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兒所料不錯,寶釵如今確實是有些個着急的。
本來,王夫人在榮國府當家的時候,薛家總是能夠在這裡站住了腳跟。再加上薛家號稱百萬家資,鉅富無比,不管真心還是假意,每日裡梨香院裡奉承的丫頭婆子是不少的。
但是如今,王夫人在府中禁足,榮國府小事鳳姐兒做主,大事老太太拿主意。薛家,就顯得有些個尷尬。當初剛到榮國府的時候,薛姨媽曾經當着府里人的面兒說過,梨香院的一應用度都是她們自己出。不過親戚之間,那些個榮國府中在梨香院伺候的丫頭婆子,難道月錢真的去找薛家拿?別說公府門第,便是一般些的人家,也不會這麼打臉。故而,這其實也就是個讓薛家住着安心些的話罷了。
寶釵是個心氣兒高的人。雖則金玉良緣在她初到榮國府時候就開始悄悄地傳着,就她本心來說,寶玉固然生的好些,性子也還溫柔細緻,但他毫無上進之心。雖然說頂着國公府公子的名兒,寶釵卻是看的清楚,寶玉的如今,不過是都仗着老太太疼愛。若是有朝一日老太太不在了,兩房一分家,這榮國府,還得是人家長房的。到那個時候,寶玉是什麼?不過是個五品小官的次子罷了。身上既無爵位,又無心仕途。她薛寶釵若是隻圖着改變自己的商家之女的身份,這樣的人家也不獨賈家一戶!
當初薛家進京,原是打着送寶釵來待選的名頭。寶釵前邊兒就已經動了進宮小選的心思,又見過了元春省親的繁華尊榮,如今哪裡還肯將一顆芳心都系在寶玉的身上?
只是,薛家縱然有錢,以寶釵的身份想要進宮去,最好的結果無非也就是做個宮女。別說寶釵心裡如何,便是薛姨媽,便斷然捨不得。
母女倆商量來商量去,這件事情上能幫上忙的,除過王子騰,不做第二人選。
因此上,這段日子,寶釵對鳳姐兒那是熱絡的很。
微笑着搖動手中紈扇,寶釵笑臉如花兒一般鮮潤,“後日就是表哥的生日了,可巧前兒哥哥得了一件兒好玩的,媽媽昨兒還說,讓哥哥得空就先給表哥送過去呢。到時候,我們也都討碗壽麪吃。”
她口中的表哥,便是鳳姐兒的嫡親兄長王仁。
又扭過頭問寶玉:“後兒寶兄弟去不去?”
寶玉搖搖頭,“不知道呢。往年都是太太安排的。”
說到母親,低下了頭。
襲人忙從後邊輕輕推了他一把,低聲勸道:“寶姑娘和二奶奶都在呢,你別這麼着。”
шшш★тtkan★C〇
寶釵也後悔自己失言了,忙也笑着岔開,“風姐姐,不知道今天林妹妹那裡熱鬧不熱鬧?”
“這話卻是問的好呢。”鳳姐兒眼睛一彎,白嫩嫩的手指頭翹起來一點寶玉寶釵,“不說你們,我長這麼大,橫豎是沒見過這場面的。哎喲喲,不獨北靜王太妃到了,就連大長公主殿下,也去了!你們說說,這是多大的體面!”
“這還不算。我聽說啊,小定用的野雁,可是水王爺親自去獵來的呢。”
寶釵眸光暗了暗。
黛玉湘雲都曾住在榮國府裡。同樣是客居的小姐,寶釵卻總是下意識地與黛玉做着比較。不光是因爲她知道賈母一直將黛玉當成是寶玉妻子的不二人選,實在是在她看來,除過了家世,無論是容貌還是才情,她都並不比黛玉遜色。偏偏世人所看重的,正是這家世出身!
她還在爲進宮小選的事兒汲汲謀劃,黛玉什麼都沒做,卻輕輕鬆鬆地攀上了北靜王府這門好親!更有太上皇賜婚,長公主親自下定的體面!
握着扇柄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一緊,隨即卻是揚起笑臉,“老太太就說過,林妹妹是有福氣的。她原就各色出衆,總是比衆人強些呢。”
鳳姐兒心下好笑,這話要是當着二太太說,怕是更合適些。
也並不順着寶釵的話說,卻是告訴寶玉:“方纔我去看過了太太,太太惦着你呢。太太說了,讓你多在家裡安心念書,別惹二老爺生氣。”
寶玉蔫頭耷腦地站起來應了兩聲,又坐下了。整個兒人看上去毫無精神,咳聲嘆氣,“做個乾乾淨淨的女孩兒不好麼?林妹妹這一定親,往後,往後……”“往後倒是更少了一個明珠潤玉一般的女孩兒呢!”
鳳姐兒倒是好笑了,“依你說,你的姐姐妹妹們合該一輩子不出閣兒不成?”
無心再與寶玉廢話,起身囑咐:“這話可別往外頭說去,仔細二老爺聽見了不答應你呢。”
說罷,扶着豐兒的手一搖一擺地去了。
寶釵美目流轉,也掩了話頭兒,“天色不早了,我也回去了。”
卻說宮裡,元春跪在皇后宮裡,眼中淚光瑩然,哽咽道:“臣妾謝皇后娘娘隆恩!”
皇后帶着純金鑲景泰藍護甲的手撥弄着手裡的茶,淺笑道:“起來罷。你就是心思太重了。這是皇上的意思,你只謝過了皇上的恩典也就是了。這些日子想來你也想明白了錯處,往後謹言慎行,莫要再壞了規矩。”
元春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泣道:“皇上厚待,臣妾自是知曉。只是若無娘娘寬和仁慈,安能有臣妾今日?都是臣妾不知輕重,擾了……”
皇后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元春的話。垂下去的眼簾遮住了嘲諷的笑意——這個賈嬪,腦子着實不大靈光,枉費了當日身居貴妃之位!
本朝後宮規制,可有兩名貴妃並立。現下元春被貶了,空出一個位置來,盯着這個的妃子,可不止一人!
首要的那個,就是生下了三皇子的周貴人!
周貴人家世不錯,相貌也好。只是,爲人有些個浮躁,喜歡嚼舌頭。也正是因爲這個,不得皇上看重。即便生了皇子,她自己也只得一個貴人的位分。
要是放在從前,皇后還真沒把周貴人放在眼裡。但是如今不行!年前,三位皇子出宮建府,分封爵位。周貴人所出的三皇子徒睿汶受封誠王,與四皇子徒睿瀾,五皇子徒睿鴻一般,都是王爵。
這讓皇后暗地裡不知道摔了多少個杯子去。
徒睿瀾乃是元后嫡子,徒睿鴻是繼後嫡子,兄弟倆一般無二的待遇,皇后自然只有高興的——雖則封號上,讓她依舊有些堵得慌。但是三皇子,一個貴人所出的,竟然也一併封了,這就有些個讓人摸不着頭腦了。
皇后自以爲,這也是皇帝制衡的一種手段。既是這樣,那難免便要擡舉起周貴人來——若是讓她晉了貴妃位,朝中的人心,怕是就更難拉攏了!
有子的貴妃與無子無寵的貴妃相比較,皇后自然希望那元春能夠待在貴妃的位置上,橫豎,那是個蠢的!
元春被打斷了,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臉上不免又有些發白。咬了咬嘴脣,不敢說話了。
皇后喝下一口茶,方纔叫身邊的嬤嬤:“去扶了賈嬪起來罷。賜座。”
“謝娘娘。”元春如今不是宮裡唯二的貴妃之一了,與皇后說起話來,更加有些底氣不足。
被禁足近兩個月,今兒忽然得了皇后懿旨,將她放了出來。按照宮裡的規矩,元春是要到皇后這裡來謝恩的。
皇后懶洋洋地倚着象牙編的涼榻,保養極好的手指摩挲着腕子上帝王綠翡翠鐲子,“按說呢,你這回闖的禍不小。上皇仁慈,又念着你祖上的功績呢。賈嬪,你該慶幸自己的出身。如今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去了行宮避暑,你也見不着。回去朝着行宮磕幾個頭吧,也算是謝恩了。再者,太后娘娘信佛,無事多抄上幾卷佛經去表表孝心……瞧我,又唸叨起來了。”
“臣妾愚鈍,多謝娘娘提點。”元春含淚道,滿臉的感激之情。
皇后笑着擺擺手,“不過是白囑咐你一句。且回去罷。”
元春忙起身,“是。”
不敢說別的,躬身從皇后的寢殿裡退了出來。
直到寢殿臺階下,外邊候着的抱琴纔過來。元春將手搭在她的腕子上,擡頭看看天,啞聲道:“回去罷。”
纔出了門,外頭進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俊眉秀目,溫文爾雅。
抱琴一拉元春的袖子,元春回過神來,垂目問好:“恭王殿下。”
好歹是自己的庶母,徒睿鴻忙也回了禮,“原來是賈嬪娘娘。”
彼此點頭錯身,徒睿鴻進了皇后的寢宮。
“母后,賈嬪不是正在禁足麼?”
徒睿鴻雖然出宮建府了,宮裡的事兒卻也都清楚。
“昨兒跟你父皇略提了一提,你父皇想來也是氣過了,就放了她出來。”
皇后一生只得這一個兒子,自然是寶貝的很。一邊兒叫宮女端了才得的時鮮果子,一邊兒不在意地說着。
徒睿鴻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
皇后知道這個兒子心地純良,對大位並無什麼野心。但是她卻是不服!先皇后固然是個難得的,難道她就是草芥?憑什麼,這身份上都是嫡子,老四就從小受盡寵愛,如今便是都封了王,他也是榮王?而自己的兒子,就只能“恭”?
替元春說話,對她而言不過是動動嘴的事兒。但元春身後呢?親舅舅乃是兵部尚書,只這一條,就足以值得讓她賣個人情與元春!
更何況,四大家族一向與江南甄家一向同氣連枝,若是經營好了,不難成爲自己兒子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