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陽光明媚而又燦爛,寶釵一身蜜合色縷金撒花立領對襟長襖,底下米黃色折枝花卉刺繡的曳地百褶裙,滿頭烏壓壓的長髮挽成了彎月髻,上面插着鳳尾點翠小步搖,耳邊掛着紅寶鑲金墜。臉若銀盆,眼如水杏,年紀不大,已經初見傾城之姿。
她起身親自捧了一盞茶給王夫人,笑意淺露,朱脣微起,“其實也不必都到外頭現去採買——一來功夫怕是來不及的,二來麼,只怕有些東西,便是拿着銀子也沒處去買呢。”
幾句話說到了王夫人心坎兒裡,摟着寶釵只叫:“我的兒,倒是你明白呢——只是這可如何是好呢?”
寶釵抿嘴笑道:“往後的話說出來,姨媽可別怪我纔是。”
“好孩子,你這是幫着姨媽呢,怎麼會怪你?你只直說。”
寶釵便道:“我想着,咱們這樣的人家,都是幾代的富貴了,難道就沒有些好東西不成?便是各房裡的太太奶奶們的屋子裡,也都擺着不少呢。除過府裡頭給添置的,不都是自己的私房麼?如今姨媽這裡有難處,正是合全府之力的時候,便是一時拿到園子裡擺上,等娘娘的好事過後再還回去也就是了。”
她的聲音低沉柔和,一番話娓娓道來,很是動聽。
王夫人眯着眼睛想了一想,倒也有些道理——別處不說,光是老太太,出閣兒前是侯府小姐,嫁到公府又有幾十年了,且都是在兩府最爲風光的時候,那體己的好好東西,得有多少?還有鳳丫頭,當初她嫁過來的時候,大哥大嫂可是足足陪送了一百二十擡的嫁妝!橫豎,又不是白拿她們的,往後再還回去,不過是略擺一擺,讓元春回來時候好看些罷了。
心裡歡喜,對寶釵越發和顏悅色,對薛姨媽道:“還是寶丫頭心思靈透,我就沒想起來這個呢。”
“姐姐慣會誇她。”薛姨媽笑道,“我們家裡也還有幾件兒東西,姐姐若是不嫌棄,也只管用着。”
王夫人更加歡喜,又嘆道:“說不得,我去賣着老臉求求老太太便是了。鳳丫頭好說,到底是親侄女。就可惜我們大奶奶,也算是自己人,只是家底兒薄了些,怕是拿不出來什麼的。”
“姨媽,大嫂子孃家乃是國子監祭酒,最是清雅不過的地方了。不如,您問問大嫂子有無那古今的名貼字畫?不然,若是略過了大嫂子不問,怕是大嫂子會多心呢。”
王夫人此時恨不能寶釵是自己的女兒纔好,真真是太貼心了!
看着她柔美溫厚,恍若春花的白嫩臉龐,心裡暗暗定了主意。因揚聲叫了金釧來:“去,對面屋子的楠木箱子裡有個填漆錦盒,給我拿出來。”
金釧兒領命去了,不多時果然碰了一隻盒子過來。
王夫人接過來打開,裡頭乃是一整套的赤金頭面,中間一支三股臥鳳釵,長長的鳳尾做工很是精緻。鳳嘴兒處銜着一串兒珠子。看起來雖然富麗,只是樣式有些舊了。
“這是我出門子時候母親給的,以前呢我也常戴。如今年紀大了,倒是不好再這樣張揚的打扮。我瞧了,這麼多女孩兒裡,也就是寶丫頭能壓得住這個。就給了寶丫頭去戴罷。”
薛姨媽也是認得的,忙道:“這怎麼使得呢?姐姐的嫁妝呢。”
“有什麼使不得?”王夫人看着寶釵,笑成了一朵花兒,略微壓低聲音,“明兒娘娘省親的時候,寶丫頭就戴上這個,娘娘就明白了。”
本朝風俗,若是相定了哪家的姑娘做媳婦,男方的女性長輩須要爲女孩兒插上髮釵,以示自己滿意這個未來的媳婦。
王夫人這一番舉動,等於是明着告訴了薛家母女自己的意思。
寶釵臉色緋紅,垂下頭去玩弄帕子,粉色的帕子在她圓潤的手指間繞來繞去,看得王夫人大笑。撫着她的頭,親自拿起了錦盒裡的釵子替她插上,端詳了一會兒,讚道:“我就喜歡寶丫頭這敦厚端莊的模樣。”
薛姨媽心裡固然也是歡喜,卻還是有些擔憂:“姐姐固然疼愛寶丫頭,只是老太太那裡……不是我說,姐姐也看出來了,老太太心裡頭一個,是那林家的丫頭。次一個,是史家的雲丫頭罷?她何曾把我們寶丫頭看在眼裡過呢?”
“哧……”王夫人斂了笑容,脣角微微往下一撇,“老太太年紀大了,總是跟咱們想的不大一樣,也是有的。不是我說,論模樣,論性情,論做人,林丫頭和雲丫頭哪裡比寶丫頭強了?一個尖嘴猴腮一看就知道壓不住福氣,一個瘋瘋癲癲缺心少肺的——還都是失怙失恃的。我就不明白了,放着寶丫頭這樣的好孩子看不見,倒是去擡舉那兩個?”
寶釵聽得這話,忙站起身來,“我回家裡去看看。”
王夫人笑道:“回家去做什麼?這幾天冷了,寶玉也沒出去,你往他那裡去說話不是?”
寶釵便福了福身子,自帶了丫頭鶯兒往後邊去了。
時值初冬,榮國府裡縱然富麗堂皇,也難以掩飾一種淡淡的蕭瑟之意。
寶釵信步而行,先到了寶玉的院子。裡頭鴉雀無聲,連廊下都沒有小丫頭老婆子們守着。
微一皺眉間,便讓鶯兒打起了簾子進去。寶玉卻是不在,唯有襲人坐在窗戶底下的熏籠上做針線。聽見有人進來,一擡頭,見了寶釵,慌忙下地,笑道:“寶姑娘來了?快請裡邊坐。”
“寶兄弟不在家麼?”寶釵含笑道,“你們這院子裡倒是安靜。”
襲人親手倒了茶,遞給寶釵,“寶玉往三姑娘那裡去了,說是得了個什麼法子,要做新鮮的胭脂膏子呢。”
寶釵聽了,端到嘴邊的茶盞頓了一頓,“寶兄弟還做這些呢?也不怕姨丈知道了又要生氣。”
“可不是麼。”襲人收拾着針線盒子,嘴裡道,“從小就喜歡弄這個,任憑人怎麼說怎麼勸,也不改一改。也是姑娘們都肯哄他,說他做的好。”
寶釵一笑不再說話,垂下去的眼睛中卻是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
卻說王夫人得了寶釵的主意,細細想過一番後,覺得大可爲之。因叫了鳳姐兒過來商量,只道:“……你也知道,這都是沒法子的事兒。橫豎都是一家子,先解解急。都是爲了娘娘的面子嘛。同一日省親,總不能被人比下去纔是。”
鳳姐兒聽得一口血險些吐出來——這二太太是什麼意思?竟要收了自己和珠大嫂子的嫁妝,去擺在那省親別墅不成?
偷眼看了看王夫人,見她正垂眸轉着自己手裡的佛珠兒,嘴上微微動着,似乎在念着經文。
鳳姐兒一咬牙,陪笑道:“這……太太說的固然是個法子,就怕老太太那裡,不好說呢。”
“老太太素來疼愛晚輩,娘娘又是她跟前養大的。爲了娘娘,老太太再不會說什麼。”王夫人眼皮都沒擡。
“那……”鳳姐兒覺得,這得罪人的事兒八成又是自己去出頭了。別處還好說,唯有李紈那裡,不好說啊。
回了自己屋子,鳳姐兒左思右想覺得不大對勁。若是去說,難保李紈不會怨恨自己。若是不去說,怕是又得罪了太太呢。
平兒見她焦急,輕聲道:“要不,二奶奶回去與太太商量商量?”
鳳姐兒一琢磨,也是。索性趁着天色還早,坐了車回了趟孃家。
陳氏聽了女兒的話,恨鐵不成鋼地一戳鳳姐兒腦門,“你呀你呀,都說你精明,難道竟然不知道,差點兒就落下了你姑媽的套兒裡?”
鳳姐兒扯着帕子,“我如何不明白這話不好說?只是,到底她是當家的人,又是貴妃的親母,一大套一大套的話說下來,句句都有道理,容不得我說個不字啊。”
陳氏冷笑道:“虧你姑媽說得出來!爲了她女兒,要去淘媳婦侄媳婦和婆婆的嫁妝?我告訴你鳳丫頭,這話讓她自己去說去,你可不能張這個嘴!你想想,你大嫂子那是守寡的節婦,這放到哪個大家子裡,都是敬着的。你們那裡倒好,還想着人家的私房。但凡這話從你嘴裡說出去,你就得落下個刻薄、不容寡嫂的名聲!縱使你不在意,難道也不爲我外孫女想想?”
平兒看鳳姐兒皺眉不語,屋子裡也沒有別人,低聲道:“我聽跟二太太的金釧說,這個主意,是……是寶姑娘出的呢。”
鳳姐兒瞟了她一眼,立起眉毛,“你怎麼不早說?”
陳氏詫異,“寶丫頭?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怎麼倒管起你們府裡的事兒了?正經你們家裡的三個姑娘還沒學着管事兒呢吧?”
鳳姐兒嘆了口氣,塗着豔紅色豆蔻的手指壓了壓頭上的鳳釵,“我瞧着姑媽的意思,是要把寶丫頭配給寶玉的意思呢。”
“那也沒有她去多嘴多舌的。”
鳳姐兒苦笑,“您和父親這幾年不在京裡不知道,二姑媽一家自從進京後,就一直住在我們的府裡。姑媽處處擡舉着寶丫頭,把她誇得比我們二丫頭三丫頭幾個都強呢。且寶丫頭自來帶着一掛金鎖,說是一個遊方的得道高僧給的,要撿有玉的來配呢。”
陳氏吸了口涼氣,“你這兩個姑媽……”太蠢了!
“算了,這事兒隨他們去。鳳丫頭,你只記住了,你姑媽跟你說的話,你不可應了。”
又朝平兒道:“你姑娘事情多,有什麼想不到的,你這丫頭還細心,隨時提點些。去罷,找你小姐妹們去說說話。”
平兒福身應了,知道母女兩個有體己話要說,忙退了出去。
陳氏便低聲問鳳姐兒:“當初我們出京,我就囑咐過你,好歹先生下兒子,再圖別的。怎麼這大姐兒都四歲了,你這還倒沒有信兒了?”
這是鳳姐兒心裡的一根刺。她又如何不想有個兒子?賈璉跟自己少年夫妻,年紀相若,這幾年感情也算融洽,可是這沒有兒子,總是個不足。往後,難免要有人拿這個做文章。
陳氏勸道:“知道你自來要強,可是咱們母女間沒什麼避諱的,我就直說。你該找個大夫瞧瞧。你是榮國府的長房長媳,若是生不出嫡子來,往後你哭都沒處哭去!”
這話在當年陳氏也勸過鳳姐兒,鳳姐兒權當耳旁風了。如今,卻不容她再不理會。
咬了咬嘴脣,低聲道:“母親也知道,我們府裡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人,哪一個是省事的?每天大事小事,沒有上百也有八十。我竟是沒有一天閒着的。再加上預備娘娘省親,璉二也是整日裡腳不沾地。我……”
“不管怎麼說,你別耽擱了。這麼着,你今兒回去,索性明日就託病,說是精神不濟,不能理事——也好找藉口推了你姑媽交給你的事兒。我託人悄悄打聽打聽,有沒有好的婦科聖手來給你診診脈。若是沒毛病自然是好,我就擎等着抱外孫。若是有什麼不妥,早早調養就是了。”
鳳姐兒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她也不想回去得罪人不是?
晚間回去,果然鳳姐兒便推說身子不大爽利。打發人到賈母那裡去說,賈母忙打發了鴛鴦去瞧了一回。
次日一早,鳳姐兒便遣了平兒去往王夫人那裡告假。平兒垂頭恭敬地對王夫人道:“……原是昨日着了些風,二奶奶也沒當回事。誰知道夜裡就發起了熱,早上直嚷着頭暈身軟,竟是難以起身。奴婢摸了一摸,實在是厲害了。二爺已經請太醫去了,二奶奶怕太太這裡的事情耽誤了,遣了奴婢來回太太一聲。”
王夫人一雙眼睛盯着平兒,看了半晌。平兒只低垂着頭,神色恭敬,又略帶着些焦急。
王夫人轉着手裡的佛珠,淡淡道:“知道了,你且回去,叫鳳丫頭好生養着罷。”
看着平兒出去了,王夫人手裡握緊了佛珠。這也太巧了!自己才讓她去跟老太太說那事兒,怎麼就病了?
看來這個侄女兒,也不是全然跟自己一條心吶。
左右思量了一番,王夫人起身來了賈母這裡,因陪笑道:“娘娘省親在即,鳳丫頭偏又病了。府裡多少事兒等着呢,媳婦身子也不是很好,竟要討老太太個主意,管家這事兒,是不是先找人替鳳丫頭照應一下?等鳳丫頭好了,再交給她不遲。”
賈母笑呵呵道:“還有兩個月,娘娘就要省親了。這會子忙亂,自然不能少了人。你可想好了人選?”
王夫人笑容滿面,“媳婦想着,寶丫頭年紀大些,素來做事也穩重細緻,幫着她媽媽管家理事也不是一兩天了。”
賈母看着自己手上戴着的一隻祖母綠戒指,良久勾了勾嘴角,說道,“寶丫頭雖好,到底是個親戚家的,若是讓她幫着管家,明白的說是咱們兩家好。不明白的,怕是會說嘴。二丫頭三丫頭也不小了,該着學些管家的事兒了。鳳丫頭也就是歇幾天的事兒,叫珠兒媳婦照看着些吧,再讓二丫頭三丫頭跟着學學。都是咱們家的主子,說句話底下人也都沒有別的說。”
王夫人臉上笑意僵了一僵,只得起身應道:“老太太顧慮的是。”
賈母心下冷笑——若是讓你那商戶出身的外甥女來管了榮國府的事兒,賈家的人往後都不用出門去了!
林燁不知道榮國府裡這些勾心鬥角。林府改建的時候按照他的意思,特意修了火牆地龍來取暖。天氣剛一冷,林燁便叫人燒了起來。這比屋子裡的熏籠火盆要強上一些,起碼不會讓屋子過於乾燥了。
不過,黛玉不大喜歡薰香,夏日裡屋子便喜歡擺些時令鮮花。冬日花朵難尋,時常放上些果子,倒也有一股子與衆不同的香氣。
這天林燁興沖沖過來找黛玉,交給她一隻盒子。黛玉打開一看,裡邊裝着十二隻小小的碧色瓶子。
“這是什麼?”黛玉拿起一隻,對着日頭照了照。
林燁神秘一笑,“姐姐先別問,只聞聞味道如何?”
黛玉放在鼻下輕嗅,“倒有些玫瑰花兒的香味兒。”
林燁一拍手,笑道:“可不就是玫瑰味兒的麼。這個是女兒坊裡新搗鼓出來的東西,就叫做精油。這裡是十二種花香的,往後我想着,還可以弄出些果子香的。或是沐浴時候用,或是直接放在香鼎中幾滴,就滿屋子都是香氣呢。且還有各種的功效,譬如這玫瑰香氣的,對肌膚是極好的。還有這茉莉花的,不但能緩解這冬日的乾燥,還能安撫神經。夏日裡用薄荷的,還可提神驅蟲。”
“這個東西倒是好的。”黛玉放下手裡的,又拿起一瓶子來把玩。想起了什麼,又皺眉道:“又是你想出來的?”
林燁嘻嘻一笑。
“你呀,心思且多放在念書上,這些有什麼重要的?”黛玉嘆道。
林燁拍着心口保證:“再沒耽誤做功課的。姐姐這盒子裡的你先用着,完了我再叫人送來。義父那裡,我也送些去。”
怕黛玉再數說他,一溜煙兒跑了。
纔到了外頭,頂頭看見了管家林勝。
他一心要買幾個挨着溫泉的莊子,就如林勝所說的,果然有人要出手。只是要價高了些,比平常的莊子貴了近一倍不止。
林燁哪裡肯當冤大頭?打聽着知道了那是吳貴妃孃家的產業,更是開始了還價。
要說起來,宮裡除了正宮皇后外,兩名貴妃,一是賈氏賢德妃,一是吳氏貴妃。皇后自不必說,出身是好的。這兩位高位的妃子,卻一個是從五品工部員外郎之女,吳氏出身稍高,父親乃是正四品左僉都御史。兩個人算起來都是世家出身,但是生父品級都不高。如今要賣溫泉莊子的,就是這位御史。沒辦法,爲了給女兒修建省親別院,就已經把家底兒花得差不多了,如今竟是要賣了祖宗的一些產業了。
這樣的莊子,一般大家子都有。且什麼樣的莊子什麼樣的價格,也都不是傻子。你比往常略微高些,或許會有人來買。高的太多,誰肯出錢?
因此,一番討價還價後,林燁終究是在自己預算之中買下了一座溫泉別院,又一處緊鄰溫泉的農莊。
今日,便是過了地契房契的日子。
這樣的事兒,林燁自是不會自己去出頭。林勝迎了上來,躬身回道:“大爺,都辦妥了。”
坐在書房裡,林勝將地契給了林燁,又拿出一本冊子,一項項說與他:“……這莊子共有三十頃,佃戶都是做老了的。地倒是肥田,只是管的不大好,說是每年的進項有限。別院佔地有五十來畝,裡頭的房舍雖然不是新建的,倒也不顯舊。大爺哪天去看看?”
撿日不如撞日,林燁當下就要往去。
林勝笑道:“都這會子了,大爺到那裡天就得黑了,到時候可是回不了城。不如老奴明兒先去看看,安排好了,過幾天大爺再過去如何?”
林燁想了想,也就應了下來。
不過,到了去的時候,又多了兩條尾巴——一個是徒四,一個是水溶。對於水溶有事兒沒事兒地就跟着徒四來找自己,林燁很有些不解:難道,他這個聲名漸漸顯赫的賢王,就沒一點兒事務要處理?
“我家裡還有父王和母妃在,倒是不用我操什麼心。”水溶這樣解釋。
林燁翻翻白眼,這話騙誰啊。誰不知道,老北靜王就是爲了清閒纔將王位早早讓兒子襲了的?
徒四倒是對水溶的心思多少有些明瞭了——當初大街上見了人林家的姑娘,這小子就開始不對勁了。後來,聽說大長公主那裡請了黛玉過去玩耍,他又顛顛兒地跑去“偶遇”人家姑娘,這心思,嘖嘖,簡直就是昭然若揭啊。
不過,要但看水溶這個人麼,還真是個“賢婿”的人選,家世,容貌,人物品行,都沒的說。
私底下跟林燁提了提,林燁搖頭:“不成,北靜王府門第太高。我就這麼一個姐姐,可是不能讓她過的憋屈了。王府裡邊往後少不了側妃庶妃侍妾的,再加上一大堆的庶子庶女,我姐姐可不受那份兒罪去。”
想做大媒的徒四巴巴兒地告訴了水溶,水溶大呼冤哉枉也,“我長這麼大,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難道這年頭,出身太好也是罪過?
不過,每每想起來黛玉清婉柔美的絕麗姿容,想到林燁那小子身上每回帶着的荷包香囊,水溶這心裡就跟貓爪子撓着一樣。小舅子什麼的,果然是惹不起……
於是,堂堂的少年賢王水溶,便開始了討好小舅子的大業。總之一句話,只要是有空,必是要往林家報個到,與徒四一起,猶如雙子一般追着林燁。
因爲天氣冷了,也不好騎馬。三個人便坐了車,往城外溫泉別院去了。
一路上,徒四見林燁不停地揭開氈簾往外看,問道:“燁兒,這會子禿剌剌的,你這是看什麼呢?”
林燁放下簾子,搓了搓微冷的雙手,“看看路上平整不平整。”
徒四水溶面面相覷,都不明所以。
林燁嘿嘿一下,也不解釋。徒四卻是覺得自己簡直是愛死了他這副精靈古怪的樣子,那雙眼睛裡似乎是盛下了世間所有的風華,靈動,慧黠,讓人移不開目光。
林燁被他瞧得心裡發毛,自己還沒怎麼地那吧,彼此啥都沒挑明吧,怎麼就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子呢?
不自在地側了側身子,沒話找話:“怎麼這麼久了還沒到呢,呵呵,呵呵……”
水溶將他的窘意瞧得一清二楚,心裡笑開了花,臉上還得配合着,點點頭,“是啊,路程不近呢。”
外邊的車伕聽了,搖搖頭,這纔出了城門沒有一刻鐘吶!
這處溫泉別院裡,吳家的人早就搬了出去。宅子雖然不是新建的,可是吳家人一直在城裡,這裡住人的時候有限。林勝帶了十幾個僕役丫頭過來收拾了幾日,倒也是煥然一新了。帶着林燁四處轉了轉,林燁甚是滿意。這處別院依山而建,又引了活水在園中,清波粼粼,假山湖石,雖在京城郊外,竟然也營造出了“爽借清風明借月,動觀流水靜觀山”的氛圍。
別院因不同與一般的住宅,都不是按照一進一進的格局,倒是多了很多自然風趣。
林燁三人信步順着遊廊走,林勝在前邊兒引着,左轉右轉,來至一處小院。灰瓦白牆,看上去古樸清雅。
“殿下,王爺,大爺,隨奴才來,這裡有一處好的所在。”
院中多種翠竹,此時雖是冬日,卻也依舊碧綠挺拔,隨着微風輕輕搖曳,竹葉颯颯作響。
轉過一片竹林,便有一道假山阻去了道路。假山不過一人多高,佔地卻是極大。山上一道石階,兩邊尚有護欄。令人納罕的是,山頂之上,竟然冒出淺淡的熱氣。此時天光大亮,若是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略一思索,林燁知道里邊必是有溫泉的。順着石階上去,原來假山乃是中空的。就如後世的盆地一般,裡邊修了一個池子。池子不大,據林業看來,也就是二十來平米的樣子。池周圍鋪着形狀各異的鵝卵石,大的有如水盆,小的不過碗口大。池子裡清水已滿,卻絲毫不會溢出,水面上冒出嫋嫋白氣。
林燁大喜,幾步下了假山,蹲到了池邊伸手去摸那水。入手溫熱,果然是好去處!
不過,這個地方,冬天泡着倒是沒什麼,出來可就冷了。
“勝叔,可還有屋子裡的?”
林勝道:“還有兩處露天的,屋子裡的沒有。聽說當初建的時候,因爲沒想到這山裡有溫泉,就沒有修進去。後來發現了溫泉,就只能外頭修兩個池子了。不過,原先的主人一年到頭也不會過來兩三趟的,修了這個池子,也是空着無用。”
什麼叫做暴殄天物?這就是!
林燁一邊兒腹誹着原來主人的不識貨,一邊兒欣喜——既是沒用過,那這池子是乾淨的?
“勝叔,安排一下,我要在這裡試試。”
徒四看看天,看看地,就這裡,洗澡?
“不成!”都沒過腦子,反對的話先就衝出了口。
水溶轉過臉偷笑。
林燁眨眨眼,“我在自己家裡泡個澡還要殿下來準不準?”
林勝的心嗖的提到了嗓子眼——這,這,這自家大爺怎麼這麼大膽子吶,人家那是皇子呀!那能這麼說話麼?不怕皇子發怒?
下一刻,便看見皇子殿下帶着笑,勸自家大爺:“天不是冷了麼?若是着了涼,你不得喝那苦藥湯子?”
“不礙的!”林燁手一揮,“那邊兒就有屋子,回來讓勝叔送了厚毯子來就是了。對了,你們也來罷?要不,不是還有兩處池子麼?你們往那邊兒去?”
水溶忙擺手:“罷了罷了,我可不洗,沒得找病呢。”
徒四咬牙切齒地想了一回,一橫心,“我就在這裡!”
水溶默默地轉過了臉去,看看天上飄着的幾朵兒棉絮般的白雲,覺得這天這雲,要比眼前兩個人來的好看些。
不敢在這裡礙着徒四的眼,水溶忙藉着要看看別處的景緻避開了。
三個人今天出來,就沒打算再回去,因此都帶了貼身的小廝來。林勝自去安排了,便有人過來伺候。
“不必你們伺候,去告訴勝叔,好生照應了王爺罷。再有,撿那厚實些的氈子拿過來幾塊兒,把這池子周圍圍上。”
池子周圍種着幾株矮壯的花樹,這會子雖然沒有花葉,枝椏倒是能夠利用起來。這麼一來,外邊有層假山,裡邊又有氈子,便是風也不大能透進來了。
幾個小廝忙碌了一番,林燁很是滿意。叫人都出去了,自己就去解腰帶。
徒四看着他低頭脫衣裳,喉結不由得動了一下。他正是好色慕少艾的時候,面對着心儀已久的人,心中已經是歡喜雀躍不已了。怎麼能當得住這人還在自己面前寬衣解帶!
冬日的衣裳厚實,臨出來時候黛玉怕林燁凍着,親自命清月秋容兩個看着林燁穿上了裡三層外三層的衣裳。
這會子脫下來可就費勁了。
徒四眼瞅着林燁脫下了白狐狸皮裡子寶藍色緙絲的無袖兒褂子,又解開了銀白色緞面暗繡如意紋的長袍,刷刷幾下子,身上就只剩下了一條淺月色的褻褲!
天氣到底是冷的,便是池邊又放上了幾個火盆,林燁還是覺得“嗖”了一下,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抱着肩膀跳了兩跳,叫道:“好冷!”
說着,卻是不急着跳到水裡去,先抓過來一條毯子裹了,坐在池邊,一雙白嫩嫩的腳丫子在水裡踢來踢去,濺起了不小的水花。
“你怎麼還不動?”林燁側頭問徒四,覺得水溫挺合適,揭開毯子,探身下去,用手往身上撩着水。直到全身都溼透了,才“撲通”一聲跳下水去。
溫熱的水漫過身子,林燁愜意地哼了幾哼。
徒四目光暗了一暗,垂下眼簾。心裡默唸了兩聲,也快手快腳地脫了衣裳,泡進了水裡。
“哎呀,你這樣不行啦!”林燁好爲人師,“我跟你說,泡溫泉呢,應該先用手試水溫,再以水浸足,待得腳底生熱,用水潑了全身。這樣慢慢適應了,再跳進來麼!”
徒四慢慢靠近林燁,看着他因爲水熱已經慢慢染上紅暈的小臉,笑道:“哪裡來的那麼多講究!你這腦子裡天天都想着些什麼呢?”
水汽升騰中,林燁秀雅俊美的臉上笑容燦爛,映着冬日暖陽,又當此情此景,徒四隻覺得說不出的動人。
林燁生就一副骨清神秀的姿態,此時將身子整個兒浸在水中,滾圓的肩頭與水面相齊。因着水清,上身的兩點櫻紅若隱若現。
徒四覺得一股熱流順着喉嚨便往下滑去,竟是有些口乾舌燥了。
林燁的頭髮已經披散下來,有幾縷溼發貼在了臉頰上。徒四趟着水過去,伸手出去,替他別在了耳後。
手似是不受控制,撫上了那張夢想了多少次的臉。
林燁倒是一時沒想到,他竟然也這麼大膽子了?感受到徒四的手輕輕顫抖着,不由得好笑——相比自己這個兩世爲人的,眼前的少年即使是皇子之尊,也是對感情有着不確定的忐忑罷?
對這個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人,林燁知道自己絕不反感,甚至是……有一絲淡淡的歡喜的。可是,前途未卜吶!
他自問做不到自己義父那般,有心胸去看着他娶妻生子然後再百般糾結地回到他身邊去。林燁算是個完美主義者,對愛情一事,他並不如何執着。不是他不想去愛,實在是覺得,若不能兩人心心相印執手一生,那麼實在是沒有必要去涉及感情的。
從上一世起,他就知道自己是個只愛男人的。這輩子做了林家子,就算沒有林燦,他也未打算成親生子——既是不愛人家姑娘,何苦害了人家?小時候,他甚至偷偷想過,有了自己在,定能護佑姐姐黛玉一世平安。到時候,姐姐成婚生子,自己要一個來過繼承繼林家的香火也就是了。如今有了林燦,就更沒有這傳承一方面的顧慮了。
他所顧慮的,是徒四這個人,能不能是自己要攜手的那個人。若是他不能與自己一般身心乾淨堅定,那自己要他何用?
嘩啦一聲,手從水裡伸了出來,覆上了徒四的手,林燁微眯着眼睛,“你想做什麼?”
徒四心裡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林燁就如一頭小狐狸一般,處處吸引着自己,自己表現的如此明顯,就不信他察覺不出自己的心意!可是,可是,可是這小子居然問自己想做什麼!
狠了狠心,徒四覺得,自己豁出去了!哪怕,待會兒被林燁厭惡呢,也要做一做自己想做的事!
右手從林燁的臉頰滑下,略帶焦躁地擡起了他精巧的下巴,左手便將人攬了過來,俯下頭去,將脣印在了那期盼已久的紅嘟嘟的薄脣上邊。
林燁睜大了眼,這,這太快了!居然是跳躍式麼!難道,不是應該先跟自己表白一番?
不得不說,即便是兩世爲人,可憐小林燁在感情上卻是白紙一張的。他的理論非常豐滿,經驗卻連骨感都談不上。
兩脣相接,徒四激動得要飛了起來:林燁,他沒有推開自己!
膽子愈發大了一些,輾轉反側間,便已經闖入了那張時而說些俏皮話,時而又很氣人的嘴裡。
倆人都不是什麼高手,彼此有對方,卻從未挑明過。此時即便只是小小的一個親吻,竟然也是滿足不已的。
須臾,二人分開,都是面紅耳赤地看着對方。
“你……”
“燁兒……”
同時出聲,又都閉了嘴。一時間溫泉中靜謐安詳,唯有水流微動的聲音。
徒四覺得自己怎麼看,都是和他父皇一般,居於上位的人。這種時候,不能讓燁兒尷尬了,理應先開口才是。於是,輕輕咳嗽了一聲,張嘴了,“燁兒……”
聲音帶了一分嘶啞,想來是,喉嚨幹了?
“大爺,要茶水不要?”外頭一聲歡快的叫聲,打斷了他。
徒四頓時憋住了。
林燁手臂拍着水大笑不已,高聲叫道:“進來罷,我正渴着呢!”
他的貼身小廝吉祥端着小托盤進來,上頭一隻青瓷茶壺,兩隻纏枝紋茶杯。
“去罷去罷,不用你伺候了。”林燁擺擺手讓他出去了。笑話,再不讓出去,徒四那張臉就黑成鍋底了。
抓起壺來倒了一杯水,遞給徒四,“潤潤嗓子罷。”
徒四也不接,握住林燁的腕子,就着他的手一飲而盡。
“飲牛呢!”林燁歪着頭微笑,眼中都是促狹。轉身又替自己倒了一杯,纔要喝,卻被徒四搶了過去。
徒四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小狐狸,根本就是吊着自己麼!他,也喜歡自己呢!
“喂,要喝自己去倒!這杯還我。”林燁作勢要搶。
徒四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就勢將他攬在了懷裡,林燁掙扎不已。徒四一揚脖子,含了半盞茶水在嘴裡,順手就將茶杯扔了,俯下頭去,再次印上了林燁的嘴脣,緩緩地將那水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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