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覺得,他這幾日的經歷簡直可以書寫成一部個人回憶錄。看看臉上半點表情都不露的太上皇,再看看正中跪着還沒法起的一個皇子一個王爺,林澤表示……還是充當壁花默默圍觀最安全了。
“老聖人,這是今早沏好的楓露茶,已經出了三四回的色了。”薛寶釵一面笑着,一面捧過一隻成窯小盅來給太上皇。等太上皇吃罷,才收回手,又指着桌上精緻的小糕點笑道:“前兒個聽說老聖人想吃蓮子糕了,臣妾便親自做了些,也不知合不合老聖人的口味。也不求您誇獎了,只盼着您不嫌棄就是了。”
太上皇“唔”了一聲,卻不伸手,只淡淡地掃了一眼,便向林澤道:“你不是也說過蓮子糕清香可口嗎?現下既有,你便用些就是了。”
林澤眨了眨眼沒說話。
現在這種氣氛真的適合閒適地吃糕點嗎?他並不是林瀾那個吃貨小胖墩好嗎?!
且說水湛跪在當中,水溶也在旁邊不便說話,只悄悄地拿眼去看林澤。見林澤神色間還算精神,心中大爲安慰,心道:這小子可算是要人擔足了心,等此次事了,他定要他知道厲害。看他還亂不亂跑了!
寶釵聽見太上皇說了這句話,便也笑了笑,鶯兒便已經忙捧了果盤來給林澤。寶釵笑道:“小林大人原是貴客了,這蓮子糕現下吃着既解暑也清香,小林大人不嫌棄便嚐嚐罷。”
林澤擡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頭上盤了涵煙芙蓉髻,鬢間簪着壘花白銀鈿花,愈發映照的她面若春花,眸光閃動間便是無端動人嫵媚。
“謝端太妃娘娘,只是微臣這幾日腸胃不適,太醫也說要少碰甜食。”
不冷不淡的回絕了薛寶釵的好意,林澤心裡卻半點負擔都沒有。太上皇也不以爲意,揮了揮手便要鶯兒先退後些。看了寶釵一眼,才道:“你早些回去罷,別要孩子等你,”
寶釵便柔柔地福下.身去,巧笑嫣然道:“臣妾這便回了。”
等鶯兒扶着寶釵出去了,太上皇這才低沉着聲音叫水湛和水溶起來。只是,卻也不理會水湛,只對水溶道:“難得見你進宮一趟,今兒個竟不知道你爲何故來的。你母妃可還安好嗎?”
水溶忙躬身回道:“母妃一切安好,在家時還常掛念老聖人呢。”要論起來,北靜王太妃還是先皇后的內侄女,瞅着輩分只怕要叫太上皇一聲姑父。後來因嫁了北靜王爺,更是親上作親,再有因着北靜王太妃年輕時性子爽利,口齒也十分伶俐,很得太上皇的歡心。故而太上皇一向對北靜王府頗多照顧,此時問起,也不意外了。
“唔,那便好了。”
水溶笑了一聲,才繼續道:“老聖人聖體安康,纔是天下人的福氣呢。偏老聖人常掛心我母妃,我這裡還有些吃味了。”
老聖人淡淡的笑了笑,便指了個椅子要水溶坐下。這纔看着水湛道:“你來也是難得的事了,往日見你一面也難得很。”
“因着小林大人幾日不曾歸家,林大人心中掛牽,我聽說小林大人正在宮中,故而來此。”
水湛話還沒說完,水溶已經偷偷地掩了掩面。這……水湛啊水湛,就說你嘴笨吧,這話都不知道好好說嗎?你就不想想,林澤這小子瞧着臉色紅潤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可見得太上皇如今逆鱗還沒起來,你這麼一說,豈不是硬架着太上皇不痛快?!
果不其然,太上皇眼睛微微一眯,說話時便帶了幾分怒氣。“如此說來,你是疑心朕軟禁了小林大人不成?”
……
水湛抿着脣沒有說話,但是臉上卻繃得死緊。這副樣子,分明是在說:對,我就是這麼想的!
林澤在心裡長嘆一聲,忽然有種無力感涌上心頭。
實話不是這麼說的啊大哥!三哥你表現的這麼明顯會害死人的啊!默默垂淚的林澤只能偷偷在心裡把眼淚擦乾,強打起笑容說:“太上皇慈愛,留微臣在宮中小敘,誰想微臣卻是個沒氣性兒的,被宮裡的景緻迷了眼,竟連家都忘記回了。可見微臣這是‘樂不思蜀’,合該要罰的。”
這話恁的牽強,才一說完,林澤就一點不落地接收到了對面水溶的一記鄙視目光。
可是太上皇卻很受用,點了點頭道:“小林大人是年輕俊傑,朕十分欣賞。”言下之意,是想要留着林澤在宮裡再多些時候?
水湛和水溶對視一眼,都知道這是萬萬不能的事情。太上皇喜怒不定的性子就是當年那位沈妃娘娘也駕馭不住,何況是林澤?想到這裡,水湛沉聲道:“皇祖父,小林大人乃是朝中俊傑,若是強留他在宮中,只怕迷了他的性子。何況小林大人今年才升了官,正該大展拳腳的時候,若在此時消極怠工,恐有人說閒話。”
“誰敢?!”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林澤幾乎想要起立,爲太上皇這擲地有聲的兩個字鼓掌。太有氣勢了,萬惡的封建主義統治者,兩個字就這麼有氣場,簡直嚇哭了好嗎!
“皇祖父……”
眼看着水湛就要硬碰硬了,林澤趕忙衝到水湛身側,“噗通”一下就跪下去了。
“太上皇看重微臣,是微臣三生修來的福氣。只是微臣也十分掛念家中老父,何況幼弟年紀尚小,微臣也掛心的很。還請太上皇準微臣回去,若得了空,但凡太上皇召見,微臣必立時進宮,絕不拖延。”
太上皇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只見他眉目宛然,容色清麗,恍惚間竟似乎是記憶中久不曾出現的那一人忽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猶記得那一日,她也是這樣,雙膝跪地,容色清豔,菱脣嫣然地對自己說:“求皇上放過臣妾,只容臣妾在宮中安身立命,從此後再不相見。”
他那時是如何回答的?
只記得,他氣得雙手微顫,硬是強忍着不叫她看出來。一力在她面前逞強,用最冰冷的話語遮掩住心中巨大的傷痛。
“好。”
低啞的聲音猶帶着幾分黯然,太上皇這樣說時,沒有錯過水湛和水溶同時鬆了一口氣的神色。心中冷笑一聲,再看着林澤時,目光卻浮現出幾絲複雜。
想……毀了他,卻也想……留住她。
從太上皇宮裡出來時,天色已經晚了。水溶看了看時辰,忙帶着林澤趕在宮門下鑰前出了宮。至於水湛,他還需要處理什麼事,和自己就無關了。
林澤才一進府,緊繃了好幾日的神經便鬆懈了下來。這才發現疲憊非常,沐浴之後半點力氣都沒有,才沾着枕頭便沉沉睡去。
故而,等林瀾躡手躡腳悄聲來林澤屋裡時,只見屋內燈光燦爛,卻無人聲。心中正疑惑,便對青梅道:“難道白果姐姐她們都睡了不成?哥哥既回來了,豈有睡得這樣早的道理,咱們悄悄的進去唬他們一跳。”
於是自己先躡足潛蹤的進去一看,只見林澤鬆垮垮的穿着中衣歪在炕上,外面有兩個小丫頭正在打盹。
林瀾只當那兩個睡着了,纔要進去,忽聽屋內傳來一聲輕嘆,繼而說道:“可知大爺是個時刻不能錯眼兒的,往日裡外頭瘋跑慣了,如今幾日不歸家,我還只當他在沈府呢。想來老爺也是這麼想的,故而今日才聽了三皇子和北靜王爺說到這話,才唬了一跳。”
說話的是白果,等她說罷,白芍也道:“正是。我再想不到,大爺原是被扣在宮裡了。”
林瀾聽了一回,忙轉身悄向青梅道:“原來哥哥竟已經睡了。我這一進去,縱見了他,也是沒趣,不如咱們回去罷,省得吵醒了人。還不如讓白果姐姐和白芍姐姐兩個清清靜靜的說一回。哥哥不在家這幾日,她們正一個個的都悶着,幸而今日回來了,咱們且先回去就是了。”說着,仍悄悄的出來,不在話下。
這裡林瀾才從林澤的院子出去,正和青梅走着,拐過了矮松石後面,就見兩個婆子迎面來了,問是誰,青梅便道:“二爺在這裡,你們大呼小叫的,仔細唬着人。”
那兩個婆子也是府上的老人兒了,聽見這話便忙笑道:“我們不知道,差點惹禍了。青梅姑娘辛苦了,我們卻不該這時候添亂。”說着,已到了跟前。
青梅見她們兩個手裡提着食盒,因問:“手裡拿的是什麼?”
那兩個婆子笑道道:“是姑爺打發人送來的吃食,說給大爺壓驚的。”
說得林瀾和青梅都笑了,林瀾道:“再想不到,哥哥纔回來,姐姐那裡便得了消息。姐夫也是妙人兒了,這會兒子巴巴地送了吃食來,也不瞧着時辰。”說罷,又笑命:“揭起來我瞧瞧。”
青梅便上前一步去將兩個盒子揭開。兩個婆子也忙蹲□子,林瀾看了兩盒內都是上等果品菜饌,點了一點頭,“姐夫是好心意,只是現下時辰太遲了,哥哥也睡下了。這吃食只怕擺到明兒個早上也不新鮮,青梅姐姐,提了回去咱們吃上一回也算是領了姐夫這心意了罷。”
青梅掩脣笑道:“二爺好想法,我也這麼說呢。”說着,便向那兩個婆子道:“二爺既說了,還不把東西裝好了,送去二爺院兒裡去呢。”
林瀾瞧着青梅臉上的笑,便知她是在打趣自己,卻也渾不在意。只笑嘻嘻地邁步走在前頭,一心想着明日定和哥哥好生說道說道,這裴家姐夫的確是個極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