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才一回府,就直奔書房而去,進了門就見林如海沉着臉端坐在那裡,下首林瀾一臉憤憤然。再瞧他對面,可不正坐着賈家的二老爺賈政和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賈璉麼。
林澤眯了眯眼,將眼中的一絲冷凝掩去,只彎了彎脣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來,上前給賈政和賈璉都行了個禮,才安然自若的在林瀾旁邊坐下。手上卻似不經意地輕輕拍了拍林瀾的肩頭,一派溫潤和煦之色。
要說林瀾心裡最敬重的人,自然非自己的這位大哥莫屬了。所以纔在聽見賈政三句不離林澤的時候,臉上怒意陡升。此刻見林澤回來,一派泰然,又被他悄無聲息地安撫了一瞬,立時也反應過來,忙調整了自己的神色,臉上便露出一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來。
賈璉注意到了這兄弟二人的互動,心裡暗暗欽佩,他此刻坐在賈政身側,瞅着賈政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便衝着林澤使了個眼色。林澤淡淡地笑了笑,聯想到先前在沈府水溶和水湛的反應,心裡便明白了幾分,只怕這賈家二老爺是衝着自己來的了?虧得他們賈家敢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來,真是嫌命長了。
林澤心裡冷笑幾聲,就聽賈政清了清嗓子,才笑道:“妹婿,妹妹走得早,留下弱子幼女,我身爲他們舅舅,怎麼好不爲他們思量呢。”
林如海眼神微冷,就連林瀾心裡也膈應的很。想到先前他們上京時,林如海不在身邊,他們兄妹三人寄住在外祖家,不知道明裡暗裡吃了多少虧,更別提那位假惺惺的二舅母了,只差沒獅子大開口的從他們身上剝削了銀錢去。這二舅舅好不要臉,此刻還好意思提起兩家人的情誼來。
雖是如此,林如海卻也不過語氣冷淡地說:“小女待嫁在即,縱使我身爲她親生父親也不能做主。二舅兄的心意我領了,回去還請多替我在老太君面前盡孝纔是。”他說的是“老太君”而非“老太太”,可見對賈家是沒什麼念想的了。
賈政卻是個聽不出話音的,只想着黛玉如今身份尊貴,自然不好籌謀。可林家到底是個大樹,如今前景一片大好,不說林如海已經官至吏部尚書,就是林澤也快要升任,況且他父子二人都是極清貴的人,林家祖上又素有好名聲。若要說從前,賈政對林家的看法不過爾爾,如今卻是大有不同了。
當今聖上有多重用林家,不消旁人提起,光是看林家每年逢年過節宮中便有賞賜源源不絕,便是可見一斑了。何須別人說呢!
自己除了有個嫡女,生得花容月貌又品性賢良,卻是一着不慎,白白地去了太上皇的後宮。賈政每每想到此,心中還有幾分怨懟。倘或當日元春能再爭氣些,警醒些,或許今日他賈政也能在朝上有個位子可以站了。
再想想,探春雖也不差,到底出身太低了些。賈政雖貪戀趙姨娘容貌姣好,卻也架不住趙姨娘隔三差五的撒潑胡鬧,二房的臉面還是要的。正妻王氏雖然古板無趣,到底是八擡大轎明媒正娶,趙姨娘再得自己歡心,不過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妾侍。老太太先時也曾打算將探春嫁給林澤,心裡想的不過兩點。一是探春雖是庶女,可琴棋書畫樣樣不差,又是教養在太太膝下的,走出去卻不丟份兒;二來麼,只想着林澤也就是個抱養來的兒子,哪裡比得上正經出身。拿探春配他,也是綽綽有餘了。
只誰料得到,這事兒上林如海的態度強硬的很,不止當着衆人的面兒落了老太太的面子,更是有近一年不與賈家來往了。賈母這纔有些着急慌忙,又聽聞皇后娘娘和皇上親自給黛玉指了婚,以郡主之尊下嫁裴家,妻榮夫貴,人間美眷不過如此了。
賈母眼見得事事都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心裡哪裡肯依,變着法兒的想和林家重修舊好。林瀾年紀到底小了些,不如林澤前程又光明,又是正近着要成親的年紀。賈母和王夫人兩下一合計,便合上了。甄三小姐花容月貌,又是那樣的脾性那樣的才情,不怕林澤不樂意。再說了,甄家家大業大,就是賈家瞧着也不敢小覷的,他林家雖有清貴的名聲,難道這送上門的好親事還會推了不成?
是以,在這事兒上,賈母一錘定音,認定了林家必得就範。
可憐甄家先時並不知道此事,賈母又想要甄三小姐認給自己家做幹孫女兒,這樣纔是親上作親。也是一時間綁定了林家和甄家,賈家自此才能起來的道理。誰想甄家並不作此念想,甄家老太君雖和賈母自幼玩在一起,可嫁了人這麼些年,縱說有情分也不甚多。何況自己家裡嘔心瀝血地教養了這麼一個樣樣兒出衆的嫡女來,自然打的是想要將這甄三小姐送進皇家的主意,哪裡肯屈就林家呢?
這樣一來,賈母的願想便落了空。索性也不顧念情分,僱了人便在外頭散播起了謠言。你甄家想要把姑娘送進宮裡去,眼界高,心也大,賈家偏叫你不如意!這樣一來,沒兩日的功夫,京中便流言四起,說起甄三小姐都是相對一笑,只說林家大郎人品最是相配。
這樣的無稽謠言本不需理會,無奈水湛和水溶那是關心則亂,一聽見這話哪裡肯依,又拉着人問了幾句,竟連什麼婚期都定下的話也說了。這下可算是打翻了心頭的醋瓶子,當下就拿住林澤好一通問。
賈政便道:“妹婿是不知道,如今京裡謠言四起,都說這甄三小姐和你家大公子早有鴛盟,若不然,那甄家也不會千里迢迢山高水長的來到京城呀!”說着,似是十分自得的捋了捋自己的短鬚,又笑道:“不是我說,這江南甄家也是一門好親事,林澤若娶了他家的嫡女,將來也是一份兒不可多得的助力。依我瞧着,竟不如就此兩家定下,也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兒了。”
林澤這時把前因後果一理順,頓時心裡膈應的不行。自己白白地被人拿了當槍使,賈家乃是始作俑者,竟還敢腆着臉上門,妄圖以輿論之勢逼自己就範?林澤冷哼一聲,見賈政看過來,也不避開他的雙眼,只冷笑道:“二老爺既然知道是留言,便可知外甥是清白之身,怎麼二老爺讀慣了聖賢書的人也會相信這些個無稽之談不成?”
他的眼睛像是浮着一層薄薄的冰,那下面卻似乎隱隱閃動着灼燙的火。林澤一臉淡淡的笑意,看着極其溫和,可是賈政卻不知道爲什麼,這這個和寶玉年紀相仿的少年面前,背脊上卻像是涌出了一股寒意,連額角都隱隱冒了幾滴冷汗來了。
“雖是無稽之談,可對兩家的聲名卻也不好。妹婿,這事兒你看……”
賈政的聲音漸漸地弱了下去,分明底氣不足。林澤無聲地冷笑一聲,眼底晃動的厲色卻更加沉冷,只瞧着賈政額角迸發的冷汗,滿懷關切的說:“二老爺身子不適麼,怎麼出了這麼多的汗?”說着,不動聲色地對賈璉使了個眼色。
賈璉乖覺,忙笑着說:“是了,今早起時二老爺還嚷着頭疼呢,想是昨夜吹了風受寒了。”說罷,已經伸手過去扶賈政起來,也不管賈政臉上的尷尬之色,只對林如海笑道:“林姑父,我們這就先回去了。”
林如海不冷不熱的點了點頭,林澤才起身笑道:“我送你們罷。”一路笑容滿面,滿眼都是溫和之色。只是瞧在賈政眼中,卻是說不出的奇怪之色。
等快到門口時,賈政腳下也不知怎麼的,就在臺階上狠狠一絆,腳下失衡,竟是整個人都摔了出去。賈璉站在他身旁半步遠的地方,事發突然正要伸手去拉,冷不防卻被旁邊伸過來的一隻手攔住了。再一細瞧,林澤滿眼寒意,冷冷地看着半個身子都摔出林家大門的賈政,賈璉不由地肩頭一顫。
林澤卻已經快步走過去,伸手扶住賈政,臉上全是關切之情,口中道:“二老爺還好罷,怪道說起您早起身子不適呢,正是該在家好生休養纔對。”說着,扶着賈政的手微微一緊,嘴角也浮現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來。“看來,咱們家的事,是不能煩勞您操心了。”
“二老爺。”賈璉後知後覺地走上來,扶住賈政的手臂,心裡雖吃驚,卻還是順着林澤的話說:“林表弟,你先回去罷,我們這就回去了。”
林澤聞言,不過翩然一笑,端的是溫潤如玉,眉眼之間淨是舒泰之色。可臉上關切之情溢於言表,不消說賈家的僕從小廝瞧着心道林家大爺是個有禮又孝順的,就是賈政心中雖覺有異,卻也挑不出半點兒的錯處來。
等賈璉扶着賈政上了車,這才驚駭的發現賈政右邊的半張臉都是血跡,這纔想起方纔二老爺右邊站着的是林澤,天色昏暗,他來不及打量,現下一看才發現竟是傷得不輕。賈政似乎反應也有些遲鈍,賈璉提起,他正想伸手去探臉上的傷勢時,卻驚駭地發現自己右手竟然擡不起來,當下嚇得面無人色,一迭聲地喊道:“快——快——快去請太——”
聲音卻是陡然拔高又陡然靜止。
作者有話要說:收網的時候到了,賈家接招吧~o(n_n)o 終於爽氣地報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