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垂着眼皮,任由王夫人站在那裡。屋子裡的翡翠雕紋小鼎散出嫋嫋的香氣,角落裡擺着的冰盆也讓屋子裡並不如別處那般燥熱,可是王夫人卻覺得,就連空氣中似乎都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
鴛鴦極有眼色,早就命屋子裡的小丫頭老婆子們都出去了,自己靜靜地侍立在賈母身後。
“二太太,”賈母開口了,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怒,語氣也是不輕不重的,“寶丫頭住在府裡幾年了,跟二丫頭三丫頭四丫頭相處的都是不錯的。她是你二太太的外甥女,也是這府裡的客居小姐。”
王夫人擡起眼皮飛快地看了一眼賈母,又垂了下去,手卻是不由得緊了一緊——老太太這是在提醒自己,寶丫頭終究就只是個客人?
“要說起來,寶丫頭算個穩當孩子,能替她母親操持家事,小小年紀也頗爲難爲她了。”
“正是老太太這話,寶丫頭真真是個好孩子呢。”王夫人急急地說道,“媳婦冷眼瞧着,多少家子的姑娘,也難得這樣一個出挑的。”
賈母手一擡,止住了她的話,“孩子呢,是個可人疼的。不過,你說話也要掂量些。寶丫頭再好,終究只是個親戚,況且……到底是商家出身,咱們親戚一場固然不會拿着這個說嘴,但外人呢?你說說這兩年,府裡多少話傳出來,說是寶丫頭反倒要比咱們公府里正經小姐還要強些?我不過是精神不濟,懶得去跟那些奴才們計較。可你和鳳丫頭就該仔細着,有這樣的風言風語,合該去狠狠教訓了纔是——家裡的姑娘們,不管是府裡的還是客居的,也是奴才能說道的?”
“再有了,寶丫頭再好,終究出身擺在那裡。這話傳出去,難道對二丫頭幾個有什麼好處?四丫頭是東府的嫡出,二丫頭三丫頭就算是庶出的差了些,也是跟娘娘一般,從小養在我跟前的。難道被寶丫頭壓了下去,她們有體面?你可叫人怎麼想娘娘呢?”
王夫人垂頭不語。是啊,自家幾個公府小姐,又是在老封君身邊教養長大的,反倒不如寶釵這個皇商出身的女孩兒,說出去,那可不光是擡了寶釵的身份,更是實實在在地打了榮國府的臉!便是宮裡的元春,也沒什麼面子的。
當時怎麼自己就沒想到這個?
王夫人心裡後悔着。
賈母觀其神色,知道是提及元春,觸動了王氏的心。心下冷笑幾聲,一個商女,再好還能讓你壓倒我公府的小姐?只這一點,就足以證明寶丫頭,那也不是面兒那般敦厚知禮!
“你的心事我卻知道。”賈母索性點明瞭來說,“雖說這孩子的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我得把話擺在前頭,寶玉的婚事,薛家,絕對不行。”
王夫人愕然擡頭,看着賈母。
對於寶玉的終身大事,這是婆媳兩個頭一次擺到檯面兒上來說。王夫人萬沒想到,賈母能說得這般直白。
寶釵有什麼不好?寶釵容色出挑,性情沉穩大度,又是個知書識禮的。這幾年在府裡住着,與寶玉相處也好,時時還能規勸寶玉唸書上進,對自己恭順有加。更何況,薛家幾代皇商,家資鉅富,據着王夫人看來,少說也得百萬以上。最妙的是,薛家的蟠兒,不成器。現如今薛家的大事小情,就有寶釵幫襯着妹子了,往後呢?一個不懂事的兒子,一個有能力的女兒,妹子這心,往那邊偏可還不一定呢。
這樣的女孩兒,往哪裡去找?
賈母見她目光閃動,臉上雖是木然,卻仍可看出幾分不忿。當下冷笑,“你只知道寶丫頭是個好的,可你想過沒有,往後寶玉要不要出仕?出仕以後要不要岳家的扶持?寶丫頭千好萬好,出身一條兒就足以低別人一頭。難道往後,你要讓人提起寶玉來,就先說他有個商女的嫡妻?再有你那外甥薛蟠,可是能夠對寶玉有助力的?我的話擺在這裡,寶玉是我的命根子,你若是敢隨隨便便就跟誰定下了什麼,趁早去說開了,也不要誤了人家女孩兒,更不能害了我的寶玉。”
王夫人臉色憋得紫脹,垂在身側的手攥的緊緊的,指甲已經掐入掌心,帶來一陣刺痛。
恍恍惚惚地出了賈母的屋子,隱約聽見裡邊賈母吩咐:“鴛鴦,去看看玉兒那裡可熱不熱。若是受不得,叫人多添了兩個冰盆去。她身子骨弱,便是再熱也不許她用冰。”
王夫人僵硬着轉頭看向一側的跨院,目光穿過月洞門,能瞧見裡邊兒翠竹掩映,綠意盎然。那曾經是小姑賈敏的住所,如今,住着她的女兒!
心頭冷笑,老太太啊老太太,你一心要讓林丫頭那個福薄命硬的林丫頭來配我的寶玉,也得看看娘娘答不答應!
她是個行動派。在榮國府裡,任何事情上,老太太無疑是最有決定權的。寶玉的婚事,老太太死活看不上薛家,至於二老爺那裡,也是指不上的——他本來就是個孝子,老太太說什麼,他只有附和的份兒,怎麼會反對?再加上薛家的商戶身份,他也一貫看不上。倒是林家那個被他看在了眼裡,時常唸叨着比寶玉要強上不少。
賈政這裡不能指望,王夫人唯一的希望便是元春。如今元春貴爲皇妃,又省親在即,到時候自己親弟弟的婚事,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麼?
只是,須得讓元春知道了薛家的好處才行。
隔了一日便是入宮去請安的日子,王夫人早早地起來了,按品大妝,也沒帶着鳳姐兒,只自己坐車往宮裡去了。
先去皇后宮裡請安,然後才能往元春所住的鳳藻宮去。
踏進鳳藻宮大門,已經有元春遣出來的心腹宮女接着。王夫人隨着小宮女走進去,看着鳳藻宮正殿的硃紅色雕花門窗琉璃瓦的屋頂,心中忍不住一陣激動——這就是天下最尊貴的皇宮呢!這是自己的女兒住的地方!榮耀之至,富貴至極!
“宜人,娘娘就在裡邊兒等候呢。”
小宮女將王夫人引到元春往日坐臥之所,躬身退下了。裡邊抱琴已經迎了出來,福了福身子,“宜人隨我來,娘娘早上起來就念叨呢。”
元春身姿豐潤,面龐秀麗。因爲是見自己的母親,也就沒有穿朝服,只撿了一件兒鵝黃色圓領通身團花常服穿了,頭上挽了飛鳳髻,鬢邊插着五鳳釵,看上去既是端莊,又顯出幾分嫵媚。
她久在深宮,位分雖高,聖寵卻是淡薄——自從封妃後,皇帝根本就未曾臨幸過她。當然,這話她是絕不會對家人說的。宮裡位分高的妃嬪沒有幾個,元春根基尚淺,頗受排擠。往日裡在宮中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逾矩,自然盼着能有家人來說說話,也是放鬆放鬆的意思。
哪裡知道今天這母親一進宮,才說了幾句話,便抹起了眼淚。一行說,一行嘆,卻是與老太太在寶玉婚事上的不合。
元春嘆了口氣。從她心裡來看,老太太的話就算是直白了些,卻是一點沒錯的。不過,看着母親眼角的細紋,她也不好多說別的話,只細聲細氣地勸道:“母親,老太太別的話也就罷了,只一句,女兒卻是認同。往後寶玉怎麼着都得走仕途,斷沒有在內宅混一輩子的道理。女兒在宮裡,不過是女人們之間的爭風爭寵,就已經知道,若是沒有人扶持,憑你再好,也斷難出人頭地。更何況,日後朝堂上形勢人事複雜百倍千倍呢?寶玉是您的兒子,也是我的弟弟,我焉有不喜歡他好的?母親聽我一句,別隻看着眼前的薛家。”
“難道娘娘,也是覺得那林丫頭好?”王夫人嘶啞着嗓子問道。
元春淡淡一笑,“母親,林家也是世祿之家,幾代列侯,家底並不比薛家差。”
見王夫人似要說話,忙又說道:“就算母親不喜歡林表妹,難道世上就只剩了一個薛表妹可選?京中多少大家閨秀呢,母親又何必非得薛表妹不可呢?”
王夫人眼圈紅了,“不是我非要選寶丫頭,實在是娘娘不知道我在府裡的艱難。不說別的,就這省親的事情,薛家幫襯了咱們多少?再者,鳳丫頭雖好,到底是大房的媳婦,焉有真跟我一條心呢?你父親那裡……”
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我是有多難吶……寶丫頭出身雖低了些,可難得的性情穩重心地敦厚,又和我貼心……再者,管家理事也是把子好手,如今就幫着娘娘的姨媽照看家裡的產業呢……”
元春描畫的極爲精細的兩道彎眉略略一挑,“竟真有這麼好?”
王夫人忙接口:“要不然我也不能存了這份心思啊。從他們進京起,我冷眼看了幾年了,真沒有不妥當的地方。娘娘想,娶妻取低呢。”
“罷了,等到省親時候,我見見再說罷。”元春垂眸道,修長圓潤的手指滑過粉彩茶盅的花紋,“上回讓人捎話回去,母親可接到了?”
“接到了接到了!”王夫人得了元春的一句話,心裡已經痛快了不少,笑吟吟地拿出一隻錦盒,“這是早就預備好了的,娘娘先用着,下回再送來。”
元春嘆了口氣,臉上露出落寞之色,“若不是沒法子,我也不願意讓母親爲難。可這宮裡,處處捧高踩低,我……”
“娘娘,我都知道呢。”王夫人見女兒眼睛溼了,忙勸道,“娘娘不要自苦了,該擺出架子的時候,還是要擺出架子纔好,也省的那起子小人欺負了去。宮裡該打點的,娘娘只管去打點,別的都有我呢。”
母女倆說了一會子話,也就到了該出宮的時候。王夫人因覺得有元春那一句“省親時候見見”的話,多少放下了心事,笑容滿面地走了。元春呢,因爲母親又送了銀錢進來,自然也舒心的很。不過一想到母親執意要將薛家的表妹配給寶玉,她細細的眉毛又皺了起來,這事情,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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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算是過渡吧,爲了後邊做準備。推薦好友的古言文,有興趣的妹紙們幫忙捧捧場呀
庶女也有春天文/淡淅
一場落水,讓古靜軒從此成了顧瑾瑄,相府三千金,癡傻庶女。
一場穿越,爹爹慈愛姐姐和善,只是那偶爾滑過眼角的陰狠又是真或假?
相府水深,深的不過是難測人心。
旁人的鄙視和她何干?再多的輕視也不過是過眼雲煙無足輕重。
她顧瑾瑄這輩子只爲自己而活!
本只想平淡一世,卻不想她不去惹事事兒偏偏來找她。
漸漸付出水面的陰謀,慢慢露出猙獰的面容,這一切究竟是她的緣還是孽?
顧瑾瑄笑的涼薄:
她顧瑾瑄不求榮華富貴權霸天下,只求平平淡淡舒心一生。
但若天不予她,她願持劍指天,顛覆一場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