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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後宮 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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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內寂靜,內務府總管崔公公歪在牀上打盹,小太監上來,趴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銀白的眉毛皺而又展,尖細說吩咐:“這麼晚來?”

夜晚清冷,來人披了件深色外袍,顯得燈光下年輕的臉更加潤澤,正是葉知秋。崔公公連忙躬身請安,跪到一半處,已給知秋扶了起來:“知秋此次來,可是有求於公公,哪敢受公公如此大禮?”

崔公公立即會意,有些面露難色,湊近知秋,低聲道:“大人若還是爲那件事……奴才有些話,就不得不講。”

知秋果然點頭,凝視他,面不改色,沉着冷靜:“公公有話,不妨直說。”

“既然如此,葉大人借一步說話。”

崔的內室裡沒有別人,關了門,便覺得這屋子跟封了蓋的盒子一樣封閉沉寂。葉知秋在八仙桌前坐下,崔未敢與其平起平坐,依舊垂手站着,似乎尋思着如何開口,掂量半天,終於說了話:

“葉大人如今在萬歲爺心裡的地位,從朝廷到後宮,無人能比。有眼力件兒的人,都不敢對您不利,萬歲爺也算下了嚴令,論誰也不敢怠慢您。但奴才的事兒,您也不要太較真兒,這後宮裡,男人女人,主子奴才……關係雜着呢!就算是萬歲爺,也未必爲了個奴才,就跟各宮的主子做對……”

崔公公話說到這兒,似乎有些爲難,怕是最後這點睛的話,觸怒了葉知秋,又覺得不說,怕是這正春風得意的主子看不清,“大人您是明眼人,萬歲爺什麼事兒,不是看得真兒真兒的?”

最後這句話,知秋自然領會他的意思,他這是明着跟自己說,就算是皇上,也有拿捏的分寸。前些日子,風風火火地,可給韓家一個下馬威,幫葉氏的氣焰狠加了把柴,可那不表示就會爲了個小奴才,繼續護着葉家,哪怕明知道是哪頭乾的這事,也得準人家找個機會發泄,兩家間權衡周旋吶!

知秋微微點頭,面平如水,看不出心裡什麼想法:“多謝公公提點,這麼晚來,擾了公公的清靜了!”

“喲,大人您可千萬別這麼說!做奴才的,只要主子高興,怎麼着都行!剛纔奴才那番話,可不想給大人您添堵,您是有大智慧的人,肯定能明白奴才話裡的意思!以後有什麼地方用得到奴才,奴才一定盡力辦!”

知秋也不多客氣,起身告辭了。雖然先前就知道這一趟可能要白跑,可他還是不死心,想最後試探一下,不光光是因爲皎兒落水身亡的事,洪煜抱怨後宮沒人向着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崔九這人油,對誰也未必忠心,洪煜高高在上,下頭很多事他也是身不由己。而培養自己的心腹,談何容易?後宮人事盤根錯節,沒有人會真心向着誰,有的不過是互相利用而已,而要找一個自己可以利用,在後宮又有能力有關係代替崔的人,想來想去,可只有他了。

鍾衛先是覺得身後有人跟着,回頭沒見什麼人影,他放慢腳步,很快,從旁邊小徑上飛快穿越過熟悉的身形,心中瞬間一陣驚喜。自從萬歲爺賞了仁喜單獨的小院,他已經躲鍾衛躲了小半年,偶爾遇上,也趁着距離還遠便轉了別的路。如今這般跟着,是肯見自己,與自己說說話了麼?強壓着心裡歡快,鍾衛四下裡看了一圈,疾步跟了上去。

果然,還是兩人之前常常見面的假山角落,本來背對着鍾衛站着的仁喜,緩緩地轉過身。他瘦了,眼睛陷着,顯得很沒精神,鍾衛不禁心疼,低聲問候:“不是說萬歲爺現在對你挺好的?怎麼精神倒不從前?”

“一個人住沒什麼意思……”仁喜本來要說,連皎兒也走了,不能陪自己,只這想法浮上來,已覺得疼得受不了,便將這位未出口的話,生生嚥了回去,“你的差事,當得還好?”

“還成,”鍾衛說得很短,也不敢向仁喜靠近,隔了一個多胳膊的距離,貪婪地觀察着心上人,“你,你今兒個,怎麼想着見我了?”

仁喜本也盯着鍾衛看了好一會,聽他這麼一說,才慢慢低了頭,半晌沒出聲,倒是扶着一塊石頭坐下去。

“鍾衛,你出宮吧!”

雖然聲音低而細微,卻象三九天刀子樣的寒風,瞬間凍結了兩人間的空氣。鍾衛果然如意料之中,沉默不言,仁喜便覺着日夜積壓的怨愁擔憂,再不能擔帶。

“皎兒這事不是湊巧,鍾衛,有人拿他身邊的人泄忿呢!萬歲爺護着他,他們不敢對他動手,可身邊的奴才,死了就死了,誰過問?誰管啊?你跟他走得太近了,有人會看你不順眼,會拿你撒氣!鍾衛,走吧……別等我了。”

“你怎總把我往外推?我在這裡當差,還礙了你的眼啦?”

“別這麼說,半年沒見,不是來找你吵的,鍾衛,你心思我明白,我也收了,可咱倆這輩子沒可能了!你陷在這裡,我倒不安心,總要掛着你,怕你跟皎兒一樣,說沒就沒了!”

鍾衛分外詫異,仁喜這人向來嘴上刁鑽,少這麼跟自己這般赤誠地袒露心思,而他只能盯着那紅了的眼,不能言語。仁喜這些時日,對過去這些年沒少想,越想越懊惱,越絕望。若不是自己當年逞強,爲了爭一口氣,收買太監,上了萬歲爺的龍牀,也許今日,自己默默無聞,角落裡藏着,靠着葉知秋的關係,真能把他跟鍾衛送出宮,也是有可能的吧?人的一輩子,錯一步,步步錯。

外面遠遠地傳來腳步聲,仁喜也不敢久留,長話短說,“這段日子,萬歲爺也賞了些東西,我回去收拾收拾,改日偷帶出來,你帶出宮變賣點錢,好好過日子吧!”

鍾衛倔強地直身而立,脖子僵硬挺着,沉默不語,腦海裡一幕幕都是第一次見到仁喜那張笑得跟花一樣燦爛的臉。分了,如今這就是,要分了?

“謝謝你,鍾衛,謝謝你等了我這麼多年,如果你心裡還給我留了地方,就走吧!你在外頭享的福,我都能感受到!”

匆忙落在臉頰上的吻,讓鍾衛還未捉住那短暫的感覺,已經飄然而去,他努力回憶着,仁喜的嘴脣擦過他皮膚的觸感,象是風中散卻的一抹殘香,便是生了追風逐日的飛毛腿,也是趕不上,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