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老爺……”
黛玉忽然昏倒,當第三個大夫遺憾地對林如海搖頭表示無奈後,賈敏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她捧在手心裡頭,生怕磕着碰着一點兒的女兒,花朵兒一般嬌嫩的女兒,怎麼就突然不行了呢?
送走了老大夫,林如海紅着眼睛進來了。他對黛玉的疼愛不比賈敏少,看着女兒躺在牀上,往日清亮如星的眼睛緊緊閉着,一張小臉蒼白無血色,心裡真如刀絞一般。
賈敏哭倒在他懷裡,“老爺……莫不是,莫不是我玉兒……”
說到這裡,哽咽難言,再也說不出話來。
林如海無言,收緊了攬着妻子的手臂。當此時,饒是他自幼苦讀通覽經史,也找不到可以安慰髮妻的語言。
林燁站在門口,看着父親和母親的背影,緊緊地攥起了拳頭。他又不是真正的稚齡,這三年來,林如海和賈敏對他們姐弟兩個的疼愛呵護,一點一滴地都記在心裡——這夫妻兩個對一雙子女,真的是愛逾性命!若是黛玉出了什麼好歹,豈不是活活的坑死了他們?
他依稀記得,賈敏就是在幼子夭折後不久去世的,這裡邊,除過她本身病弱外,更多的,是因爲失去了愛子罷?
想到這裡,忽然一驚。自己,今年三歲了,按照書上所言,應該是自己……
死死地咬住嘴脣,難道姐姐竟是代自己受過?
“啊,燁哥兒,燁哥兒,別咬着了,出血了!”秋容眼瞅着林燁嘴脣都滲出了血絲,不由得驚呼出聲。
“燁兒,你這是做什麼?”賈敏回頭,大驚。跌跌撞撞衝過來一把摟住了林燁,帶着哭腔哄道,“好孩子,快,快別咬着了……”
林燁眼圈紅紅的,緊緊地摟住賈敏的脖子。
林如海看着泣不成聲的妻子,滿面悲傷的兒子,終是忍不住一聲長嘆,兩行熱淚落了下來。
黛玉一暈倒,便是整整三日了。賈敏一時一刻都不肯離開,只守着女兒。因爲不知道黛玉到底是何病症,賈敏生怕兒子也被染上,下了死令不許他再過去。林燁幾次想去看視,都被秋容碧月等人苦苦地攔着勸着。
林如海身爲巡鹽御史,掌管兩淮鹽政,職責重大。每日裡強忍着悲痛去前頭,處理了公務後邊回來和賈敏一同守着孩子。
不過短短三日間,夫妻兩個便似老了十幾歲一般。
林燁的身體到底還小,這兩天憂心黛玉,又生怕賈敏因此熬壞了身體,也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寢。秋容碧月幾個丫頭急的團團轉,既不敢此時就去回稟了老爺太太,只得苦勸。
到了第四日,林燁睜開眼爬起來換好了衣裳。想着黛玉尚且不知如何,碧月捧過來的燕窩粥便喝不下去。
秋容在旁勸道:“太太在姑娘那裡,哥兒就別讓太太擔心了,啊?”
林燁接過碗來,幾口喝了下去。
飯後無事,林燁跑到了黛玉的小院子前頭。賈敏雖然不許他進去,也總是要離着近一些,心裡才踏實。
忽見跑進來一個婆子,氣喘吁吁的,“太太,太太……”
林燁叫了一聲,“怎麼回事?”
那婆子定了定眼,這才瞧見了林燁,忙回道:“外頭來了個和尚,說是能治好了姑娘,老爺讓告訴太太迴避了呢!”
話音未落,又往裡頭跑去。
和尚?
林燁眼睛眯了一眯,莫不是那一僧一道里的一個?
林如海本是不大相信這些個僧道的,只是病篤亂投醫,如今大夫已經沒了法子,這卻說不得是一條生路。因此,不顧的別的,叫人傳話到裡頭去,讓賈敏帶着丫頭們迴避了,自己便領着那僧進來。
賈敏已經和丫頭們避到了碧紗櫥後頭,屋子裡只四五個婆子屏息而立。黛玉的牀上垂着紗帳,只能隱約瞧見裡頭躺着的小人兒。
那僧來至黛玉帳前,也並不掀開,只低聲嘆道:“一入紅塵方知衆生悲苦。不知仙子心中,可有悔意?”
聲音雖低,林如海離得卻近,心中大震,“大師說的是什麼?”
那僧情知話已被聽見,長嘆一聲,索性道:“施主,令愛來歷乃是天機,此生註定孱弱多病。若是要保她性命卻也不難。”
林如海聽得大怒,“你這僧人,胡說些什麼!小女此時雖是染疾,又如何能說她日後都要如此?”
“施主不必着急,若要令愛平安亦非難事,只舍了與我罷!遁入空門,當保她此生無礙。”
碧紗櫥後的賈敏聽得眼中冒火,這妖僧是哪裡來的?若不是身邊的丫頭拉着,只恨不能衝出去趕了人走。
林如海亦是後悔自己心急,竟叫了這麼個人進來胡說八道。正要開口之際,忽聽得一聲怒叱。
“放屁!”林燁猶如一頭憤怒的小牛衝了進來推了那僧一把,指着那僧罵道,“什麼來歷不凡?什麼遁入空門?我姐姐就是我姐姐!你敢再說一句屁話,看小爺不叫人叉了你出去!”他年紀尚小,但是身上肉可不少,整個兒人發麪糰子一般,又是跑着進來的,那僧被他猛然一推,也險些一個趔趄。
待得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驚。伸手顫抖指着林燁,“你……你……”
林燁也不懼他,只怒目相對。笑話,當初看紅樓時候,他最煩的就是這一僧一道了。沒別的,成天打着救人的幌子到處蹦躂,怎麼林家的姑娘就得出家才能保平安,要不然就得一輩子不見外人?同樣是病,怎麼薛寶釵就又是冷香丸又是大金鎖的?怎麼輪到賈寶玉就屁顛屁顛上門服務?什麼大師,什麼救人,我呸!就是打着幌子讓林妹妹沒個好結果就是了!
那僧的形象着實不好,頭上生癩,身上有瘡,一身兒僧衣破破爛爛腌臢不堪。
林燁皺皺鼻子,嫌惡道:“什麼東西?!既是要救人,又來渾說。你一句話,讓我爹爹孃親心生希望又陷絕望,你不是出家人麼?你的慈悲心腸呢?你的普度衆生呢?既然做不到衆生平等,你出來作甚?守着該守着的東西去老實唸經去!我姐姐是我們林家的女孩兒,輪不到你來管!別說什麼天意什麼命數,小爺我纔不信!我就守在這裡,守着我姐姐!我倒看看,賊老天有沒有膽子收了我姐姐走!”
他也就是才四歲的年紀,平日裡雖是聰慧,卻也知道守拙。輕易間絕不會多說什麼,渾然就是一派稚兒情狀。此一番言辭,憤慨激烈,不獨那僧人,便是林如海,碧紗櫥後的賈敏,都是不免一驚。
那僧定睛看時,大驚失色。他心裡打鼓——原本就是奉了命,往此處來點一點那絳珠的轉世。哪成想竟遇見了這一位?絳珠固然是有來歷的,這一位,可更是不好惹啊!
只是,他又怎麼會在此處?不是應該去別處歷劫了麼?
心下暗暗叫苦,眼見得這絳珠轉世爲林家女,合該一輩子與淚爲伍,以淚報恩。如今昏迷,亦是註定的劫數。往後母喪父死,無家無親,也是她此生的運道。可是,這一位既是在這裡,這林家……
罷了罷了,這一位最是個睚眥必報的。如今不管什麼原因,既是在此處,今日斷乎容不得自己再說別的了。且看着他的樣子,怕是自己再說話,真就得被叉走。
那僧頗爲識時務,合十,“敢問這位小施主可是府中的人?”
林如海爲人儒雅謙和,此時心裡雖是厭惡了癩頭僧,卻不肯失了禮數,點頭。
“當爲林施主道賀。這位小施主……”躊躇了一番措辭,“這位小施主乃是有福之人,有他在,令愛千金當無恙。”
匆匆合十唸了句“阿彌陀佛”又唱了一聲“罪過罪過”,也不待人來攆,自己個兒便飄然而去。
“這……”林如海眼見那僧人不過三晃兩晃,竟似會縮地成寸一般沒了蹤影,不禁大駭。
林燁垂下眼簾,什麼意思?這就走了?
肩頭一沉,擡頭看時,卻已經被林如海摟住了肩膀。林如海蹲下身子,看着兒子,見他眼中猶自怒火難平,憤憤然狀。不由得笑了,“燁兒,你是我林家好孩子。”
他自己從小就被教導各種禮數週全,有時候即便怒了,好些話一時還真說不出來。倒是林燁,年紀雖小,衝勁兒十足,當真是讓人驚喜的。
賈敏也轉過了碧紗櫥,臉上還有怒色,“老爺,日後這樣的人再不要上門!只進來了,有一次打出去一次!”
“這回是我未察,只聽着說能治疑難病症便請了進來,誰知竟是這樣的人呢?”林如海一聲輕嘆,這年頭,便是出家人,也有來信口胡言的了。當然,最後那句說林燁是有福的,大概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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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林小弟,他的來歷會在後邊慢慢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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