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芸回到雪芹軒的時候,已是深夜。推門入內,卻見一豆燭燈猶自閃爍,小紅斜坐在靠椅之上,支着下頜,半睡半醒的樣子,一聽得賈芸的腳步聲,卻早已警醒地站立起來,將燈火撥亮了一些。賈芸這才發現,在旁邊的桌子上,還放着一塊疊得厚厚的棉布。
“你怎麼還沒睡去?”
賈芸望着小紅輕聲問道,
“這布里包得什麼?”
小紅連忙將棉布包裹打開,裡面是一隻合蓋的玻璃食盤,打開蓋子,卻是五個攢成梅花一般的淡紅色的小糕點。
“我怕二爺回來時候餓,特意讓廚房裡準備了些甜糕,包在裡面防冷。”
小紅笑着托起食盤,送到賈芸面前,賈芸聞着一股膩膩的甜香從裡面散發出來,又看着面前的佳人笑靨如花,只覺得方纔的滿耳滿目的污濁之氣也似乎被沖刷掉了好些。
他現在還真是有些理解了賈寶玉的心態,大觀園外,那就是萬丈的紅塵俗世,人之熙熙,皆爲利來,人之嚷嚷,皆爲利往,各自兒粉墨亮相,你方唱罷我登場,所營蠅苟求的,無非只是名利二字。
可是,進得這大觀園裡,那滿眼介便是鶯飛草長,歌舞昇平,吟詩作賦,鬥草藏鉤,那許多水做的骨肉兒,或嬌憨、或沉靜、或脫俗、或機敏、或溫柔、或潑辣,色色俱全,卻又都是本心本性,發自於衷,留戀在這脂粉鄉中,誰個又願意出來呢?
小紅見賈芸沉默不語,卻以爲他不喜歡這甜點,連忙說道:
“櫥子裡還是一些寶姑娘送來的松子糕,我去給二爺取來。”
賈芸連忙一把拉住了小紅,笑着搖搖手,指着那甜點說道:
“這個便好,不必麻煩!”
說着,拿起一塊塞進了嘴裡,又囑咐小紅早些去休息,自己則和衣躺在了牀上,望着頭上發呆。
“唉……,前途兇險啊!”
寧國府一會,那幫子沒落公侯吵吵嚷嚷的要造反謀逆,要趁着皇帝赴鐵網山圍獵的時機進行刺殺。賈芸更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那個被自己送出城去的義忠親王老千歲,現在就隱居在鐵網山上,那裡可以說是他的據點所在,所以,這次的皇帝還真算是送上門去找死,也難怪,這些傢伙聽到之後會如此的激動,要知道,在大內皇城,憑他們現在的這點子人手,恐怕是連外九門都攻不進去的。
可是……,到了鐵網山就會很容易麼?皇帝圍獵,一樣會帶着大批的禁軍衛隊,就算自己這一派佔了地利之便,可是天時人和呢?
雖然會議之上的賈珍又大肆的痛斥了一番,現任皇帝如何的密謀暗害先帝,僞造遺詔,殘害兄弟骨血的斑斑惡行,可是那畢竟只是朝野坊間傳聞,其可信度實在令人懷疑,至少,在那次紅樓戲院進宮演出的時候,賈芸並沒有在皇帝的臉上看出那份不擇手段的梟雄本色,相反的,在皇后和太子當着他的面爭吵的時候,他竟然都沒有去壓服阻止,最後還是太后出面才平息了紛爭。
可是現在,賈家,或者說他們背後的那個老千歲已經等不及了,面對這樣的機會,他們決定要放手一搏,偷天換日,而距離秋獮的三個月時間,或許便是決定未來的最後的關鍵!
賈芸用力的捏着自己的拳頭,骨骼之間發出嘎嘎的摩擦之聲,
“只是自己,似乎已經完全的被綁在了義忠親王的這條船上,是福是禍,真是難以預料啊。”
更深露重,一宿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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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清晨,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光鮮的表面。一早,賈母房裡的幾個丫頭便分頭兒來到各院裡召集小姐公子們,一起陪着賈母和劉姥姥遊玩大觀園。
衆人見賈母興致恁高,自是不便拂了老太太的心意,忙忙的裝扮起來,集中到了正院,一時間,依紅偎翠,鶯鶯燕燕的竟是難以計數,片刻,那賈母便在鴛鴦的攙扶下出了院子,後面緊跟着劉姥姥和他的孫子板兒,還有一衆的婆子們,都往大觀園而去。
賈芸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只不過經過了昨晚的寧府夜話,他此刻實在已沒有了遊樂的心思,只是悶悶的跟在隊伍之中,往前涌去。
不多時,大夥兒先到了林黛玉的瀟湘館裡,這也是賈芸頭一次造訪林妹妹的居所,果然文氣儼然,滿壁的琳琅圖書,加上窗臺下羅列的筆硯,當真不似古代女子的閨房。
那林黛玉素來愛潔,不喜人多,眼看着劉姥姥在房裡這邊摸摸,那邊看看,心中不喜,奈何今天有賈母在場,又不便發作,只得撇着眼冷冷的盯着,賈寶玉倒知道她的脾氣,連忙扯着賈母的手臂說道:
“方纔我見湖裡備下了棠木舫,好些時候沒坐船了,咱們盡留在這裡作甚?”
賈母如何不知他們的心思,只笑着點頭道:
“總是這兩個玉兒最可惡的。”
說的衆人都笑將起來,寶玉也訕訕的不好意思,賈母卻終是帶着人出了前門,一路往探春的秋爽齋而去。
這麼着兒四處的遊逛了一遍,倒也便宜賈芸把這些以前沒有機會來的地方也都瀏覽了一遍,瀟湘館的靜雅、秋爽齋的宏闊、怡紅院的精巧、紫菱洲的旖旎,還有蘅蕪院的幽素,果然都是各有特色,最後,衆人又來到了妙玉的櫳翠庵前。這個有些日子未見的少年姑子,竟是難得的笑迎在了門口,親自引着賈母等入了院中。
一如原著所寫的那樣,在奉了一盅老君眉茶給賈母之後,妙玉竟是再不去管餘下的衆人,輕輕的一拉釵黛二人的衣襟,當先離開,二人連忙跟隨她出去,寶玉眼尖,也暗自隨出。
那四人剛走到門口,妙玉卻是突然停住,回頭朝正在發愣的賈芸輕輕點了點頭,賈芸一呆,隨即不由自主的也邁步跟着他們出了禪堂,只是原本走在前頭的寶釵,卻是故意拉下了一步,走在賈芸的旁邊,一對眸子悄悄兒的瞥了賈芸一眼,卻終是忍着沒有說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