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景治帝下旨批示後, 這主審的郭應霖便藉口步兵統領五皇子尚未接手此案,需待其前來一併商議。此番惟需慢慢熬審人犯,千萬不可操之過急。然話雖如此說, 這郭應霖實則全無動靜, 雖對上回報曰日日熬夜審訊, 實則不過隔三差五地提審左雋詢問幾句, 甚至問到獄中伙食如何, 這左雋每隔數日竟能吃上肉食。遂此番審訊官員雖多,然審訊仍然毫無進展。與此同時,巡捕五營則因之前兩場爭鬥尚未處理, 此番又逢代理統領遇刺,尋隙譁變之事屢有發生, 鬧得京師是人心惶惶。
期間尚有些許官員見此事沒有個分曉, 恐因之引發事端, 便欲五皇子即刻回任步兵統領之職,接手黃元善遇刺事件。遂前往五王府拜見, 不料皆爲五皇子拒之門外,概不面見。有人甚至念起尚在五王府中擔任典儀的賈珠,亦欲尋了賈珠打探,賈珠只覺不堪其擾。五皇子聞知後便命賈珠於此事事了之前身居五王府,暫時毋回榮府。賈珠聞令無法, 只得遣了千霰攜了自己親筆信回府, 代自己向府中老太太太太請安, 又簡單收拾幾件行李攜了前來。將信交與煦玉, 令煦玉莫生彆扭, 他離府期間需好生照料自己。
而五皇子進宮侍奉貴太妃痊癒後,仍日日深居王府, 一味推遲迴任原職並審訊人犯。惟在王府之中尋了那戲班聽戲唱曲,又命一衆說書之人敲板說書。期間皆令賈珠作陪,與之一道評論優劣好壞。某一日,府中正唱一出“孫行者大鬧天宮”,五皇子轉頭對身側坐着的賈珠說道:“若是欽思尚在,正可令欽思上臺扮那武生,他常言自己是生旦不拘……”
賈珠則道:“若說欽思,他確也頗具身手。然他素昔擅長閨門旦,以纏綿悱惻、嬌柔婉妙見長,若是扮生,便已稍遜一籌,亦惟有扮那小生。若是武生,只怕白費了他那一股子纏綿勁兒。”
五皇子聞言頷首:“此言亦是在理。”隨後又道,“若非如今北靜王爲聖上禁足,本王倒可邀其前來一道聽戲。”
賈珠附和道:“殿下英明,北靜王頗精戲曲諸事,與下官等乃是雲泥之別,下官不過略知皮毛耳。”
此番五皇子又道,卻是轉了個話題:“據聞你在城南有一家酒樓,酒摟中亦有戲臺?……”
賈珠聽罷只得據實以告:“正是,酒樓名匯星樓,老闆姓千,下官惟注資入股。不知殿下之意是……”
五皇子則道:“如此甚好,正可藉此地一用。本王欲前往聽戲,想必較起這深府別院,更是別具一番風情。”
賈珠聞言尚未詢問五皇子到底欲行何事,心下已忽地得了主意,遂開口對五皇子說道:“殿下所言甚是,不過下官之酒樓無名無分,只怕在京中無甚名氣,知曉之人不多……”
五皇子聽罷此言便知賈珠話裡有話,嘴角隨即掠出一縷輕笑對曰:“你有話直說便是。”
賈珠遂道:“依下官之意,殿下聽戲之事非同小可,下官只恐酒樓聲名稍欠,不堪擔此重任。若是此番能先借助一番殿下威名,令酒樓得以造勢宣傳,彼時方不懼此事不能引起轟動……”卻說賈珠自知自家雖爲這京裡的官宦貴胄之家,然到底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仍有那較賈府更爲權勢滔天之人,能壓制己家。便如上回忠順王世子大鬧趣園一事,只道是自己若無法尋得有權有勢之人相護,若有朝一日賈府當真爲抄家治罪,自己這兩處苦心經營的酒樓並莊園好歹想個法子保全方是。如今五皇子既主動提出欲借用自己的匯星樓,何不順勢藉助他的威名一回,作了自己酒樓的“代言人”,如此豈非是那最好的宣傳廣告。念及於此,賈珠方纔接着道,“……在下以爲若是能請殿下駕臨匯星樓聽戲,再題詩作表,令世人得以瞻仰殿下珠玉,便也不懼京中之人不前來聽戲……”
五皇子聽罷對於賈珠言下真實目的倒也猜到幾分,然亦是一笑而過,並未反對,命賈珠並了府中諸人前往準備一番,隨即便率領一干王府隨從乘輦前往匯星樓。
此番賈珠先行前往匯星樓,率領戲班並了王府侍衛前往匯星樓清場。正在匯星樓飲宴用餐之人見罷這等場面,皆懼與官吏貴胄衝突,遂紛紛結賬而去。此番人雖去了,然關注這匯星樓出了何事之心卻是有增無減。賈珠見狀暗地裡欣喜非常,只道是自己此舉無異於對匯星樓進行炒作造勢,而這往往是迎來關注與上門生意的關鍵一環。
這邊正將樓上樓下的客人驅除,賈珠又遣人購置宣紙屏風之類可供題寫之物,便連樓中供職此處的小二亦千挑萬選,惟選了五名小二並了千霜允許在堂中伺候,其餘惟許留待廚房中幫忙。隨後千霜又湊近賈珠說道:“此番大少爺亦領了一干官員前來,現下正在格竹廳,大爺道是如何是好?”
賈珠聞言遲疑道:“論理此番樓中所有客人皆需迴避,然既是大少爺請來的,又是朝中官員,這般當了尋常客人對待,難免招致衆怨。何況便是王爺,亦不願如此逞那官威‘欺行霸市’……不若這般,便請這幾位同僚先行移步樓上寶香堂,待我稟明王爺,抑或王爺允他幾人一道聽戲也猶未可知。”
言畢賈珠方往了格竹廳招呼,此番煦玉正領着一干同科集會唱和,乍見賈珠出現,亦是始料未及。賈珠先與衆人招呼一陣,方喚了煦玉借一步說話。此番珠玉二人已是分別多日,遽爾重逢,自是驚喜萬分。情不自禁地擁吻一回,竟是難捨難分。隨後煦玉攬着賈珠坐下,詢問賈珠何以出現在匯星樓中。
賈珠答:“此番五王爺欲駕臨匯星樓聽戲,遣了我來準備一番……”
煦玉聞罷原是五皇子之令並五皇子駕臨聽戲之事,心下便不自在,賈珠見狀少不得勸說一回,道是此乃自己分內之職,自己亦是無法。然此番能借王爺之名宣傳,對了匯星樓的生意,乃是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爲。他二人並肩交談一陣,隨即便前往格竹廳中向其間衆人解釋一番,其中衆人聞見此番乃是五皇子聽戲,哪有不去逢迎巴結之理?無有不心下暗自竊喜、渴盼非常的。
兩個時辰後,在匯星樓二樓大廳搭建戲臺,安置坐席畢,又將格竹廳做了歇息飲茶之處。便見五皇子儀仗並了轎輦出現在長街盡頭。賈珠自是率領衆人在樓前迎接,五皇子出轎,正好目見除卻賈珠並了王府一干人之外,尚有煦玉並其餘官員在場。賈珠忙上前解釋一番,煦玉並其餘官員又前來參見,五皇子將衆官員掃視一番,先行對爲首的煦玉笑道:“此番看來,林大人已是大愈了。”煦玉只得答是。隨後五皇子又道:“衆卿既在此處,不若便隨本王一道聽戲。”衆官員躬身答是。
隨後一行人入了匯星樓,在戲臺前落了座,此番唱的是兩出熱鬧戲文“黃伯央大擺陰魂陣”與“姜子牙斬將封神”,倏忽間只見臺上神鬼亂出,羣魔亂舞,耳畔是鑼鼓喧天,好不熱鬧,器樂喊叫聲從樓中傳出老遠。席間衆陪同官員無論是真心實意抑或敷衍強裝,皆作出一副聽得津津有味之狀,惟有煦玉素來不喜那熱鬧戲文,遂面上倒也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將手中撰扇搖得分外漫不經心。待這兩齣戲唱罷,賈珠方命人取來紙筆,親手展紙研墨,伺候五皇子題了字句,隨後便命人制成匾額,懸於匯星樓正門內大堂之中。心下只道是有此鎮店之寶,今後看誰有那膽子敢砸場子。
附近居民因礙於王府親衛駐守於匯星樓周遭而無法靠近,然匯星樓近旁的街巷中所住居民無不知曉王爺在此聽戲之事,一時間此事被傳得人盡皆知。
與此同時,在京師城外一家不起眼的僅供行人歇腳飲茶的小茶鋪中,亦搭起簡易的小型戲臺唱戲。這茶鋪掌櫃姓王,客人皆稱其老王,老實憨厚。京裡五皇子正於匯星樓聽戲,這小茶鋪裡亦正唱戲。卻說此乃這城郊茶鋪第一次搭臺唱戲,由此今日來這裡喝茶歇腳之人絡繹不絕,幾近人滿爲患。這唱戲的戲班並非京中的名班聯錦班、十齡班,乃是一四方遊歷巡演的戲班,今日正好途徑京城,遂借了老王的茶鋪演出一場,戲名爲“懲奸除惡”,講述義士左二殺死漁色負友的奸臣黃三複仇的故事。這茶鋪中所唱這出小戲被人們與不日前京師發生的刺黃大案聯繫起來,兼了與五皇子在京中匯星樓聽戲的傳聞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處,很快傳遍整個京師。一時之間,這左雋刺殺黃元善復仇之事便成爲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
卻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些民間傳聞亦多多少少流入禁宮的景治帝耳中。景治帝只覺這黃元善被刺事件的背後,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正暗中操控着整個事件,且此事件正向着看不見的方向發展。念及於此,景治帝只覺身上被冷汗溼透的龍袍泛出陣陣涼意。隨後,景治帝忙不迭寫下詔書,將郭應霖狠命斥責一通,直言郭應霖辦事無能、敷衍了事,嚴令郭應霖嚴刑徹查:“左雋行刺統領一案,斷非該犯一人逞忿行兇,必應徹底研鞫,嚴究主使,盡法懲辦。現審情形若何?郭應霖此次摺內並未提及。前已明降諭旨,令稌麟馳赴刑部會同審辦。郭應霖亦當督飭其餘諸官,詳細審訊,務得確供,不得以等候現任步兵統領爲辭,稍形鬆懈,此事案情重大,斷不準存化大爲小之心,希圖草率了事也。”
與此同時,刑部侍郎高文銘並左翼尉寅康二人嚴詞請求將人犯左雋嚴刑訊究,卻仍爲郭應霖拒絕,郭應霖道曰:“案情重大,不便徒事刑求。償未正典刑而庾死,誰負其咎?”遂他二人無法,只得將左雋妻兒從河南擒來,當着左雋之面嚴刑拷打一番。然那左雋宛如鐵了心一般,將頭轉向一旁,對跟前親人慘狀不聞不問,仍堅不吐實。見仍是審不出任何有價值之事,衆官員只得放棄,暫且將左雋押回大牢。這邊,因景治帝連番催促審訊結果,郭應霖賴之不過,首次上書擬定左雋罪名的奏摺,擇了三條貌似可信實則漏洞百出的行刺因由:首先,阿速部落南下侵擾我中原期間,左雋之友曾與反賊勾結,作爲反賊內應而爲當時正任順天府尹的黃元善抓捕;其次,左雋之妻與人誘逃,左雋企圖向府尹黃元善攔輿控告,被拒;再次,左雋所開辦之小押行被黃元善出示禁止,致使本利俱虧。此三事令左雋對黃元善懷恨在心,遂此番趁黃元善出任代理步兵統領例行閱射之時,將其刺殺。又稱“再三質訊,矢口不移其供,無另有主使各情,尚屬可信”。
此奏摺傳至景治帝手中之時,景治帝閱畢,龍顏大怒,只道是黃元善乃京中大臣,其突遭事變,案情重大,何以竟用“尚屬可信”四字,可見其間尚有不實不信之處。待批示完奏摺,景治帝方悒悒然命人備輦,前往太上皇宮中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