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的心不會一直滴血, 在滴着滴着的過程中都會結成一道疤,再經過反覆的思慮琢磨,最後形成深深的烙印, 印刻在心。
自我那日醒來, 知道孩子死了到如今, 沒有兩個月卻也有一個多月了。又因爲生產傷了元氣, 所以, 我每日裡躺在牀上,要麼胡思亂想我孩子的音容笑貌,要麼以淚洗面爲我早逝的孩子哀慟。我整個人越發的瘦了, 瘦的連臉頰的顴骨都凸顯出來了。
廚房受了孫紹祖的命令,每日裡變着花樣的給我做吃食, 只是我卻提不起胃口, 看着端上來的各種口味吃食, 大多時候我都是揮揮手,原封未動叫端回去。
孫紹祖白天出去上班, 晚上回來會過來看看我這一天的情況,偶爾也與我說說話,大多時候都是他說我聽,其實有時我也沒聽進去,那時我正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痛中。
又是一日春光明媚, 這日正是孫紹祖沐休之日, 一大早的他就過來瞧我, 神情間有一些興奮, 一進來就吩咐翠竹和芳草給我好好收拾收拾, 然後轉身對我道:“老頭兒說你身體養的差不多了,可以出去走走, 我今兒正好沐休,咱們一起去郊外踏踏青。”
這話要是一個濁世佳公子對着個窈窕淑女說出來,必定是才子佳人的美好畫面,只是孫紹祖這個武夫說出來。怎麼都讓人覺得不搭調。況且對象是我這樣一個病病歪歪、面黃肌瘦的已婚婦女。哪裡有美感可言!
我本不願意去,只是看到孫紹祖那消瘦的臉龐,連日來愁雲慘淡的表情,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第一次意識到這孩子不光是我的,也是孫紹祖的,我傷心難過,他未必就沒在心裡難過。只是他是一個男人,在外要承擔起拱衛帝王的責任,在內,還要養家餬口,總不能就垮了。
此時正是四五月的天氣,不冷也不熱,孫紹祖爲了照顧我,叫人套了馬車,還帶上了翠竹和芳草兩人,一同朝郊外的天麗山腳下而去。
有時思慮孩子之餘,我也對孫紹祖的態度很是疑惑。自他將我踢倒之後,態度就有所軟化,就連我對他的挑釁,他雖然怒,卻也沒對我做什麼實質性的傷害。而自我生產後醒來,他這態度就越發好了。當然這是對於一個武夫來評價的,想讓他像文人那樣斯文有禮確是不可能的,不過我卻能感受到他的轉變。
我曾聽賈府的下人私下裡嚼舌根,她們說說天麗山之所以叫天麗山,是因爲百多年前,□□開闢天啓朝加冕稱帝時,正趕上山上如有擊鼓聲,聲聞百里,百官無不信服□□乃真龍轉世,具下拜。□□高興,賜山名爲天麗,既象徵着天啓朝風和日麗,又象徵着天啓朝乃上天神受,名正言順。
我雖然來這裡有一年了,但卻從沒有真正走出內宅過,雖然對天麗山很是嚮往,卻從沒期待能看到過,所以,馬車還離着老遠,我便撩起車簾往外瞧,孫紹祖也不制止,任我這樣不雅的行爲。
四五月份的天氣,當真是草木青青,天藍水藍,一切都是那麼生機勃勃。看慣了人工雕刻的景色,突然來了個天然去雕飾的山水,竟然讓我微微的呆愣。
畢竟現代裡很少見到這麼原生態的景色了。馬車停在山腳下,孫紹祖下了馬車,轉身過來扶我,我竟有些微的失神,亦或者說是呆愣的想到:古代的扶下馬車相當於現代的開車門和拉椅子了吧?這真是孫紹祖嗎?難道孫紹祖還是個紳士?
我呆愣了,但是孫紹祖卻是動的,他扯着我的手,半托着把我扶下了馬車,然後又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青青芳草地上,這動作他做的也不熟練,但勝在小心,彷彿我就是那酥餅,一碰就掉渣是的。
而另一輛馬車上的翠竹和芳草見到這一幕,嘴張的雖不說能吞下一個鴨蛋,但也是能吞下一個雞蛋的,可見我們都被驚呆了。
見我們如此,孫紹祖耳根微紅的道:“想什麼呢,還不快過來扶着夫人,一點兒眼力勁都沒有。”
翠竹和芳草大概是怕孫紹祖真的怒了,趕忙下車來,一左一右的扶着我,弄的我好似一個在押犯一般。我扭動扭動身體,感覺真是不舒服,便對着孫紹祖道:“將軍,妾身子已經無礙了,不用這般,再說,妾是來踏青的,這麼扶着我走動也不方便。”
孫紹祖沉吟了一會兒,又上下打量我一番,好似在評估我的身體到底能不能自己走一般,最終勉強的點頭同意了。
馬車和車伕留在原地,我和孫紹祖還有翠竹芳草四人緩步朝一片平坦的草地走過去。
經歷了一冬雪水的滋養,着眼處一片鬱鬱蔥蔥,間或還能看到幾叢早開的小花,點綴在萋萋芳草中,很是有種楚楚的風姿。發源於天麗山上的山泉流過滿是鵝卵石的河牀,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咚聲,平添了一種閒適歡悅的氛圍。將我幾個月來鬱郁在心頭的晦暗,也如河底的細沙,一點一點衝向遠方。
孫紹祖似乎也很享受這種寧靜的時光,幾個月來蹙起的眉頭也舒展開來,微眯着眼眺向遠方,眼底的深沉是我看不懂的某種感情,似是思念,又似是告別。
翠竹和芳草則是明顯的高興,大概在她們沒被賣給牙婆之前,就是生活在這樣廣闊的天地間,幾年未見,許是想念非常的罷。
翠竹和芳草在草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而我和孫紹祖則都躺了下來,享受着天當房地當牀、陽光爲燈微風爲扇的大自然的服務,自是心中又有一種開闊的胸懷。
躺了一會兒,身上也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孫紹祖起身對我道:“起來罷,我們去山上轉轉,這山上有□□時期的護國寺,且去看看,也爲我們的孩兒去進一炷香,權當告別了。”
聽得如此,我便也起身,摸了一把臉,隨着孫紹祖往山上而去。
作爲現代人,我本應該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可是當我以賈迎春的身份活着時,誰跟我說無神論,我必是嗤之以鼻的,以我活生生的例子而言,又怎麼會無神呢?
通往山上的路迂迴曲折,仿若曲徑通幽,想來護國寺在這樣一個環境下,而依然能聞名世外,佛法必是上乘的。我懷着虔誠的心,一步一步的步上山頂,已是氣喘吁吁,孫紹祖本要扶我,只是我覺得那樣心不誠,便拒絕了,最終行至護國寺大殿,我已是滿身是汗了。
大殿內的如來金身仿若真人,威嚴而又慈悲。
我和孫紹祖俱跪在蒲團上,虔誠下拜,在心內訴說着我對早夭的孩兒的歉疚,以及希望他能再世投個好人家。我微微側頭看了一眼孫紹祖,只見他也一臉凝重,不知在對着佛祖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