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內來人通報說夫人要生產的消息時, 我正在與上司楊指揮使溝通感情,楊指揮使爲人雖不苟言笑,但確是個寬和大度的, 聽聞我家中有事, 便囑咐我速去看看情況。
此時我的心裡也沒了與楊指揮使聯絡感情的念頭, 一心想着回府, 好能就近處理一些下人們做不得主的事情。
其實又哪裡有什麼做不了主的事情呢?賈迎春雖看着像是個不怎麼管事的, 但府內的大事小情她都安排的很是妥帖,我有時候會想:傳言這東西真不可信,賈府的二木頭都有這能力, 賈家還至於敗落至此嗎?
所以只要府內不出現什麼緊急情況,我在與不在, 差別真的不大。只是一切沒有塵埃落定, 我這心就一直懸着, 哪有心思處理其他的事情,與其兩頭都沒着落, 我還不如緊顧着一頭兒呢。
謝過了楊指揮使的寬和體諒,我便急急忙忙的趕回府,待到府裡時,穩婆竟還沒有到。我有些迥然,想我也是堂堂天子朝臣, 什麼時候慌亂成這樣過?
我沉着臉, 越過與我見禮的下人, 緩緩的堅定的走進產房, 身後是一片驚呼聲。確切的說, 我也不能算是走進了產房,我只是打開了產房的門, 站在門口對裡面做準備的人威逼利誘了一番,就出來了。
畢竟我雖然不介意什麼“晦氣”之類的話,但難免同僚屬官心中不犯忌諱。
待我到院子站定,穩婆才顛顛的進來,我也沒給她什麼好臉色,吃這碗飯的,來的竟然比我還晚,真該好好收拾她一頓,讓她長長記性。
不過現在情況由不得我,我便威脅了她一番,然後匆匆讓她進去了。
而去請人的小廝則沒這麼幸運了,我狠狠的踹了他一腳,直踢的他滾出去老遠,不過,我依然覺得心中這股邪火壓不下去,只得囑咐了福貴,讓他有什麼情況去校場找我。
校場裡,陳列的兵器都被我耍了一番,渾身也竟是汗味兒,我喘着粗氣,靠着陳列架坐下了,一邊想着不該對賈迎春施暴,導致孩子早產,一邊又幻想着一個白胖娃娃咧着嘴衝我笑,多美!
曾祖說我:成於肖其祖,毀於隨其性,這次的事給我敲響了警鐘,是時候收收我的氣性了,就算不爲我自己考慮,也要爲我兒子考慮的。
至於賈迎春,也算她一個吧。
有時候我也想,賈迎春是如何入了我的眼的呢?就她身爲賈家女兒這一身份,我也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大概那次我醉酒,抽了她一頓鞭子,而她向我聲嘶力竭的哭訴開始的罷。我得承認,那時我真的心軟了,就連那鞭子,我都讓小廝捧出去了。只是還是有些後悔的,所以我決定以後都不給她好臉色,讓她生活在沒有丈夫的愛的境地裡。
然後,又發生什麼了呢?
想起來了,我受皇上調遣,去外地辦差去了,足足走出去了七八天,而恰巧我回來那天,賈迎春回孃家去了。
我很氣憤,正覺得這人不值得好好對待,就應該虐打她才能讓她舒服時,她坐的馬車就回來了。她甚是會狡辯,不過這狡辯聽着還算順耳,我便就斥責了她一番,然後就把她輕輕放過了。
不過賈迎春沒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但是我從蠻夷虜來的四姨娘卻背叛了我。她竟然與一個跑來我府裡當下人的蠻夷私通,竟然還有了孩子。我很氣憤,當衆打死了與這件事有關的人,獨獨那個姦夫跑了,可氣可氣。然而最讓我生氣的是賈迎春的死撐以及事後竟被橫檻絆倒這件事,我惡毒的咒她死,真是沒見過如此笨的人,只那一張巧嘴伶俐。
再然後呢?嗯對了,我護衛皇上受傷了,昏迷着被擡回了孫府,醒來的第一眼便見她躺在搖椅上守着我,我的心那時真是劇烈的跳動了一下的,自曾祖和父母接連去世後,我有多久沒享受到家人的溫暖了?有八年了罷,一顆蒼涼的心都很久沒什麼溫度了。唉這個叫賈迎春的女人卻給我燃起了一顆火種。
······
我還待回想着什麼,卻聽到福貴倉皇的喊我的聲音,我不禁心中一顫,怕是那邊出了什麼差錯,福貴才能這般倉皇罷,我急急得迎出去,正看到福貴上氣不接下氣的朝這邊跑過來,還有一段距離就朝我喊道:“老爺,您快回去看看吧,穩婆剛纔出來說夫人難產了。”
我有些發矇,卻又不得不快速的迴歸現實,撇下福貴急匆匆的朝產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行至產房處,我見那穩婆一臉汗的在那裡打轉,便知情況是不好的,我一把拽過那穩婆,讓她快說情況,那穩婆則口齒有些不清的答道:“將軍,您夫人胎位不正,現在孩子卡住了,您快做決斷吧,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否則就要一屍兩命啦。”
我被這話激的差點踉蹌,怎麼會這樣?我剛剛幻想的胖娃娃和他娘怎麼就到了這種地步?我想要孩子,我也想要孩子他娘,這讓我怎麼抉擇?
我張了張嘴想說要孩子,可是竟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而且心裡也仿若刀割一般。
穩婆也很急,勸我道:“將軍,您快做決定吧,總要選一個的。”
我閉了閉眼,又伸手抹了一把臉,頹然道:“保大人。”
錯誤既是我犯下的,應該由我自己承擔苦果。
恰此時王婆子進來,聽到了這一句,插嘴道:“小姐不一定同意呢,老爺,您還得想辦法讓小姐同意。”
哪來的時間說服她?況且她能被說服嗎?我只得叫小廝拿了一包迷藥灑在了王婆子端的蔘湯裡,端進去給賈迎春喝了。
接下來我就渾渾噩噩的,直到穩婆從裡面抱出個死嬰,我瞧着那男嬰的五官與我有七分的相似,那心就如針扎般似的,揮了揮手讓她把嬰孩兒交給福寶,然後我將院子內包括老頭兒的所有人叫到一起,說道:“今天這事你們要是說出去一個字,我一定會殺你們全家,至於夫人要是問起來,就說難產,只能保大人或者一屍兩命,所以小公子去了,還有至於爲什麼難產,就說胎位不正,都明白了嗎?”
縱然有不想聽明白的,卻也懼怕我嚴厲處罰,都應了,遣散了衆人,單獨留下穩婆王婆子和老頭兒,我又鄭重的交代了一遍,然後放穩婆走了,而後我對依舊有些憤然的王婆子道:“我以後是準備與你家二小姐好好過日子的,你最好不要亂說,不然,受罪的還是你家小姐”王婆子瞪了我一眼應了。我便也把她打發走了。
剩下一個老頭,確是我心中最糾結的疑問,我問道:“她的難產與我那日將她踢倒在地可有聯繫?”
老頭兒似乎隱約看了看我的表情,沉吟半晌道:“有關係。”
我感覺我的世界一下子就崩塌了,整個人也彷彿被抽空了一般,我強挺着囑咐他道:“你說的話我信,只是要是夫人問起來,你就說沒關係罷,只是胎位不正卡住了,若胎兒正常生產,必是一屍兩命的後果。”
老頭兒也應聲去了,只我一人呆愣愣的站在蕭索的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