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居不愧爲京裡第一酒樓,無論是環境還是菜品酒果,都是極爲出色的。
因爲林燁年紀還小,徒四也沒敢叫了酒水,便只是要了幾樣酒樓中的招牌菜,又外加了一壺清茶便罷了。
吃過飯,徒四親自帶人送了林燁回府。馬車在林府大門前停住了,徒四對林燁道:“燁兒,時候晚了,我得回去。今兒不能送你進去了。”
林燁點點頭,“一兩日間我也就要回揚州了。往後,有機會再見罷。”
不知道爲何,他的心裡,對眼前這個少年,無論是四皇子,還是四公子,都不是他想要稱呼的。
“好,若是得空,我去送你。”徒四含笑道。
林燁想說兩句推辭的話,話到嘴邊兒,卻變成了一個“好”字。
目送着徒四的馬車去的遠了,林燁才進了府。
才一進門,大管家趙四就跑了過來,“大爺,老爺叫你去書房呢。”
林燁詫異,“四叔,爹爹有什麼事情麼?”
趙四是林如海的乳兄弟,在府裡地位不低。他對林家那是忠心耿耿的,便是林燁,對他也很是尊重,一直以“四叔”相稱。“這倒是沒說,不過老爺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你當心些。”
林燁吐吐舌頭,沒敢耽擱,忙忙地往書房走去。
因爲久無人在,這宅子裡的書房自然比不得揚州的。林如海正站在書房臨窗的黃花梨木兩卷角大書案前邊,提筆正在寫着什麼。
“爹爹,我回來了。”林燁站在門口,輕聲道。
林如海臂間揮動,收筆擡頭,“進來吧。”
林燁進去,見林如海所書的,乃是一個大大的“純”字。眼皮兒略垂,心下微動。
“去了鼓樓大街?”
聽見父親問,林燁忙道:“是呀,爹爹。我跟石松一塊兒去看店面了。”
林如海用旁邊兒備着的溼巾擦了手,走到太師椅旁邊兒坐下。林燁很是乖巧地過去給老爹倒了茶,“爹爹,喝茶。”
林如海接過來,輕輕揭開碗蓋兒,裡頭茶湯清澈,幽香四溢,乃是上好的雨前龍井。
“聽說……”林如海輕抿了一口茶,“四公子跟你一起?”
林燁毫不懷疑,自己老爹是知道的。也不敢瞞着,點頭,“是,四公子昨兒跟義父過來聽說了,今天就跟我一起去了。”
林如海手上一頓,目中閃動,淺笑問道:“你怎麼看?”
“啊?”林燁撓撓腦袋,“我想,大概是四公子念着那年在揚州時候相識一場的情分罷。”
林如海一怔,隨即便笑了,“滑頭!”
林燁眨眼,“爹爹!我可是您親兒子呢。”
父子兩個又說了一回京裡的店鋪,林如海忽道:“你義父昨兒問我,有沒有打算將你留在京裡,去國子監唸書。以爲父的官階,你是可以免試直接進去做廕生的。不過,國子監裡先生雖好,生員卻是良莠不齊。多有官宦人家紈絝子弟在裡邊兒混事充數的。與其去國子監,我倒是寧願送了你去翰文書院。”
翰文書院也是北方第一大書院,與南方白馬書院齊名。雖然不如白馬書院歷史久遠,卻是本朝太祖欽命敕建,其規模遠遠超過白馬書院。當年林如海也是從翰文書院出來的,因此,對那裡是熟悉的很。如今的書院山長方成墨,還是林如海的同窗。
林如海原本就有意將兒子送到書院去,不過,自己只這一個兒子,年紀又小,因此也是幾番猶豫。昨兒聽了寧朗之的話,心下比較一番,翰文書院招收弟子極爲嚴格,不比國子監良莠兼收。因此,林如海還是屬意書院,今兒也算是來徵求一下林燁自己的意思。
“我聽爹爹的。”林燁無所謂,到哪裡不是念書?不過就是有些擔心,不知道老爹會不會一時興起就這麼把自己扔到京城裡了。
“咱們這裡如此說,也不一定就是能成事。罷了,你還是跟我先回揚州,等到明年秋天,我再命人送你北上。不過書院的門檻很高,你莫要仗着自己有些小聰明,便不放在眼中。這一年多,須得好生用功了。”
閒話少敘,林如海在京裡的事情安排好了,就定了後日啓程回揚州,依舊是與靖遠侯雲峰同路。
離開京城那天,林燁磨磨蹭蹭,等着父親母親姐姐都上了船,也沒見徒四的影子。
直到船動了,林燁依舊站在船艄。忽而見了一個少年騎着馬匆匆而來,身後跟着五六個長隨,不是徒四又是哪個?徒四見船已經行至河心,不由得大是懊惱——今日偏生趕上了事情繁多,自己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
看着船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朝着自己使勁兒揮手,徒四下意識地擡起胳膊,也擺動了幾下,心裡一片悵然。
一路無話,回了揚州後,黛玉依舊是頭半晌與林燁一同,跟着先生念念書,後半晌便在賈敏那裡學習些管家理事女紅針線。林燁呢,日子便苦了,除過了先前的功課不能落下外,林如海又額外找了一個拳腳師傅,倒也不是要讓他成什麼高手,不過是爲了往後科舉做個準備。林如海自己經歷過,往後兒子要是能參加鄉試會試的,那身子骨還真得練好了。往年,從考場裡頭擡出來的舉子可不止一兩個。
日子過得挺快,轉眼間便又到了年底。賈敏忙亂間便時常感到胸口發悶,頭暈眼花。她只道是年下事情繁多,有些精力不濟,也未放在心裡。哪知道除夕這一日,在佛堂裡一家子給祖宗磕了頭,才站起來,便是眼前一黑,身子軟倒在地。
衆人都嚇壞了,林如海忙命人將她擡回了屋子,也不顧的什麼,叫人拿了自己的帖子,去請揚州城裡最好的大夫。
黛玉林燁姐弟兩個紅着眼圈守在賈敏牀邊,都不肯回房去。一時大夫來了,黛玉只得迴避到碧紗櫥裡,林燁便親自迎了出去。
那老大夫時常出入林府,彼此都是認得的,當下也不客套,帶着一個拎藥箱的小童便進了屋子。
林如海父子屏氣凝神,看着那老大夫診脈。老大夫神色凝重,左手右手各診了一回,又細問賈敏屋子裡的老嬤嬤幾句,才起身朝着林如海一拱手,“倒要恭喜林大人,尊夫人,這是喜脈。”
林如海擔足了半日心,卻不想竟有一大喜在等着自己。這位前科探花郎,此時竟是有些傻了一般,半晌沒回過神來。
林燁扯了扯他的袖子,輕聲道:“爹爹!”
他雖然覺得這是好事,不過,母親身子骨本來就不大好,這年紀又大了,能否吃得消?且看老大夫神色……
林燁咬了咬嘴脣。
果不其然,老大夫又說了一席話,令林如海大喜過後便是憂心忡忡。只是,當此之際,到底是喜大過了憂,且只顧憂心也無濟於事,倒是往後全心照顧好了賈敏纔是正經。
這個年,林家並沒有過好。一邊兒是賈敏醒後得知自己竟然老蚌懷珠,對着一雙兒女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心裡大感歡喜。
京裡賈母得了信兒,打發人來送了不少的安胎養身之物,又寫信叫賈敏好生保養。賈敏看着大紅色禮單上頭羅列的一樣樣東西,不免心裡有些軟了。
她臨回揚州時候,又曾去了榮府一趟。不爲別的,只是想着,新帝登基了,有些事情,她想不到便罷了,既是想到了,就應該去提醒一聲,譬如家裡大哥哥只是一等將軍的爵位,府門口卻還掛着國公府的大匾。沒人提起便是無事,若是哪天被御史參上一本,只說府裡違制行事,怕是連都無從辯駁。
哪知道母親嫂子並不領情,話雖然沒有明說,以賈敏的聰慧,又如何看不出她們的嗔怪之意?
因此賈敏覺得心裡冷了,回了揚州但凡想起來,便覺得不痛快。
這回見了母親送來的東西,原先的不快多少消散了些——不管如何,母親到底還是惦着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