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的悶熱陰沉天氣過後,便是一場痛快淋漓的降雨。舒榒駑襻林燁站在窗前,看着從天而降的驟雨,側頭:“今兒是不是出來錯了?”
“誰說的?”徒四從身後抱着他,下巴擱在他的肩頭往外看,雨幕深重,如同傾盆一般。昏暗的天際四周都瀰漫着一層厚厚的陰雲,也不知道這場雨會下到什麼時候。“我倒是覺得,這雨過後,天氣就要涼快不少。看來是心疼咱們出來這兩天呢。”
林燁本身要當值,出城的時候已近黃昏。那時天只是陰陰的,才走到半路便下起了大雨。雨勢來的猛,饒是車上罩了油布,兩個人到了的時候身上也還是溼了,更別提外邊的車伕和跟着的護衛了。
雖是在夏日裡,這雨打在了身上也是冰冷。
緊趕慢趕好容易到了兩個人一起新置下的別院裡,顧不得別的,先都喝了熱熱的薑湯驅寒。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屋子裡點起了燈。
有兩個小廝擡了大浴桶進來,安置在屏風後,又往裡注滿了熱水。
“去泡一泡,身上會暖和些。”徒四摸了摸林燁的手,冰涼的。
“你呢?”徒四身上也沒好到那裡去,衣襬底下都溼了,半褲腿的水。林燁道,“好歹先換了衣裳罷。”
徒四揉了揉他的臉,笑道:“那是自然,這一身兒穿在身上,可真是難受。我換了衣裳一會兒再洗。你且在這屋子裡洗吧,換洗的衣裳回來叫人送過來。我還有些事情,晚間再洗。”
林燁也不客氣,點點頭就往屏風後邊走去。
徒四抱胸倚在窗前,看着他的衣裳從裡邊甩到屏風上邊,心裡覺得癢癢的。有心湊過去,想想自己還有些驚喜要給林燁,摸摸鼻子,咳嗽了一聲,“燁兒,我出去了啊。”
“嗯。”林燁答應了一聲,聽得門響,自閉上了眼睛,將整個身子都埋在了熱水之中。水溫略高,卻是讓他感到十分舒適。
順手抓過一旁的布巾放在水中浸溼了,搭在自己頭上,閉目養神。
不多時門被敲了兩下,外邊有人道:“二爺,給您送水和衣裳進來。”
這處別院是他和徒四兩個一同買的,這裡的僕役下人也大都是新採買的,因此只稱呼他們“大爺”“二爺”,並不知道真實身份。
林燁有個小心思——他雖然喜歡男人,可也沒打算被人當做金屋藏嬌的對象。在他看來,徒四無論在年紀身高甚至是最爲不被他看重的身份上來說,也不大可能是在底下的那個。看看徒四往日的舉止,分明就是把自己當做了下面那個來照顧的麼……這可不行,好歹他也是個男子漢麼!
擡起胳膊來瞧了瞧,林燁覺得挺不滿意。他雖然在同齡人中不算是矮的,但是身材偏於清瘦。當然,絕對稱不上瘦骨嶙峋,相反,算得上是……
林燁捏捏自己的腰和屁股——這絕對是稱得上纖濃有度吧?該挺的地方挺,該瘦的地方瘦……
“二爺?”外邊的小廝聽不見他回覆,又輕喚了一聲。
“進來罷。”林燁回過神來,忙叫道。
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託着一疊衣物進來,笑道:“二爺,這是給您預備下的乾淨衣裳。”
來的是徒四的貼身太監小順子,他是跟着徒四從宮裡出來的,從小伺候徒四,人機靈,又忠心耿耿的,便被徒四安排在這裡,管束調教一干新的僕人。
林燁點點頭,讓他放下了,問道:“大爺呢?”
“正忙着呢。”小順子抿嘴一樂,“大爺說了,要給二爺個驚喜呢。”
他一直跟在徒四身邊,自然知道兩個人的事情。對林燁,倒比對徒四更加盡心些——沒辦法,誰讓自己的那位主子,看二爺比看自己更重要呢。
徒四還有驚喜給自己?
林燁腦海中瞬間閃過遍地的玫瑰花和漫天的焰火,覺得頓時滿頭黑線。真要是這麼着,自己是不是得踹上他一腳以便讓他保持清醒?
胡亂洗了洗,跳出來擦乾身子換上了幹鬆的衣裳,果然比方纔舒服了不少。
過去推開窗戶,一股子夾雜着水汽的冷風吹了進來,讓他不由自由地打了個哆嗦。這山間的夜晚,又是下着雨,果然還是冷的。
雨勢還是不小,有幾滴冰涼的雨甚至隔着窗戶被吹了進來,打在他的胳膊上。
“哎呦二爺,您怎麼站在窗戶旁邊了?才洗了澡,涼着呢。”小順子正端着一隻大托盤進來,見了他站在窗戶那裡,頓時大驚小怪起來。
“大夏天的,哪有你說的那麼邪乎?”話雖這麼說,不過林燁領教過小順子嘮嘮叨叨的功夫,生怕惹出他的話來,忙掩了窗戶。
小順子將手裡的托盤放在圓桌上,又過去將燈花剔了,屋子裡亮堂了不少。
“這一瓶裡邊是西邊來的葡萄酒。上回二爺說過這個好,正巧前段日子得了四瓶子,說是隨着西洋的大船來的呢。金陵那邊管着外務的官兒進了上,攏共只有十二瓶。大爺好說歹說,弄到了這些,都給二爺留着呢。這一瓶子是上好的狀元紅,原是大爺怕這西洋酒喝不慣,給自己留的。”
林燁聽小順子巴巴兒地說着,忍不住笑道:“不過兩瓶子酒,倒讓你說了這麼些。”
小順子躬着身子,笑嘻嘻道:“小的也沒別的,就是好說。大爺每每也嫌棄我這個呢。”
說話間外邊又有幾個小廝進來,每人手裡都提着一隻紅木攢花的食盒,擺了十幾樣菜品出來。
這當口兒了,徒四還沒回來,林燁不由得納悶他要給自己的到底是什麼個驚喜?
正想着呢,小順子叫道:“大爺來啦!”
果然,門口兒徒四挺拔的身影露了出來。他已經換了一身兒淺藍色的衣衫,燈光下看來越發顯得俊秀非常。不過,前襟兒撩起約在腰間,手裡捧着一隻青瓷荷葉碗,這形象怎麼看,怎麼讓人發笑。
莫不是,他還洗手做羹湯了?
小順子乖覺,早就帶了人都出去,還體貼地掩上了門。
“燁兒,這是我做的。”
果不其然,徒四放下手中的碗,來了這麼一句。
林燁看時,乃是一碗麪,麪條說不上勻溜,上頭飄着幾片碧綠的菜葉兒。麪湯看起來倒是清亮,星星點點的油花兒看起來也不還不算是油膩。
“這,是你做的?”林燁不可思議地又問了一遍。
徒四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窘迫,“咱們兩個這多年相識,我自問對你還算了解。尋常事物輕易也入不得你的眼,金銀玉器你也不缺——前兒那墜子若不是我母后留給我的,意義不同,我也不會送你。想來想去,唯有我自己做些什麼出來纔好。這是跟廚娘偷偷學的,你可別笑話。”
堂堂一個王爺,從小被人伺候着長大。別說做飯,便是吃飯時候也是多少個人伺候着,這突然之間做了一碗麪出來,林燁心裡既是感動,又帶了些得瑟。
什麼話都不說了,埋頭吃麪。
說實話,這面的味道,真是不怎麼好。至少,是比不上自己在家裡吃過的。不過好歹是徒四的心意,林燁還是很給面子的全都吃了下去。最後,連碗都端了起來,將湯喝了個乾淨。
徒四在一旁滿足地看着,嘴角勾起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傻。
林燁斜着瞥了他一眼,“沒出息的樣子罷!”
外邊是雨打樹葉的沙沙聲,裡邊有着八寶琉璃燈閃爍的燈光,這一眼在徒四看來,似喜非喜,似嗔非嗔,林燁原本就黑如墨晶的眸子更加流光溢彩。徒四不禁心裡一熱,忙垂了垂眼皮,硬生生地將目光從林燁臉上移開。
手握住酒壺,“燁兒,原本想昨兒替你好生慶祝一番的。不過……算了,往後的日子長着呢,總有到了正日子只我陪着你過的時候。”
林燁忍不住大笑,“你這樣子,竟像是抱怨?”
“不敢不敢。”徒四也笑了,伸手替林燁倒了酒,“嚐嚐這個,算是替你補過了壽酒。”
林燁撫弄着手裡的雕花玉盞,笑道:“都說是‘葡萄美酒夜光杯’,現下雖然沒有夜光杯,這玉杯倒也勉強算是應景了。”
徒四搖搖頭,笑道:“你就是個刁鑽的。不過吃上一口酒罷了,哪裡那麼多講究?”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林燁搖頭晃腦,“有道是美酒配美器,原就該當如此。便是做菜,還要講究個色香味行誼五樣俱全才是上佳之品呢。”
說着,又開始叨叨地念着什麼酒配什麼杯。
徒四聽他小嘴兒不停,數說着什麼犀角杯翡翠杯古藤杯琉璃杯,心下不禁好笑。這孩子前些日子一時心熱,應下了自己生日這天如何如何,想必這會子,是緊張了罷?要不然,也不能這麼多話啊。
念及於此,自己也是不免一陣心熱。再看向林燁,忍不住笑了。
林燁酒量不行,這他知道。可是,誰想到自己這麼一低頭的功夫,林燁已經是兩杯酒落了肚呢?
此時的林燁,一張俊俏的小臉上掛着些許紅暈,原本清如水亮如星的一雙眼睛更是霧氣瀰漫,就那麼彎彎地看着自己。嘴角處泛着水光,沁着酒香。
林燁酒量淺,淺到什麼份兒上?沾酒就醉是不大可能的,可是一兩杯落了肚,紅上臉,暈叨叨卻是難免的。
這個時候,看着徒四笑臉,覺得能在兩輩子中找到這麼個人陪着,不顧自己身份地位地跟着護着自己,實在是感動啊。這麼想着,忍不住便伸出手去勾住了徒四的脖子,喃喃道:“謝謝你啊,四哥哥。”
這聲“四哥哥”,是二人幼時相識的時候起,林燁便一直叫的。等到林如海去世林燁再入京城,二人都長大了些,便也就不叫了。此時這一句出口,徒四覺得鼻子都有些酸了。
林燁的臉便在他的面前,近到能夠看清他濃密卷長的睫毛,徒四哪裡還能忍得住?當下擁緊了手臂,低聲道:“燁兒……”
俯下臉去,輕輕吻住了林燁的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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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紙們,我回來了。前兩天趴了,感冒。也沒敢到醫院去看,買了點藥自己吃了兩天。耽誤了更新,對不起了。今天起,恢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