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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後宮 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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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進宮,能得省親的機會,並不多,因此葉逢春的出宮省親,更顯示她的與衆不同。鳳輦出了宮城,心卻不再覺得開闊,或是呆得久了,囚禁反倒成了一種習慣,和保護。

相府戒備森嚴,逢春住的院子,更是連只閒鳥也飛不進,宮裡不亂說的話,終於能問個明白。僞裝成性的人,即使得了做回自己的機會,言行也依舊要戴着面具,反倒象是沒了外面那層假,便是保不住裡頭的真。

“逢春可是攢了一肚子的話,”斟茶的手,只那十指,也是風情萬種,“惟獨大哥能給答案!”

“有什麼話,娘娘儘量直說吧!”葉文治面色冷靜。

“既然大哥都這麼坦率,妹妹就不拐彎抹角,”葉逢春話音一轉,“知秋是誰的孩子?”

自上次與逢春在宮中見過面以後,葉文治便有所防範,世上事,除非不做,否則就算如何費盡心思,也總有知情的人。當年他並不懂得這其中的道理,而如今卻是越發領會,知秋怕是要給葉家帶來滅門之禍。事關幾百口人的命,即使逢春再施壓,也得拖着,能拖多久拖多久。

於是,葉文治不答反問:“娘娘何處此言?”

“這不是宮裡,大哥毋須句句將‘娘娘’掛在嘴邊,提醒妹妹是皇上的女人!”逢春既然已經問出來,自是不問出答案不罷休,“孃的那個孩子,生出來就死了,埋在葉家後山的一棵胡桃樹下,至於知秋是哪裡來的,大哥你是最清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啊,大哥,他是誰的孩子?”

葉文治寵愛知秋,是葉家上下都知的事,若要說隨便抱來的孩子,怕是說不通。表面依舊平靜如水,內心波瀾起伏,投石問路:“娘娘心裡怕是早有答案了罷!”

逢春並不是衝動之人,只是關心則亂,她對葉文治不倫情懷,在這相對安全的環境下,竟也失了冷靜的風度:“住在小圓山那頭的女人是誰?”

葉文治沒想到連這個她也知道,猛地擡頭,盯着逢春的眼,試圖在其中確認,思緒不停,瞬間轉了不知多少彎兒。“知秋的母親,”文治嘆了口氣,“是個風塵女子,我從南方帶回來的,你知道湘琴的脾氣,我不能跟她說。”

“所以你就把他抱回家冒充母親的孩子?”逢春雖然知道大嫂的脾氣,卻又總覺得有什麼說不通。

“只是湊巧而已,知秋他娘有病,生下他就不在了,趕上孃的孩子夭折,只有調包,湘秀永遠不會發現真相,也可以把知秋留在身邊撫養。”

逢春跌坐在椅子裡,果然如她猜想,知秋竟是大哥年少輕狂,在外面的私生之子!這世界上,還真沒什麼完美無暇,即使自己心裡英雄一世的大哥,也有這麼一筆糊塗的帳!

葉文治眉頭輕皺,逢春以爲他是尷尬,卻不知,他心裡此刻正擔心着,既然深宮中的逢春都知道知秋是抱來的孩子,那極有可能還有別人,知道知秋真實的身份!而他要如何把那些人一個一個地找出來,再消滅掉?

葉逢春回相府,鍾衛是要跟隨的,臨行前,偷着見了仁喜一次。天氣冷得緊,滴水成冰,兩人經常幽會的地方就算避風,也是凍死人不償命的,什麼好事都沒心情做,只能聊天。

鍾衛並不覺得掃興,縮在不見光的角落裡,將仁喜小貓一樣的身子摟在懷裡,心裡便感到舒坦,閉着眼,幻想着帶他回到老家,兩人爬到高高的乾草垛上,正大光明地,曬太陽,睡午覺……

“想啥呢,你?”仁喜的手指頭捅着他胸口,問道。

“我攢的銀子夠買頭耕牛了,”鍾衛老實回答,“我奶奶留給我三間房,再耕兩畝田地,我還有點小手藝,養活咱倆應該不成問題。”

“你就做夢吧!”仁喜窩在他溫暖的胸口,只覺得一雙眼痠得很,“你見哪個萬歲爺臨幸過的人出過宮?我這一輩子,就得爛死在這後宮裡了。你找別人吧!”

“不能這麼說,後宮這麼多人,少一兩個,誰看得出來?等萬歲爺漸漸忘了你,咱在想辦法偷偷混出宮。”

“那得猴年馬月呢!”

“多久我都等着你!”鍾衛輕輕吻了吻仁喜的額頭,“我說真的,仁喜。”

安靜了,風在假山外狹窄的空間裡橫衝直撞,鍾衛的胸前溼了,火辣辣地,燙在他的心口。仁喜沒跟他說,晚上“榮貴妃”請他過去用膳,特別交代了,萬歲爺也會去。他不能讓萬歲爺忘了自己,花了那麼多心思,挖了那麼多關係纔得到的寵幸,怎麼能說放就放?

鍾衛總是有些不切實際的夢想,雖然他的那些夢,仁喜也不止一次做過。若沒有了萬歲爺的寵幸,自己在這後宮能活幾年?怕是還沒等到混出宮的機會,已經給那些沒把兒沒心的太監撕碎,分吃了。

他討厭榮貴妃居高臨下的口氣,嘴上說什麼“怎麼說大家也都是服侍皇上的人”,卻又打心眼兒裡瞧不起自己。仁喜心裡也沒看得起她,恐怕那身華麗的衣裝下的身體已經鬆弛暗淡,**怕要垂到肚皮上了吧?想是自從幾年前生了皇子,就再沒被萬歲爺臨幸過,一臉慾求不滿的**相!

可既然她願意拉攏自己,也有能力把自己再推到萬歲爺面前,仁喜假意奉承的功夫不差,也不介意用在這個外面看起來什麼都有,裡面卻是空空如也的可憐女人的身上。

這後宮裡,好人活不下去,即使純良如鍾衛,也有爲了自己的利益退縮的時候。只是他還是會悔恨,會因爲自己的懦弱悶悶不樂,而仁喜早就忘了什麼是內疚。從小到大,他對不起很多人,也有很多人對不起他……他對別人施予的傷害不能躲避,也不介意把傷害,再還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