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薩克圖、土謝圖、車臣三大漠北蒙古汗帳,聚集控弦之士二十萬南下。”
“阿爾楚博羅特、格埒森扎、巴布三人合謀,背後還有厄羅斯羅剎鬼的支持,火炮和火器皆有。”
“阿爾楚博羅特派使者給出休戰條件:金銀一百萬兩,糧食八十萬石,並開放大同府、延綏鎮、太原鎮等六鎮,准許三帳汗國進駐。”
“割讓薊州鎮以北,遼東鎮於羅剎國……”
“另外,格埒森扎說,懷寧公主薨了,讓朝廷再送一公主去扎薩克圖……”
大明宮含元殿內,新任兵部尚書葉楚面色陰沉的像武王並李道林、屠尤、劉智並內閣諸大臣宣讀着自北面送回來的公文。
賈琮進來時,正好聽了最後這幾句,在一片暴怒中,他卻氣急反笑道:“格埒森扎腦仁子壞掉了,誰給他們的勇氣提出這等條件?”
李道林沉聲道:“戍守北部邊境的九邊軍鎮突然裁撤,再加上一些傳過去的流言蜚語,讓喀爾喀蒙古以爲大乾國事衰頹,中原病弱。自古以來,每當中原發生大變,北部草原必有狼子野心之賊南下,燒殺搶掠,傾覆河山。再加上今年漠北草原大漢,半年無雨,河流枯竭,牛羊餓旱而死無數,損失慘重。所以,阿爾楚博羅特之流便勾結羅剎鬼,南下侵犯。”
鄭國公屠尤也眉頭緊皺,緩緩道:“殿下,據說漠北蒙古和羅剎鬼勾結,他們也有火炮和火器……”
趙青山等內閣閣臣聞言,紛紛面色凝重看向賈琮。
裁撤九邊,是賈琮一力主張的。
憑藉的,就是火器之威,可以藐視草原的彎刀駿馬和弓箭。
但是現在……
如果如北面傳回的消息果真,那情形就太過不妙了。
極有可能,有社稷傾覆之憂。
然而賈琮面上卻不見多少憂色,還帶着一抹笑意,淡淡道:“這等鬼話根本不必放在心上,莫說羅剎鬼距離他們內陸腹地萬里之遙,他們自身都沒多少火器,就算能支援一部分,對喀爾喀蒙古來說,反倒是累贅。
火器之長處,除了銳利無匹外,最優者,便是無需經過長久訓練。能夠長期訓練當然也好,但縱然是農夫,教他三五日,給他一把火器,他也能站在那開火。子藥的威力,不會因爲他是新手而減弱。排槍斃敵下,也無需他有多好的射術。但一名合格的弓箭手,至少要經過二三年的訓練。”
“且縱然喀爾喀蒙古得到了火器,但在馬上射箭和在馬上開火器是完全兩碼事。他們可以憑藉精湛的騎術和射術殺傷對手,但想在馬上用火器騎射,那幾乎沒有可能。對於喀爾喀蒙古來說,火器是弊,而不是利。”
“最重要的是,打火器之戰,關鍵在於後勤補給。羅剎鬼能給他們一部分火器,但絕不可能再給他們送補給。敵人用多少就少多少,我們卻是源源不斷的送去。”
“二十萬大軍南下,大軍蹤跡根本無法遮掩。雖然草原茫茫,好似處處皆可行軍。但實則,能夠行軍的路線其實就那麼幾處,必是有河水之路。”
“如此,我等還能以逸待勞,多挖戰壕壕溝!”
“若是對面來的是二十萬裝備精銳的羅剎鬼子,這一戰將會很難打。可是來的是一羣終究以弓箭彎刀爲兵刃的騎兵,對於火器營來說,騎兵就和活靶子差不多!只要後勤跟得上,有多少都有來無回!”
“父皇,兒臣想去前線……”
“不可!!”
賈琮正說的起興,結果話沒說完,就被內閣一衆閣臣齊齊喝斷。
開什麼頑笑?!
武王也眼神莫名不無責備的看着賈琮,道:“太子爲國本,焉能輕動?”
又問李道林等人:“你們以爲如何?”
李道林肅重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來,又看了賈琮一眼後,搖頭道:“殿下奇才天賦,目光深遠,氣魄之遠大,根本不是少年人該有。最難得的是,殿下能斷定局勢,還能堅信不疑,這一點八成以上的老將都做不到。皇上,臣無話可說。”
劉智也點點頭,嘖嘖嘆道:“臣等當年是在草原上滾怕慣了的,吃了多少苦頭,摔了多少跟頭,才知道水紋地理,知道那條哈拉哈河。殿下連這也知道?”
賈琮搖頭道:“這些多讀點書也就知道了……”說着,又同滿面凝重,似覺得不大靠譜的趙青山道:“太傅不用擔心,蒙古人出征,和咱們不同。他們不備糧草,而是專門使奴隸邀趕羊羣,隨大軍出征,以牛羊肉爲軍糧,這些牛羊羣是斷不能離水太遠的。再加上今年草原大旱,許多小河流乾枯,所以對方大軍的路線,基本上就能確定。阿爾楚博羅特他們只看到咱們裁撤了九邊,又聽信一些敗類說大乾內亂,所以才起了狼子野心。卻正好給咱們機會,永除後患!”
趙青山聞言,雖一顆蒼邁堅韌的心忍不住沸騰,但到底老成的多,他緩緩道:“殿下,若果真能不設九邊,只以兩鎮兵馬就能擊潰三大汗帳,那何止是朝廷之幸,更是中原億萬黎庶之幸,亦是社稷之幸。自商周之時,中原便受犬戎之禍。綿延數千載,幾度祖宗墳寢被禽獸鐵蹄踐踏。千百年來,始皇帝修長城,歷代皇朝皆耗費無數人力物力財力,來抵禦邊寇。若果真能永除後患,只每年省下的九邊軍費,就能減輕多少百姓的負擔。只是……大意不得啊。一旦二十萬蒙古鐵騎衝破九邊防線,殺入關內,社稷危矣!”
林清河忍了又忍,見趙青山都開口了,終於還是忍不住,道:“皇上,殿下,如今國朝多事,齊魯大旱,長江水患雖去,但河道兩岸到底還是淹沒了不少地方,再加上九邊大軍南下,一路上造出了不知多少禍事,西南又準備滅國之戰……若是北面果真能一戰而定,那倒也罷。一旦戰事遷延,陷入僵局,那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臣之意,是不是先穩住阿爾楚博羅特他們?區區一百萬兩銀子,先舍給他便是。一旦打起來,軍費也不止此數,這還不算一旦被他們突入關內造成的損失。至於糧食,給不了太多,少給一些,總能商討一番,至於下嫁公主,國朝本有前例,以宗室公主安撫蒙古諸王……”
林清河話沒說完,趙青山都忍不住乾咳了兩聲,打斷了他的話。
趙青山心中納罕,這林棉花今日中邪了不成,連臉色都不會看了?
天子和太子二人的臉都快成青的了,還在那胡言亂語。
林清河深吸一口氣,拱手道:“陛下,殿下,臣知道,說出這番話,臣會落個什麼下場。縱然天家不罪我,天下人必罪我,春秋青史必罪我!可是,臣依舊要說!一旦北面戰事稍有失利,朝廷將面臨滿盤皆輸的不利局勢。二十萬控弦鐵騎,一旦破關……”
沒等林清河說完,賈琮淡淡呼出口氣來,道:“這就是軍政分離的必要性,林大人一腔忠心,不惜揹負千古罵名,本是好的,只是好心卻辦了差事。所以,孤素來以後,不擅長的事,就不要隨便開口,免得貽笑大方。”
在武王震怒之前,賈琮先用刻薄直率的話將林清河一張臉臊的擡不起來,卻也明白,若是讓臉色如鍋底的武王開口,他多半難保全己身。
但是……
難道他果真錯了?
可是,治國不是頑笑啊!
幾千年來都無法一蹴而就解決的難題,就憑那勞什子火器就能解決?
林清河打心底裡不信。
雖未說出口,但林清河認爲天子太過寵溺太子,以至於將國家大事都當成了兒戲。
這如何能行?
若是他遭殃落難,能換回太子的清醒,林清河認了。
雖他生性溫和,是出了名的儒雅君子。
但人生一世,總要熱血一回,敢爲天下先……
這一刻,林清河似乎一下穿越了時空,回到了蒙學時讀書的那個小小學堂裡。
聽他的蒙師一筆一劃的教他手寫“忠孝節義”四個大字
“林大人,你且記住……”
正當林清河心中既苦痛折磨,又爲自己的高尚感到悲壯,猶豫着是不是再犯言直諫時,就聽賈琮點了他的名,他擡頭看去,見賈琮身形傲然而立,恍若勁鬆寶劍,面色肅然,眼眸凌厲,站於武王御座下,直視着他,一字一句道:“民族,要有民族的骨氣和血性!天家,更要有天家的尊嚴!自今日起,由父皇始,至後世歷代兒孫國主,都要從血脈中牢記一點:
我皇乾劉家子孫,不稱臣、不納貢、不和親、不割地。縱是時局惡劣到最後一人,也寧可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天家,絕不做偏安苟且乞活之君!
違者,天地棄之!”
“轟!”
含元殿內上至武王下至殿內侍立的宮人,這一刻,都感到一股麻意自椎骨起,由下至上,直到靈魂,都一起震撼莫名!
莫說原本就站着的諸位大臣,連坐在龍椅上的武王都霍然起身,眼睛中充滿了驚喜和震撼!
趙青山、李道林等人一個個面色漲紅,紛紛跪地山呼萬歲,誓要爲劉乾天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而武王根本不懷疑他們的誓言,因爲他再明白不過,就憑藉賈琮今日這一番話,傳揚天下後,縱然北面局勢真的惡化,也必有無數忠臣孝子,仁人義士,自發組成勤王大軍,以安江山社稷!
“天賜太子於朕!”
“天賜太子於朕!”
“天賜太子於朕!”
武王起身看着賈琮,眸眼中的自豪根本不屑遮掩,高聲宣呼三次後,仰天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