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林家小弟
林家十五歲的忠勇侯,兩元連中,這消息在京中長了翅膀一般飛了出去。這幾日來,林家的僕從採買出門,都覺得底氣分外足些。
卻說林家這裡和樂融融,林燁磨拳霍霍地準備殿試之上大展身手,賈府裡卻是愁容慘淡。
寶玉要下場了,賈政空會說談,卻是絲毫不知道下場該預備什麼,當心些什麼。這也難怪,他自己唸書多年,卻是從沒有下過場。便是大兒子賈珠那會兒,也是姻親李守中給照應的地方多些。到了寶玉這會兒,除了板着臉訓誡了幾句外,哪裡會想到囑咐?
至於賈母王夫人等,俱是倆眼一抹黑的。因此上,寶玉下場,實在是受了老大的罪。因是吃喝拉撒的都在考號裡,前兩日還好,後邊幾天着實是氣味難聞。再加上早晚寒涼,吃的都是冷硬的幹食點心。便是洗漱,每日裡也只得小小的一盆。寶玉如何受得了這個?
苦苦捱過了幾日,便實在受不得,一頭栽倒在考號裡了。
自寶玉被從貢院裡擡了回來,就一直是病病歪歪的。賈母王夫人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文章做得如何的事情,每日裡請醫延藥,上上下下十幾個女人圍着寶玉轉。
寶玉原本生的便是極好,當得起那一句“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曉之花”。他自幼嬌生慣養的,受過的最大的罪也就是被父親賈政逼着唸書了。
這一場大病要說起來,五分是真,五分卻也是怕父親責罰,竟是在牀上病懨懨一直不能起身。
賈母王夫人自是心疼不已。王夫人不敢說,賈母卻是不管不顧,將賈政叫到了榮慶堂裡罵道:“往日我就說,不要逼緊了寶玉,你只不聽!先前珠兒不是例子?爲着個功名,生生要了孩子的命!如今寶玉又是弄到這般,我只找你算賬!”
賈政心裡實在煩躁,大兒子有點兒出息,偏生命短。寶玉生來帶福,人也聰慧,可就是不肯上進。才考了一回,就弄到了這個份兒上。幸而當初是捐的監生,若是秋試入場,豈不是更糟?
聽母親如此說,賈政忙跪下:“兒子也是爲了他好。如今家裡的情形,母親不是不知。娘娘在宮裡,也沒個能幫襯的。兒子也是想着他尚有幾絲天分,要讓他光宗耀祖的意思。”
賈母啐道:“你自己都沒有去受那些個罪,如今又憑什麼來逼寶玉?我今兒把話放在這裡,往後休要再提什麼讓寶玉下場的話!你不高興,你只外頭去!寶玉放在我這裡!我老婆子還有些私房,足足餓不着他!”
這話說的誅心。賈政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老爹臨死前給自己求來的一個功名了。說好聽了,是蔭庇。但是官場之中,要麼講家世,要麼講真才實學。真正要想爲官做宰,須得實實在在科舉入仕才行。“母親……”
賈母手裡沉香木柺杖一點地,厲聲道:“不必再說!你若是逼急了,我帶着寶玉回金陵去!看誰還來礙你的眼!”
賈政眼中含淚,“母親這話說的!兒子何嘗敢如此?寶玉是我嫡子,我也是要他有出息的意思啊。不然,往後他如何能夠安身立命?”
“我明白你的意思。”賈母忽然長嘆一聲,“寶玉這孩子,嬌慣了些,卻是明白事理。咱們這樣的人家,便是不從科舉走,也未嘗便沒有出息。如今正是和全府之力扶持娘娘的時候,寶玉……也罷了。你說的是,他是你的嫡子。珠兒已經不在了,你再這樣逼寶玉,若是他也有個三長兩短,你可又找誰去?難道你就忍心,往後元丫頭連個正經兄弟都沒有?橫豎環兒和蘭哥兒也都大了,你多費心些,蘭哥兒未必不能成才。”
賈政知道母親這是護定了寶玉,心下既是憋屈,也感到淒涼——可憐自己的半輩子過去了,竟是連兒子的前程都不能管?
他一向自詡孝子,萬事以賈母意思爲先。這會兒心裡再如何不滿,也不會說出來,只諾諾地答應了出去。自此,卻是對寶玉越發不喜了。
這天賈母王夫人鳳姐兒李紈並三春姐妹等都在寶玉的院子裡。因天氣極好,天高雲淡的,碧藍如洗,便叫人擡了錦塌在院子裡,扶着寶玉躺下曬太陽。
去歲元春還是發了一道諭旨出來,讓寶玉等人入住了大觀園。寶玉依舊是住了怡紅院。這是大觀園裡最爲精緻的一處院落了,此時芭蕉新綠才綻,海棠嬌花初放,真真是紅香綠玉,春意盎然。
寶玉靠在榻上,早有丫頭擡了紅木大椅子過來給賈母王夫人坐,其他的人卻是粉瓷山水畫紋的繡墩。
看着寶玉原本的一張滿月臉變得有些瘦削,團乎的下巴也見了尖兒,賈母不由得大感心疼。
摩挲着寶玉的頭,扭頭問襲人:“也算是將養了十來日了,怎麼還是這般瘦弱?每日裡的補藥都看着寶玉用了?”
襲人福了福身子,看了一眼寶玉,輕聲道:“回老太太,都是看着寶玉吃的。昨兒他還說,那些個藥吃到嘴裡一股子怪味兒,嚷着不想吃呢。”
寶玉嗐了一聲,“怎麼這也告狀?”
“就是說了我們才知道!”王夫人笑道,吩咐彩雲,“去將我屋子裡昨兒娘娘賞下來的香露拿來兩瓶子,給寶玉甜甜嘴兒。”
又問寶玉想吃什麼。
寶玉想了想,笑道:“上回在快意樓裡買的金絲燒麥和那個什麼肉鬆奶油卷倒是不錯。燒賣還罷了,那肉鬆的卷兒難爲怎麼做出來的,甜鹹味兒,吃起來也不膩歪。”
賈母便一疊聲兒地叫人去買。
鳳姐兒坐在李紈旁邊,手裡暗暗握了握,臉上笑得燦爛,尚未及說話,外頭便聽見人笑道:“寶哥兒想吃什麼了?”
卻是薛姨媽扶着寶釵的手走了進來。
衆人又是一通讓着,彼此見了禮,方纔坐下。
寶釵明眸流轉,目光落在寶玉身上,含笑問道:“必是寶兄弟又想着什麼好東西了?”
寶玉捶着錦榻大笑,“怎麼就見得是我?”
“這還用說呢?”寶釵稍稍偏過臉去,雪白柔膩的臉頰正對着寶玉,“也就只有寶兄弟,才讓老太太如此疼愛了。”薛姨媽也衝着賈母笑道:“我們來了這幾年,我冷眼瞧着,寶玉實在是個可人疼的孩子。也難怪老太太和姐姐都喜歡呢。”
賈母笑呵呵:“姨太太說的是。我這寶玉,心裡最是純善,孝順着呢。”
鳳姐兒隨聲附和了兩句,心裡卻是暗暗冷笑。去年薛家上躥下跳地想送寶釵進宮小選,打量自己不知道呢!這眼瞅着沒戲了,又來扒着寶玉不放,真當別人都是傻子?也就是二太太,滿眼裡都是看着薛家的銀子,看不出別的罷了!
探春姐妹三個與李紈坐在一旁,都只是淺笑着不說話。她們跟寶釵都不是很親近,此時見寶釵只管與寶玉聊着,話裡話外又在恭維着老太太和二太太,惜春嘴角勾出一抹冷笑,端起茶來掩住了。
寶玉看看這邊兒,寶釵珠圓玉潤,豔色奪人。姐姐妹妹也是各有風姿,便是身邊的丫頭,襲人溫柔晴雯俏麗,鴛鴦穩重琥珀爽朗,滿院子珠圍翠繞,襯着這大好春色,當真是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了!
正在說笑間外頭林之孝家的氣喘吁吁跑進來,也不顧的別的,只叫道:“老太太,老太太,大喜呀。林家的燁大爺,中了會試頭名呢!”
院子裡登時便靜了下來。
鳳姐兒先反應過來,起身問道:“當真?”
“好我的二奶奶誒,誰拿着這個說謊呢?”林之孝家的一拍大腿,“外頭都傳開了!”
鳳姐兒哎呦一聲,合掌笑道:“老太太,這可真是大喜呢!林表弟本來就是蘇州的解元,這下子又是春闈會元,難不成那戲文上的‘連中三元’,竟真能讓我經歷一次?”
賈母心裡先是一喜,不管這一年多林家與賈府如何疏遠,卻還是有來往的。自己是林家姐弟的外祖,這個誰也扯不開。林燁若是真的能連中三元,那是極大的榮耀。況且以林家如今的背景,往後仕途自然一片大好。多上一門這樣的親戚,對自家來說總是好的。只是……
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寶玉,見他垂下了頭,臉上有點兒蒼白。心下嘆了口氣,寶玉自然也好,可惜了,身子骨太弱。
不想讓寶玉難堪,賈母對鳳姐兒道:“你去瞧瞧,安排點兒賀禮,帶着去你表弟那裡看看。他們姐弟年紀小,沒經歷過,你提點着些,該去拜的要拜過,該請的客也不能少了。”
鳳姐兒答應了一聲,自去料理。這邊兒王夫人臉色也不好,看了一眼寶玉,對襲人道:“扶着寶玉進去歇着。”
衆人一看這個,都起身指了一事散了。賈母嘆了口氣,好言安慰了寶玉幾句,自己也回去了。
剩下薛家母女和王夫人。王夫人臉上陰沉似水,低聲罵道:“專會擾人的小崽子!”
薛姨媽寶釵對看了一眼,都垂下了眼皮。
卻說三月初便是殿試,滿打滿算的也就是幾天的功夫了。林燁本身也不欲張揚,因此,林府的人雖是高興,卻也都還是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事情。
到了這會子,也沒什麼臨陣磨槍的話了。林燁窩在家裡只管好生鬆散着,只等殿試便罷了。他知道這會試一放了榜,自己個兒就算是站在了風口浪尖上。想當初中了個鄉試頭名,還有人說三道四呢。現下又是與王爺等交好,又是小小年紀就力壓衆人中了會元,要是沒有眼紅的,那纔是怪事。
不過,他也不擔心。
宣寧帝繼位數年,正是要培養自己班底的時候。朝中老臣新貴難免便要交替。於帝王來說,自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更換自己得用忠心的臣子。只是這更換,卻也要有講究。若是一味掃下老臣世家,難免便要讓臣子寒心。若是隻管提拔新貴,新貴毫無根基,那麼朝中也立足不穩。
就一個帝王來講,若是老臣中有那才學俱佳的,且又能爲他所用,那自然不會薄待。
林家,幾代列侯,世祿之家。自己老爹當年就是探花出身,科舉入仕。既有安邦定國之才,又身有救駕之功。自己但凡能夠有些堪用之處,這場殿試也不會有何意外。
趴在榻上,外邊的陽光透過明瓦照在身上,林燁覺得暖洋洋的,說不出來的舒服。手裡抓過一隻橘子,墊了帕子剝着皮。素白的手指飛快地轉動,一條長長的橘皮便隨之剝落,一股子清甜的香氣隨即在鼻尖繚繞開來。
“哥哥……”林燦拉着長長的尾音兒一蹦一跳跑進來,湊到榻上,兄弟倆頭挨着頭趴着。
往弟弟嘴裡塞了一瓣橘子,林燁笑問,“哪裡跑去了?瞧瞧這一腦門子的汗!”
林燦眨眨眼,“哥哥,你能考狀元不?”
林燁不厚道地笑了,“哪裡聽得這個話?”
“勝叔他們啊。”林燦從哥哥手裡把剩下的橘子都挖了出來,放進嘴裡,兩頰撐得鼓鼓囊囊,說話也含糊不清了,“……我屋子裡的紅袖綠柳她們也都嘀咕呢,說哥哥了不起!”
說着又皺了皺鼻子,“我也要和哥哥一樣!”
林燁摸摸他的頭,笑道:“哪兒能跟哥哥似的?燦兒明明就比哥哥還要聰明呢。”
連說帶哄地糊弄了一番,叫人將林燦送到了黛玉那裡,自己便起身來換了衣裳,要往寧朗之那裡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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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補昨天的,今天晚上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