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兒是個乖覺的人,心眼子本來就多。這時候看着黛玉雖然還是雲淡風輕的樣子,一張俏臉卻有些微微紅了。鳳姐兒眼睛一眯,心裡隱隱有了個念頭。
北靜王府遣了內院總管並兩個嬤嬤過來,林燁不敢怠慢,命人傳了進來。黛玉便拉着鳳姐兒回了自己的院子——等會兒那兩位嬤嬤自然是要來內院的。
果然,不多時林府的管事媳婦領着兩個衣着體面的嬤嬤進來了。對着黛玉行了禮,黛玉忙請坐了。
那兩個嬤嬤見黛玉生的眉目精緻,雖然是在孝期裡,並未穿戴如何華麗,但無論是衣裳還是頭面,都是極爲清雅的。心裡先就有幾分讚歎了——難怪王太妃特意命來送禮物,這位林家的姑娘,原也配的上!
有大丫頭清月親自端了茶奉上,兩個嬤嬤都趕緊欠身接了,笑着道謝。神色之間很是親和,並不因爲自己是王府的人便張狂。
一個嬤嬤便將茶放在身前的小几上,福身笑道:“原是我們王太妃娘娘說的,自從見了姑娘,說不出的投緣。聽說姑娘芳辰正是花朝之節,太妃娘娘特特親自過問,備了點子東西來送與姑娘賞玩。”
黛玉心裡鬧不明白,這是水溶的意思,打着太妃的旗號過來的,還是確實就是太妃的意思。站起身來聽着那嬤嬤說完了,平復了一下略感慌亂的心跳,含笑致謝:“多謝太妃娘娘記掛。”
鳳姐兒微笑着坐在客座上相陪。不多時,那兩個嬤嬤也便起身告辭。黛玉喚了林勝家的送了出去,自己依舊陪着鳳姐兒坐。
鳳姐兒笑道:“沒成想北靜太妃對妹妹如此青眼有加,倒是妹妹的福氣呢。”
“表嫂說笑了。”黛玉臉上並沒有鳳姐兒預想中那種受寵若驚,依舊與往日一般雲淡風輕的,“我統共也就見過太妃兩回,頭一回見着還是在外祖母那裡呢。想來是因爲燁兒的關係,太妃娘娘才厚愛了些。”
鳳姐兒明白她的意思,一笑而過,也不再說。待得回到了榮國府裡,先行往賈母那裡去回話。
賈母便問:“你妹妹那裡還好?”
“好着呢!”
賈母嘆道:“唉,可憐這孩子如今也有十四歲了,再有一年,也是及笄之數了。你姑媽走的早,如今竟是連一個替她張羅的人都沒有……”
說着,眼圈兒便紅了,“若是在我跟前,還能多少照應些……”
鳳姐兒忙上前一步,替她捶着肩膀,朱脣微啓,柳眉輕揚,脆生生道:“老祖宗又要傷感了!若是林妹妹知道了,豈不是讓她沉心?”
鴛鴦在旁邊兒也勸:“二奶奶說的是呢。林姑娘就在京城裡,住着也不遠,老太太什麼時候想了,用不了一個時辰便能瞧見。”
鳳姐兒看屋子裡也沒有別人,索性坐在賈母旁邊兒,伸出纖纖素指,壓低聲音笑道:“老祖宗真不必爲林妹妹擔心,方纔我們去的時候,也有幾家子人給林妹妹送賀禮呢。老太太您想,他們尚在孝期中,還有別的府裡走動,往後出了孝,豈不是更熱鬧?再者說,就連北靜太妃,可都遣了身邊兒伺候的得力人過去了呢。”
“你說的可當真?”賈母一驚,北靜王太妃?腦子裡立時便浮現出去年自己過生日時候,素來不怎麼來往的北靜府裡,太妃親來祝壽。那時候就拉着黛玉的手,顯得親親熱熱的。她這是要做什麼?
賈母自然知道,如今的北靜王尚未及弱冠,也還未娶親。難道……
鳳姐兒慣會揣摩人的心思,見賈母目光一沉,心裡已經明白過來了——老太太一心想要撮合寶玉和林表妹呢,聽了北靜府竟然也去特特給黛玉送東西,自然要多想些。
“老太太,這可是好事呢。我聽着林妹妹的意思,這啊,恐怕和林表弟那位義父有關係呢。”
賈母心念如電,已經轉了過來——可不是麼,林燁的義父,不正是北靜太妃的嫡親哥哥?
聽說他那位義父,至今未娶,膝下更無子女。有了林燁這麼個乾兒子,想來他家裡的父母兄妹也是高興的。這樣看來,無論是大長公主府,還是北靜王府對林家多些關照,倒也是合情合理的。
略放了心,賈母笑道:“只當世人都照你似的算計?這是玉兒姐弟的福氣,也是他們的機緣。”
“就是老祖宗這話了。”
從賈母這裡出來,鳳姐兒也不往別處去了,一徑回了自己的小院子來。
賈璉早就回了,此時正窩在熏籠上頭,腰間蓋着毯子,翹起一條腿來,悠哉悠哉。
“二爺倒是好,會歇着。可憐我就得去說那不招人待見的話來。”
鳳姐兒過去坐在熏籠邊兒上,早有平兒過來遞了熱帕子。擦了擦手,接過小丫頭送來的茶,鳳姐兒使個眼色。平兒會意,忙帶了小丫頭們出去。
“怎麼了?”賈璉笑問,一手便將人攬在了懷裡。
鳳姐兒眉尖一挑,壓低了聲音說了方纔在賈母屋子裡的事兒,末了道:“要我說,怕是老太太的心願要落空呢。”
賈璉不以爲然,“林表弟家裡門第不低,本來麼,寶玉是咱們二房的次子,要配林妹妹,也是有些個妄想。”
“我估摸着,老太太是要打出親上做親的牌呢。”鳳姐兒掠了掠鬢角,“親舅舅家裡,又有嫡親的外祖母尚在,若是一般人家,也會想着姑娘以後必是不會受氣的。”
賈璉雖然是個風流了些,但是榮國府裡的一應外務都是他在打點,心思轉的既快,口頭上也十分來得。鳳姐兒說到這個份兒上,他還有何不明白的?
“林表弟可不是一般人。你看他年紀小,心裡有主意呢。上回史家表妹得罪了林妹妹,他當時沒扇了人一耳光?這還不算,還跑到了史家去告狀……”賈璉笑着搖頭,“這樣的小舅子,豈是一般人受得起的?不說這個,二太太那裡也不會願意讓寶玉和林家做親。你那好姑媽心裡只怕是惦記着薛家呢。”
鳳姐兒怔怔地嘆了口氣,忽然覺得挺乏累,“要我說,也是林妹妹好。不說出身,單只是性情就要好些。最起碼,心裡有什麼,嘴上說什麼。不是那等拿喬的人。”
賈璉渾不在意,“由着他們去吧,是誰跟咱們有何關係?倒是上回你說的,岳母那裡有事情叫你回去,你怎麼一直沒動?”
鳳姐兒原是忘到了腦後。她喜歡賣弄才幹,自元春省親前,到了如今,榮國府的大小事務又都交到了她的手上,她哪裡能抽空去孃家呢?
“我過幾日便去。”說到底,子嗣畢竟也是大事。既是想了起來,鳳姐兒倒是覺得抽出半天功夫來,還是能行的。
再說林家這邊兒,林燁抖着手裡的禮單,笑得賊眉兮兮的,“姐姐,那些個衣裳玩物什麼的,你收着就好。正好先生說了,我的琴藝還不過關。君子六藝麼,反正也是要會的。不如這古琴,姐姐給我罷?”
黛玉橫了他一眼,“你要就拿去。家裡收着的琴也有兩架,偏生就看上了人家送的……”
林燦趴在哥哥的腿上,烏溜溜的大眼珠子轉着,“姐姐,我也要!”
北靜王府裡送來的東西,有些不過是世交之家走動時候的慣常東西。譬如衣裳,譬如那些個金玉擺件兒。不過這禮單上,卻還另有一架古琴,一本琴譜。禮單上長長的一串兒吃用之物,倒是顯得這琴和琴譜很是突兀。
林燁心眼子多,不必想便知道這兩樣必然是水溶的手筆。早知道水溶是個聰明的,沒想到這份兒心思用到追求女孩子上邊,倒也顯得雅緻。
黛玉看見他那副樣子,心裡又是羞又是惱,臉上還得裝作不在意,摸摸林燦的小腦殼,“去看看今兒送來的東西里,都喜歡什麼,回來叫人送了去你的屋子裡。”
林燁扁扁嘴,“厚此薄彼。”片刻,又耐不住,湊過去問:“姐姐,你到底怎麼想的啊?我冷眼看着,水溶雖然不似我這般完美,可也算是難得……”
一語未了,腦門上結結實實地捱了黛玉一下子。她頰生紅暈,罥煙眉立起,含情目圓睜,“每日裡越發學的貧嘴了!”
“哎哎,我這不是關心你麼!”林燁叫屈,“姐姐你瞧瞧今兒這東西,分明是老太妃那裡也知道了麼。她既然遣人送了東西,就是認同了水溶的心思。姐姐雖然害羞,也得給句痛快話啊。”
黛玉倏然起身,跺了跺腳,往裡邊屋子便去了。身邊兒的大丫頭清月和秋雁抿嘴嘴笑,也快步跟了進去。一時間屋子裡只留下了林燁林燦兄弟兩個面面相覷。
“哥哥……”林燦眨巴着眼睛,“你和姐姐說什麼呢?”
林燁長嘆一聲,“傻弟弟,我估摸着啊,咱們也就快有個姐夫了……”
聲音放的很低。某個角度講來,黛玉其實也是他看着長大的……這,這心裡“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詭異感覺,到底是個怎麼回事麼!
次日怨怨念念地跟徒四說起這個,惹得徒四大笑不止,伸手將他撈在懷裡,親暱地蹭了蹭鼻尖兒,“好燁兒,你不覺得,水溶纔是可憐的?有你這麼個刁鑽的小舅子,往後可有的受了。”
“他可以不受着啊!”林燁下巴一揚,得瑟的很,“反正我姐姐也不大,再留幾年,說不定碰上更好的呢!”
話還沒說完,外頭一聲怒喝,“你個混球兒!”
大踏步進來的,除了一張俊臉已經變成赤紅的賢王水溶外,還有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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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關於賈母對二玉之事的心思,留下一個小小的伏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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