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翰林院歸來之後,煦玉遣了執扇回林府嚮應麟回曰今日不回林府,隨後便領着作歌與誦詞前往花月情濃之館。馬車在院裡停下,那幻玉的爹迎將出來,陪在一旁說了些我們姑娘就盼着林少爺您來之類的奉承話,煦玉一面冷淡地敷衍着幻玉她爹一面往二門內行去。入了二門,幻玉親自迎了出來,親暱地攜了煦玉之手,一路挽着進了屋裡。
此番只見煦玉面色陰沉,不見絲毫欣忭的神色,幻玉便也體貼地問道:“今日怎的情緒這般低落,可是翰院出了甚事?”
煦玉聽罷答句“無事”,便自顧自地躺倒在躺椅之上閉了眼,手中則無意識地擺弄着腰間懸着的徑寸明珠。
一旁幻玉見狀,憶起自己自與煦玉一道後至今,煦玉雖贈了自己不少價值不凡的首飾衣物,然卻從未贈予甚成雙成對之物,亦無甚是意義非凡抑或是他貼身收藏之物。念及於此,瞥了一眼煦玉腰上所懸的那枚碧玉,心念一閃,曲腿坐在煦玉身畔,將上半身伏在煦玉身上問道:“玉郎,你之名諱可是老爺取的?”
煦玉聞言不過漫不經心地答道:“是老爺取的。”
幻玉又問:“那字呢?字也帶‘玉’字,也是老爺取的?”
“並非老爺,乃先生取的。”
幻玉則道:“原是邵先生取的,我尚還記得子卿之字亦是邵先生所取,果然不愧是京師兩大才子,方纔蒙得名士賜字……”
煦玉聞言則道:“珠兒之字亦是蒙先生所取。”
“可是榮公之後賈鴻儀賈大公子?”乍聽煦玉口中喚出“珠兒”二字,幻玉只覺心頭泛起一絲異樣之感。
“嗯。”
“是了,幾近忘了,賈公子乃你表弟,亦是邵先生之徒……不過玉郎,邵先生至今惟教授你三人,先生平生最疼你還是子卿?”
煦玉則道:“你猜錯了,皆非我二人,乃是珠兒。”
幻玉聽罷這話驚道:“爲何?邵先生難道不是最爲賞識有才學之人?”
煦玉聞罷方睜開雙眼,眼神似陷入了回憶一般,喃喃自語:“爲何?……自是因了珠兒惹人疼愛,家中何人不疼他?他自小便胸有奇氣,聰穎伶俐,心中總有奇思妙想,又是那般與衆不同……雖說我與子卿俱從先生處習得滿腹詩書,然珠兒自幼雖頑皮放誕、懶怠讀書,最厭五經,卻將那等閒書讀了不少,成日間便道平生不求成爲名士大儒,惹得先生頭疼不已,奈何先生卻仍是縱容着他……”
身上幻玉一面聞聽煦玉之言一面把玩着煦玉腰上的家傳碧玉,心下卻頗爲不樂意聞見煦玉談起賈珠時的語氣,帶着說不出的柔情蜜意,隨後便又轉移了話題道:“你身上這玉便是爲暗合你名字而配上的?”
煦玉則答:“此乃我林氏家傳之玉,惟傳與長子。”
“原來如此,也無怪乎此物你從不離身。”隨後又欲從煦玉手中接過把玩着的明珠,奈何煦玉並不鬆手,便又問道,“那這個明珠呢?我瞧着有些舊了,光澤亦黯淡了些,除卻尺寸較尋常明珠大些,便也看不出甚可貴之處。然自我見你以來,便也一直戴着,亦是家傳之物?”
煦玉摩挲着明珠答:“此物乃是當年珠兒抓週之時贈予我的?”
“賈公子抓週之時方滿週歲,便已知曉惠贈於人?”
煦玉笑曰:“嗯,想來亦覺不可思議。”
“……不過幼時無意間所贈之物,玉郎亦那般視若珍寶,可是有甚特殊之意?”
煦玉聞言一面注視着手中徑寸明珠一面尋思道:“若說有甚特殊之意,便是幼年之時我與珠兒的乾爹忘嗔道長曾來府拜訪,見了這明珠便道此物與我頗具因緣,需將之常伴於身。道長道行高深,他之言亦不敢違背了,遂便也佩戴至今。”
幻玉聽罷這話若有所思道曰:“可見萬事萬物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因緣糾葛早已註定……玉郎你名字皆帶‘玉’,我之名亦是‘玉’,可知我倪幻玉今世與玉郎乃天賜良緣……玉郎,我已與我爺孃說了,此番只待贖了身,便也從此離了這火坑,再不待人接客……”
煦玉聞言笑了,問道:“你們風塵中人亦會念着離開這煙花之地?如此屆時將再無人稱道傳頌這京師名花之風姿了,可又如何是好?聞說戶部侍郎大人曾一擲千金欲將你娶進門去,你亦是不願,如今怎的忽地便想就此金盆洗手嫁爲人婦了?”
幻玉聽罷作色說道:“玉郎莫要這般輕浮孟浪,我們這等人雖失足落入泥淖,多是因了身不由己,又有何人不懷着從良之願?所謂‘京師名花’不過乃一時虛名,又有何留戀之處?我當初出言相拒,不過是不肯屈從,只爲尋得一心儀之良人罷了……”
煦玉聞罷這話說得嚴肅,知曉乃是自己言語孟浪了,遂忙地起身作了一揖,賠禮道:“在下出言孟浪,懇請倪姑娘寬宏大量,寬恕了在下這回……”
幻玉見狀掩脣一笑,對曰:“我何曾會責怪了你。便如我們這等人,雖只是爲人做妾,到底亦欲尋個心有所屬而又值得託付終身之人。”說着伸臂攬住煦玉說道,“玉郎與我一道亦有數月的情誼了,雖亦不算久長,然我待玉郎之心倒也天地可鑑、日月可昭。如此玉郎不若就此將我娶進了府去,這般便可不再受制於爺孃他們,不必白與了他們許多財物,亦可助我脫了這火坑……”
煦玉聽罷不過對曰:“如今我尚未大婚,如何又能先納後娶?”
幻玉則道:“我可以等,待你完婚之後,再將我聘進了你府亦無甚不可……”
煦玉聞言不答,此番幻玉驟然提起這納娶之事倒是着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雖說他近日裡倒是常常前來此處留宿,大抵亦是因了心下煩悶彷徨無法排遣,方纔眠花宿柳以抒己懷。然驟聞幻玉提起此事,倒是愈加增添了他心中的愁緒。
而一旁幻玉察言觀色,只見煦玉面上只一派漫不經心之色,而不見一絲一毫的欣忭,便也知曉煦玉不願。遂忙開口問道:“玉郎可是不願?可是我幻玉還有甚令玉郎不滿之處?”說着便命人焚上助情香,放下簾帳,忙不迭地開始寬衣解帶,拉上煦玉便同赴巫山。然未想煦玉卻是興致不高,此番不過草草行事便也胡亂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