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來,宮裡頭現在熱鬧的很啊。”林澤吹了一口茶碗裡的茶葉沫子,側頭衝着水溶齜牙咧嘴地笑了笑,“我看着賈家的那位娘娘和薛家的那位比起來,道行倒是低得很啊。”
“嘖,這就是你不明白女人心思的地方了。”水溶拈了一塊芙蓉酥,吃得那真是津津有味。“賈氏原先沒有身孕就算了,可如今既然懷了身孕,她的身份可就不一樣了。你瞧好了罷,日後這太上皇的清靜日子怕是少有了。”
林澤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不屑地斜睨他一眼,“你倒很懂得女兒家的心思嘛。”說着,咂了咂嘴笑道:“怎麼,風流王爺是被哪家的女兒拴住心思了?”
“去你的!”水溶作勢打了林澤一下,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算什麼風流王爺,這名聲倒被你們給傳壞了。要我說呢,裴家那小子纔是有福氣的,如今在皇上和皇后那裡都是過了明路的,眼瞧着只等你妹妹一及笄就能娶了過門了。你這做哥哥的,也不着急着急?”
“着急?我急什麼。”一說到這個,林澤反而笑出了聲。
他也不是不知道水溶說得是什麼意思,只是一想到日後得娶個不相識的女人過一輩子,心裡就有些個不自在。左右他一個人過得也挺好的,非得要找個女人過日子算什麼事兒呀。何況……林澤把眼皮子一垂,靜靜地看着茶碗裡碧綠的茶葉梗漂浮不停。何況,他心裡總浮現出那個人的身影,就算爲了綿延子嗣娶個女人過門,又有什麼意思呢。
水溶還想再說上兩句的時候,就聽見門板被人大力一拍,擡頭一看,只見水湛沉着臉站在門口,一雙闐黑的眼睛沉重得如同沒有星子的夜幕,黑沉沉的壓得人都喘不過氣來。
“聽聞北靜王太妃近幾日身子不適,你今日來了半晌,也該早些回去了。”說着,便對身後的小廝道:“你親自送了王爺回府就是了。”
話畢,也不理會水溶的臉色,只徑自拉着滿臉茫然的林澤出了屋子。
“也難爲他,這時候還沉得住氣可就不像了。”被趕出門的水溶倒也不生氣,只是望着水湛大步離去的背影搖頭笑了笑。“哎,這心思藏得也太淺了些,日後要是被皇上知道了,還不得嚇着他老人家麼。”
雖是這麼說着,卻還是舉步離開了沈府。
而被水湛拉着往書房去的林澤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側頭看着臉色不大好看的水湛,疑惑道:“三哥,你怎麼很生氣的樣子?”
“沒有。”水湛抿了抿脣,下顎繃得死緊,可愣是裝得一臉沉靜。
林澤默默地聳了聳肩膀,這樣子要說他沒生氣,打死也不能信啊。側首看了一眼自己被水湛攥得死緊的手腕,林澤估摸着,等會兒擼起袖子,大概也能瞧見幾道深淺不一的痕跡了罷。
等到在書房裡,一杯熱茶都喝了下去,水湛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只是看着林澤的目光,卻讓林澤越發的不安起來。
這種目光讓林澤突然捕捉到了一抹異常的熟悉感,好像很多年前,記憶深處曾經銘記過這樣的目光。沉靜的像是未央湖裡最深的潭水,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陰鬱。林澤挪了一下.身子,咧了咧嘴笑道:“三哥怎麼這麼看我,要是我也讓三哥不痛快了,就像打發王爺一樣打發我出去也就完了。”
水湛靜靜地凝視了林澤好一會兒,才沉聲道:“我永遠不會這麼做。”他的聲音又沉又輕,又急又緩。
林澤聞言微微一怔,似是懷着幾分不可置信的探尋再次望進水湛闐黑的眸子裡。從那雙沉靜的眼睛裡,林澤只看見了自己微怔的臉,已經長開的桃花眼瞪得大大的,眼角上翹,加上一副傻呆呆的表情,少了幾分平日裡的精明,莫名地有些說不上來的稚氣。
水湛見林澤沒有回答,已經伸出手握住了林澤的雙手。他的手心有着炙熱的溫度,握着林澤常年發寒的手,那溫度好像一下子又升高了不少,直直地傳遞到林澤的心窩子裡去。
林澤腦中暈乎乎的,只想到,曾聽聞人說起“十指連心”,如今看來,果真不假。
“你妹妹及笄也不過一年後的事了,你……可有什麼想法?”
林澤看到水湛的神色有幾分緊張,握着自己的手也有些發顫,心裡不知道怎麼的,竟生出幾絲與現在不相符的喜悅來。
“玉兒年紀還小,我和父親都想着要再留幾年纔好。只是她如今獲封了郡主,婚事也由皇上和皇后娘娘作主,我和父親縱有心也是無力。再者,裴大哥是將門虎子,又與我有同窗之誼,他的人品我最信得過的。將來玉兒嫁入裴家,想來必是舉案齊眉,琴瑟和諧的一樁美事。”
“如此說來,你也知道你妹妹再有一年就要出嫁了,那你呢?”
“我?”察覺到水湛握着自己的手越發的緊了,林澤勾起脣角笑了笑說:“猶記得皇上曾召我入宮,當時欽天監的劉大人也在,還替我算了命數。說是弱冠之前不宜娶親。若是娶親,則玉石將裂,朝夕不保。既然都有這話了,我怎麼會還有什麼打算呢。”
“這是明面兒上的話罷了,雖不能婚嫁,可若是定親……你,你父親未必不會爲你尋一戶好人家的姑娘。”
“尋常人家的姑娘,哪一個不是及笄之時就要嫁娶的。難不成爲着我行弱冠禮方能娶妻這話,得等到多年後嗎?想來,那是少有人家這樣肯的。”
林澤說着,因想到林如海初次聽聞這話時,那副憂愁焦慮的神情,也笑着搖了搖頭。
誰知,正是由於他這個反應,反而讓水湛更加不安了起來。欽天監劉大人回稟的話,不過是因他授意而胡謅出來的罷了。那時候,他還不甚明瞭自己的心意,只是一味想着,林澤年紀還小,若貿然定下親事,日後必然要有事端的。何況,林澤是他的親弟弟,在他看來,無一處不好,也是因着如此,便如何也看不上皇上口中所謂的大家閨秀了。總覺得沒有一個人家的姑娘堪堪配得上林澤。
劉大人打着欽天監的名號在皇上跟前信口胡說了一番,倒沒讓皇上起疑。再加上有他在一旁說和,皇上愛惜幼子之心,他再明白不過的。不過幾句話的功夫,皇上便信了十成十。
林澤襁褓之中就遠離宮廷,皇上不能以親子之恩相待,如今既聽聞若過早娶妻會有損林澤福澤,又如何肯冒這樣大的險呢。
這事恰如水湛當初所想一般,皇上信了這話,找來林如海也好生的告誡了一番,更是把這事也告知了皇后,親近之人無一不知。也是因爲如此,林澤娶妻之事,到底算是告一段落。
水湛以爲,自己不過是一片拳拳愛惜幼弟之心,故而總想着要將林澤留在自己身邊。尋常女子,無一個有資格堪配林澤。不說林澤實際上身份尊貴,便是如今擔着林家長子的名聲,又是深得皇上重用的年輕臣子,未來的光景前途可想而知。那些想與林家結親的大臣不知凡幾,水湛明裡暗裡地雖然打發了不少,到底架不住林澤越來越耀眼,也越來越讓那些人惦記。
然而,當水湛今日跨進府門,就聽見林澤和水溶的交談時,他心頭恰似被人點燃了一把乾草。熊熊的妒火幾乎要把他的理智都燒成灰燼,連看着水溶的目光,也第一次帶上了幾分恨意。
是啊,他好恨,水溶就這樣打破了他和林澤之間平靜的表象。也恨,因爲水溶的這一番話,他終於看清了自己齷齪的內心。林澤是自己的親弟弟啊!血濃於水,不得抵賴。縱使他們從小分隔兩地,一個居廟堂之高,一個處江湖之遠。可他對林澤的親近之情,無一不發自內心。況且,他本就知道,林澤的身份、來歷,可是卻仍舊踏入了這禁忌一樣的關係裡。
“三哥?”
眼瞧着水湛的眸色越來越沉,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林澤不由地有些急了。忙伸手使勁地搖了兩下,終於把水湛跑遠的心思給拽了回來。
“三哥,你沒事兒罷?”
“雖則你弱冠之年方可娶親,然而早些定下一門親事也無不可的。我聽聞,都察院副都御史陳大人就常常贊你是少年俊彥,對你青睞有加的很。還有工部侍郎家的千金,也是個才貌雙全的美人兒,若你有意,三哥也可爲你去說合……”
說到底,終究是他想得多了。
林澤只覺得自己的手漸漸發冷,即便是被水湛滾燙的手握着,然而從心底裡涌上的寒氣卻還是止不住的蔓延開來。垂下了眼睛,林澤低聲笑道:“有勞三哥爲我這樣留心着,只是我往日都一心只在文書典籍上下功夫,反而沒有着眼這些。”
說着,便又擡頭看向水湛清俊的眉眼,淡淡笑開:“三哥比我還年長些,也好快爲自己打算打算。三哥口中提到的這幾家,素有賢名,想來必是極好的。我在這裡,可要先預祝三哥能儘早抱得美人歸,我纔好趕着三哥的腳步,也娶一房賢妻啊。”說着,手已經慢慢地抽.離開來。
水湛靜靜地看着林澤含笑的眉眼,胸口窒息般的疼痛,嘴上卻道:“說得是啊,我是該好好兒的……想想了。”
林澤聞言一僵,嘴角的笑容也頓住了。他看着水湛,極力想從水湛的眼神中看出什麼來,卻最終什麼也沒有尋到。手腳冰涼徹骨,可林澤卻覺得半邊身子都要麻木了。慢慢地站起身來,林澤只笑道:“叨擾了半日功夫,早知道還不如和王爺一道走了,現下反而沒了王爺的馬車可以搭乘。”
“我讓人親自送你回去——”
不等水湛把話說完,林澤已經亟亟地打斷了他的話,“不必了!”
“三哥好意,我心領就是。三哥就此留步罷,我只隨意溜達溜達就是了,左不過身邊又不是沒人,三哥也別見外了。”說罷,轉身便已出去了。
長安本就站在門口候着,一見林澤冷着臉出來,神色悽惶,再回頭一看水湛,只見水湛眉宇間甚是驚痛,心頭一驚,卻不敢多問,忙追着林澤的腳步走了。
水湛半偏着身子僵坐在椅子上,直到夜幕低垂,明月升空,才慢慢地舉起林澤吃過的茶碗,就着林澤用茶的地方,飲下一口冰冷的茶水。苦澀的味道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頭,水湛卻眉也不皺,直到把杯中剩下的茶水都飲盡了,才展開一抹較之茶水更爲苦澀的笑意來。
太久沒寫林澤和水湛,奴家表示……手感都要沒了,Σ(っ °Д °;)っ希望這一章的質量得到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