”
才一進書房,林澤便瞧見了房中一坐一站的兩人,嘴角微微一勾,上前便道:“微臣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你倒是乖覺。”皇上輕笑了一聲,對林澤道:“快起來罷,朕既是來你家小坐片刻,便不用拘着身份,你也別滿口皇上、微臣的了。”
林澤應了一聲“是”,這才起身,看向林如海,笑着行了個禮,“父親安好。”
林如海撫了撫美須,笑着點了點頭。和皇上對視一眼,不意外地在皇上的眼中看到幾分豔羨,不覺更得意了幾分。
瞧着林如海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皇上冷哼了一聲,轉頭卻對林澤溫聲道:“小林卿這幾年愈發的長開了,比你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常言說‘君子如玉’,想來便如小林卿一般了。”
林澤忙欠身說:“微臣不敢當此美譽。當年父親乃是欽賜‘探花’,文采飛揚,世難有匹。微臣螢火微光,豈敢與父親一爭高下。”
林如海聞言,朗笑出聲,笑罵了一聲:“你這猴兒,滿口渾話,愈發頑劣了。”他心知林澤是會錯了意,皇上說的“父親”,只怕是說的他自己,只是林澤這般會意,於林如海來說,卻是舒心喜悅得很。
“其他的倒也罷了,你父親像你這樣大的時候,早已經娶了美嬌娘,賢內助,小林卿可不要落於人後啊。”
啊?!林澤愕然,敢情皇上不辭辛勞地跑來自己家裡,是上趕着給自個兒找媳婦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