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榻上之人正是賈珠, 賈珠所在營帳位於中軍帳近旁,之前賈珠一直重傷昏迷,無法隨帳中其餘文官謀士一道轉移, 遂五皇子便命人將賈珠移至中軍帳這處, 只道是此處有重兵守衛, 又着人看守, 相較於別處安全。只那賊兵於突圍混亂之際, 竟誤打誤撞避開帳外廝殺的官兵,進入賈珠養傷的帳篷之中。
此番亦是天意,賈珠之前一直未曾甦醒, 待賊兵偷襲王師大營,營寨之內一片刀光劍影, 喊殺震天。賈珠聞聲竟迷瞪瞪地睜開眼, 心下兀自埋怨此聲擾他安睡。待迷糊半刻, 方登時醒悟,知曉此乃賊兵劫寨。心下轉念一想, 只道是己身之側發生戰爭,自己仍躺倒於此無異於刀俎魚肉,方欲起身尋了兵器以防萬一。恰巧望見之前五皇子贈予自己使用的鴛鴦劍正被置於一旁,欣喜之餘賈珠忙不迭起身,剛拾起劍握於掌中, 便聞見賬外傳來腳步聲。賈珠聞聲隨即假裝熟睡, 待那腳步聲近前, 方微微眯眼打量, 只見該人並非官兵打扮, 乃身着夜行衣,正是偷襲的賊兵。賈珠隨即睜眼舉劍, 斬殺賊兵。不料此番用力過猛,竟將癒合不久的傷口撕裂開來。賈珠慘呼一聲,只覺周身痛楚如排山倒海一般襲來。
正值此時,又聞帳外傳來人聲呼他名字,賈珠勉力轉頭四顧,只見欽思正提劍往這處趕來。賈珠遂暗鬆一口氣,對欽思笑曰:“所謂‘禍從天降’,說的便是此景了。賊兵當真喪心病狂,連在下這一後方將養的傷患亦不放過~”
欽思見賈珠尚有精神打趣,亦放下心來,對曰:“若這賊兵當真將你斬於刀下,方是奇功一件,可知你如今雖是一傷患,然無礙之時卻能以一敵百,留下你可謂是後患無窮~”言畢又道,“見你精神尚佳,尚能手起劍落手刃賊人,此番可是大安了?”
賈珠則痛呼一聲道:“尚未好轉,疼,渾身無處不疼,難以忍受。譚兄,念在你我二人兄弟一場,你且爲在下尋了那止痛之藥罷……想來在下不過一介文官,何以此番竟受如此之罪……”
欽思聞言卻只管坐着不動,穩如泰山,斜睨着榻上賈珠對曰:“哼,如今方知自己實乃一文官,殺賊之時卻是武官亦難當你之勇。早知今日受傷滋味難受,又何必當初。弟已聞殿下提起,你爲從師父手中奪回珣玉那玉佩,奮不顧身,不惜性命,逞強顯能,以一擋百,以一人之力手刃數十名賊兵。彼時怎不知受傷疼痛,如何現下卻向弟索那止痛之藥?”
賈珠聽罷欽思提起玉佩,見玉佩不在自己手邊,又忙不迭四下尋找,一面問道:“譚兄,可知我那玉佩現在何處?”
欽思見狀一面笑得意味深長,一面伸手往了賈珠枕下摩挲一陣,將枕下之物掏出遞與賈珠道:“見你如此,何人還敢惦記你那寶貝玉佩。珣玉的家傳玉佩於你便如那命根子一般,只怕他自己尚未如此珍視。”
賈珠則道:“此乃他家傳之玉,若非此番與我代管,我何嘗惦記?若是不慎失落了,我又當如何交待?何況於我手中這塊亦惟有半玦,若是這半個失卻了,留在我那處的半玦,豈非成了破鏡難圓?”
欽思則反問道:“即便如此又如何值得搭上命去?此番怕是珣玉知曉,亦斷然不會認同你此間所爲。”
賈珠聞罷此言頓時語塞,兀自出了一回神,心下暗忖道:“此事如何能令了煦玉知曉,若說爲了他之玉弄得自己渾身是傷,還不知他會如何使那性子,直怨我不會顧惜自個兒;若是說爲了救五皇子,亦是不可,煦玉與五皇子素來不和,不知又會平添多少醋意;如此算來只得說突圍之時爲賊兵傷的,這般講來方能將不良後果減至最小……”
如此尋思半晌,方又念及一事,左右掃視一陣,問道:“譚兄,可知現下千霰人在何處?”
欽思答曰:“此番王師攻城不順,嚴遊擊念及千霰箭技過人,遂命他前往協助攻城。”
賈珠聞言自顧自道句“原來如此”,隨後又問道:“譚兄,此番王師大營這處可是出了何事?怎的賊兵會來偷襲大營,殿下又在何處?”
欽思則答:“如此看來兄身體雖傷,頭腦倒還清楚,知曉此番乃是賊兵偷襲大營。殿下於今晨啓程前往第三峰督戰,此番王師雖盡數佔領江寧外圍據點並將江寧城除卻太平門之外的所有城門外圍佔領,然十日過去卻始終無法破城而入。無論是採用雲梯抑或是掘地攻城之法,皆爲城中賊兵阻攔摧毀,官兵死傷無數。而進攻鐘山的三路大軍,除卻首日便得勝而歸的東路大軍,其餘兩路皆未能攻佔賊兵堡壘,攻擊十分不順。遂殿下方纔親自領兵督戰。想來怕是城中賊兵聞知殿下離營之事,爲阻王師圍城之勢,欲以偷襲大營之舉以牽制王師。幸而此事皆未出乎殿下預料,早已佈置分派妥當。將偷襲賊兵困於營寨之中,來個甕中捉鱉……”
賈珠聽罷略有所思:“原來我已昏迷了十日之久,十日過去王師攻佔鐘山之事竟仍無進展,不愧爲當年洪武帝據守之處,果真易守難攻……”說到此處忙又轉向欽思問道,“譚兄向來惟殿下馬首是瞻,不出殿下左右,何以此番殿下出徵,譚兄竟未曾追隨殿下前去?”
欽思聞言,面上神情略有異動,隨後避重就輕地答句:“殿下正是念及你昏迷在此,特命弟從旁守護。以弟身手,不說能以一敵百,倒也能以一敵十了。”
賈珠對曰:“如此說來譚兄留下正是爲了保護在下?如此大恩,容在下日後相報!只不知此番何以在下醒來之時卻並未目見負責守衛的譚兄之身影?若非在下機警,只怕此番已命喪賊手了。”
欽思聞罷尷尬地乾咳一聲,方道:“咳咳,此番弟乃是外出探查敵情,方稍離片晌,不過須臾便返。只未料事出湊巧,這般時候竟有賊兵進入中軍帳左近……不過此事還請鴻儀千萬代爲保密,莫要令了殿下知曉。”
賈珠聽罷這話自是知曉此番欽思離開斷非片晌時間,卻也並不出言拆穿,倒也答應欽思代爲保密,隨後轉了話題問道:“記得在下當日于山谷之中向朱……你師父索回玉佩,隨後在下便也失去意識,卻說之後殿下又是如何從衆賊之中將在下救回?”
欽思聽罷賈珠此問登時便又擡頭挺胸,眉飛色舞地道句:“哼哼,還不跪謝了小弟的救命之恩!此番正是小弟與一等侍衛大人一道率領衆將士潛進山谷之中,殺退了賊兵,方解了你與殿下之圍……”
賈珠聞言方了悟,知曉正是因了之前五皇子借用夜梟傳遞消息之故,方令稌永得以跟隨夜梟一道尋到山谷中他二人的下落。然賈珠仍是拱手道句:“在下當是將譚兄大恩銘記於心,片刻不敢忘懷。”
欽思見狀自是得意萬分。
賈珠方又接着問道:“此番譚兄與稌大人可有擒獲那……”說到這裡,賈珠忽地不知該如何繼續。
欽思聞言自是明瞭賈珠未道言語,斂下面上笑容,淡淡答道:“已擒獲,正囿於營內。”
此番賈珠聽罷亦是喜憂參半,知曉朱學篤作爲馬文夢手下第一謀士,宛如馬文夢之左膀右臂,此番生擒此人,無異於斷其臂膀,令其實力大減,念及於此賈珠自是喜不自禁。然轉念一想,此人亦是身側欽思師父,欽思父母早亡,自幼待朱學篤如父。此番朱學篤落入官兵手中,難逃犯上作亂之罪,下場可想而知,屆時欽思又當如何承受。
此番賈珠不知如何繼續,只得轉了一個話題道:“此番殿下設計圍鬥偷襲大營的賊兵,想來在下這處靠近中軍帳,較他處安全。譚兄不若前往相助,以兄之身手,此番欲擒獲賊首,搏得頭功恐怕不難。”
欽思則道:“此番弟既爲殿下指派前來護衛兄之安危,弟亦需守於此處,以防萬一。此番鴻儀護駕有功,又正值將養之際,若兄有甚萬一,弟又將如何向殿下交待。”
賈珠聞言剛欲打趣曰“此番兄竟又如此一本正經地憂心在下安危”,便聞見從大營外又響起一陣喊殺之聲,這邊賈珠尚且不知發生何事,便見身側欽思說道:“是殿下所率伏兵到了。”
卻說那馬文信率領衆賊拼死突圍方纔殺至營寨一隅,此處官兵數少,馬文信費盡千辛萬苦方殺出重圍,身側惟剩一半兵力。正待領兵從此處往西逃回城中,不料在大營之外忽地有殺出一路伏兵,正是五皇子親自率領一路人馬埋伏於西去之路上,待那馬文信從營中殺出,便與營中的官兵一道里外夾擊那馬文信,定要令那馬文信一干賊衆有去無回。此番馬文信竭力死戰,更有賊兵掩護,方纔殺出兩路重圍,倉皇逃進神策門,身側所剩兵力,不過十之一二。
這邊五皇子清理戰場,清點斬殺與俘獲的賊兵人數,從俘虜口中得知此番領兵前來偷襲王師大營的賊首名爲馬文信,正是賊首馬文夢的親信族弟,亦是馬文夢手下一員得力悍將。五皇子又問此番江寧城中尚有多少賊兵,守將俱是何人,只聽賊兵答曰此番真正擁有戰力的賊兵不過五千餘人,包括馬文夢在內,能排上名次的守將不足十名。且賊兵外圍據點幾近全失,除卻安徽境內尚有殘餘賊兵佔領幾處縣鎮之外,外圍賊兵幾近全部退回江寧城中。五皇子聞言只覺難以置信,只道是賊兵如此之少,爲何竟能憑藉江寧城垣以抗據十倍於賊兵人數的王師如此之久。賊兵則道:“此皆乃朱先生之功,早在我軍失去江寧外圍城鎮之時,朱先生便已着手督建江寧城內外的據點,此番第三峰並了龍廣山上的堡壘皆爲朱先生所建;加之主公向來義薄雲天,率領城中將士據守死戰,如此當不會輕易令官兵得逞……”五皇子聞罷此言倒也沉默,兀自忖度許久。隨後待蔡琳並各路伏擊的將士清點戰場人數器械完畢,上報與五皇子知曉。五皇子於中軍帳中將此間諸事料理完畢,方起身前往賈珠所在營帳之中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