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四存了心事,越看水溶舉動,便越覺得有可疑。有了心事,一頓飯便吃的毫無滋味。便是林燁語笑晏晏地活絡氣氛,也還是覺得心口堵得慌。
飯後和水溶從林府裡出來,坐在馬車上,徒四先是臭着一張俊臉,過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水溶覺得詫異,“你怎麼了?方纔就看你不對勁……”
“你……”徒四琢磨了一回,覺得自己身爲水溶的發小兒,有必要提醒他,“安潤,你是不是喜歡燁兒啊?”
水溶眨眨眼,“喜歡啊……”
徒四心裡“咯噔”一聲,沉了下去,手也不自覺地握了起來。
“你……唉,”又是一聲嘆息,“你就算喜歡他,也要有些分寸纔好。燁兒畢竟年紀還小,身上又擔着光耀門楣的擔子呢。”
徒四酸溜溜道:“怎麼着,也得等他再大些。你別總是勾着他說些沒用的,讓他安心念書纔好。”
水溶臉埋在手心裡,悶笑不已。徒四越發鬱悶,“你別隻笑,林燁是個不錯的孩子,可是你們不合適。”
“莫不是你們就合適了?”水溶擡起頭,眼中水意盎然,“別忘了,你可是個皇子!”
徒四沉默了。
他的身份是他一直不敢跟林燁表白的重要原因。若只是普通皇子,他或許會考慮日後只做個閒散宗室,逍遙快活這一輩子就好。可是身爲元后嫡子,又受寵多年,若是不爭,往後能有個好下場麼?恐怕任是誰,也容不下他的。
可是,他縱然打定了主意,絕不像自己的父皇那般,既辜負了愛人,又辜負了紅顏知己。最後呢,雖然成全了自己的帝王之路,但是心裡真就沒有一點愧疚麼?
他不想做這樣的人,也不想做這樣的事。他要做帝王,但是,也絕不會將戀人做墊腳石去走!
水溶無語地看着他臉色變幻,忽而猶豫,忽而堅定,忽而似秋日蕭瑟,忽而又如春光明豔,搖了搖頭——這人,有些魔怔了吧?
伸手過去在徒四眼前晃了晃,取笑道:“行了,收起你這副樣子罷。你以爲誰都跟你似的呢?我可看不上林燁那小子,當弟弟倒還不錯。別的麼,看着是好脾氣的,其實一肚子壞水兒,我可受不了。”
徒四登時精神一振,“嗯?”
復而又是一喜,先前心頭那抹陰雲便如被風吹散了一般,只剩下漫天晴光,“這纔是他的可愛之處呢。你不記得小時候,那麼點兒的孩子,正好就碰上了刺客,他膽子多大啊!那時候就看的出來,他長大了必是有出息的……”
水溶險些酸掉了牙,“打住打住!他的好你一個知道就行了,不必說給我聽。不過我倒是要提醒你。”
他臉上的嬉笑之色斂了起來,肅容道:“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我跟你從沒有掖着瞞着,有話我也就直說了。你的身份擺在那裡,往後爭與不爭,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形勢之下,怕是由不得你做主。你想一想,皇上那裡,可是能夠容你如此的?就算是皇上無話,難道林燁就願意如舅舅一般?”如舅舅一般不娶妻不生子,卻要看着你爲了什麼大業爲了什麼制衡來後宮三千?
寧朗之與皇帝的關係,在徒四水溶這裡都不是秘密。雖然不敢宣之於口,但是平心而論,水溶覺得皇帝或許是個明君,是個好皇帝甚至是好父親,但是絕不是一個好的戀人。
林燁,也絕對不會是舅舅那般的人。舅舅的性子看似肆意,其實受到很多的羈絆。若非如此,早在皇上大婚的時候,也就甩手而去了。可是這分分合合的,兩個人直到如今,也是牽涉不清。唉……要是舅舅是女人,兩個人或許就沒這麼多磋磨了。
這都是皇上運氣好?
徒四肯定沒這運氣了。林燁那小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會吃虧的。若說寧朗之是個文人,心地純粹,那林燁可就更像一個不折不扣的小奸商!凡事都會現在心裡算計一番呢。
晃晃腦袋,水溶決定不替人家白着急了。“總之呢,我就是一個意思,你這裡一廂情願地想這個想那個,不如先盤算往後到底怎麼做。若是林燁對你沒這個意思,你該如何?若是你二人……呃,情投意合,你又當如何?”
徒四先聽着還點了點頭,越聽越不對,打斷了他,“什麼叫燁兒對我沒意思?我看有意思的很!”
想想林燁,最近兩次見面,總有些小別扭的樣子,徒四覺得自己前途大好!
不說徒四水溶兩個,回過頭來再說林府裡。
黛玉手裡拿着一條抹額,仔細地收了最後一針,用小剪刀剪下了線頭兒。放在稍遠的位置端詳了一下,覺得尚且滿意。
這是給賈母壽辰預備的。府裡當然備了壽禮,但是作爲嫡親的外孫女,她還是要備上幾色自己親手做的針線纔好。
“過來看看,可還行麼?”
林燁湊過去看,這抹額乃是駝金底色,上邊兒繡了纏枝菊紋,正面鑲了五顆渾圓的珠子。珠子雖是不大,難得的大小勻稱,且成色極好,不比金玉之物,難得一種低調的奢華在裡邊。
“姐姐這針線做的是越發好了!”林燁不吝讚美。
黛玉端茶潤了潤嗓子,“不過是得了空兒學上一學,平日裡又不怎麼做,我還怕拿不出手呢。”
林燁手裡擺弄那幾顆珠子,笑道,“咱們家又不少了伺候的人,這些東西原就是有專人去做的。姐姐若是悶了,做上兩針倒是無所謂,只是別太過勞神了就行。”
“不過是爲了外祖母壽辰才做了的,平時誰來做這個?”黛玉兩道罥煙眉微微蹙了起來,“聽說每年外祖母生日,二姐姐她們都是要送上些自己做的針線呢。外祖母用不用的,也是一片孝心的意思。對了,我擬出來的禮單你看了沒有?若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咱們再商量。”
林燁起身,“我看就挺好,姐姐做主罷。”
賈母的壽辰很快就到了,因爲不是整壽日,榮府裡又忙着貴妃省親的事情,因此,今年便沒有大操大辦,只在正日子那天宴客。
林燁帶着姐姐弟弟,一車一馬,十數名丫頭僕從去了,這是他們姐弟從榮府搬回來後,頭一次上門。
賈璉親自迎了出來,態度熱絡一如從前,“林表弟,你可是來了,老太太唸叨好幾日了。車裡坐的是林妹妹和二表弟不是?趕緊着,趕車到裡頭去。”
林燁挑眉笑道:“這幾日想來是忙壞了璉二表哥,我怎麼覺得,二表哥都清瘦了呢?倒是更加精神了些。”
其實賈璉本就是生的身形高挑,桃花大眼脣紅齒白,他一直以自己形貌爲榮的。聽了林燁的話,不自覺地摸摸臉頰,笑道:“府裡事務多了些,不比林表弟悠閒自在。走走,先去見過老太太。”
林家姐弟到的早,卻也有更早的,比如史家的人。
賈史王薛,當年在金陵赫赫揚揚的四大家族中,史家之勢僅次於賈家。賈演賈源,一門雙公。但是傳到今日,卻只剩下了將軍的爵位。史家卻不然,至今仍兩個侯爵。一是忠靖侯史鼎,一是保齡侯史鼐。不過,雖有一門雙侯的榮耀,如今史家兄弟卻也是閒職,手裡並無實權。
他們是賈母的孃家侄子,來的自然比較早。黛玉姐弟進去的時候,兩位史侯夫人都已經坐在花廳裡了。
賈母身着金邊玄色鑲領墨色底子織金花卉紋樣緞面對襟兒襖,青灰色交領中衣,赤金撒花緞面蔽膝松花色圓點紋樣緞子馬面裙,端坐主位,富態安詳,笑容滿面。身後雁翅站着兩排,邢夫人與王夫人居首,後邊跟着尤氏和鳳姐兒,另有府裡的幾個有體面的婆子。
看見林家姐弟進來,賈母笑意更盛。黛玉林燁領着林燦過去,先給賈母磕了頭,又有鳳姐兒上來,引見了史家兩位夫人,分別行禮後方才站到了賈母跟前。
賈母一把摟住黛玉,上下打量,“可是更加瘦了些了!”
因有外人在,黛玉便不好說別的,只抿嘴一笑不語。
史鼎夫人陸氏拉過黛玉的手正要說話,外頭周瑞家的跑進來回道:“北靜王太妃到了,老爺讓迎出去呢。”
賈母一驚,要說北靜王府與賈家確實算是世交,不過,這些年也不比前幾代那般親密了。兩府之間有大事時候固然會有人情往來,但似這等不是整壽的生日,往年北靜王府可是並沒有主子親自來道賀的,只打發人來送了壽禮就罷了。
當下滿屋子人都起來了,賈母整了整衣裝,囑咐黛玉:“往後邊找你姐姐妹妹們說話去。”
帶着人便迎了出去。黛玉乃是親戚,又是女孩兒,便與史侯夫人行了禮,由玻璃引着往後邊找迎春姐妹並李紈去說話。林燁領着林燦,去外頭男賓休憩之所。
卻說迎春等人都在榮慶堂旁邊兒的跨院裡,屋子裡早就擺好了果品茶點。黛玉尚未進屋子,便聽見了裡邊一陣嘰嘰呱呱的笑聲,甚是熱鬧。
玻璃叫道:“林姑娘到了。”
不等簾子打起來,裡邊早有一個人跑了出來,一身深粉色繡鳶尾蘭花的裙襖,頭上挽着雙髻,嬌俏甜美,不是惜春卻是哪個?
惜春歡歡喜喜地抓住黛玉的手,“林姐姐,你可來啦!”
說着,二人進了屋子。迎春探春並寶釵都站起身來,笑着與黛玉問好。唯有湘雲,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笑個不停,旁邊兒站着一個大紅衣衫的少年,卻是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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