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泉閣中,盡然是一派破敗景象。
蘇美人手裡拿着一柄紙扇,上面畫着一幅美人立像,細看上去是與蘇美人有幾分相似之處的。畫像的筆觸細膩柔和,細細描畫着這幅美人。似乎是增一分則多,少一分則瘦,盡然描畫出來了蘇美人的美態。
一旁伺候的宮人瞧見蘇美人這幅模樣不由得皺起眉尖。眼中有些焦急。
因着蘇美人被貶入了臨泉閣。她手底下的宮人也是散的散死的死,近身伺候的宮女太監均是沒了性命,那些靈魂穆鳶是來不及收的,卻是不知道便宜了哪路鬼怪。雖然如今還稱呼她爲蘇美人,可是實際上已經是褫奪了封號,貶爲庶人,論品階比身邊伺候的宮人還不如的。
而這宮人並不是尋常內務府派來,而是塞了銀錢方能疏通入宮。爲的便是伺候蘇美人。
她是蘇府的家生子,與蘇府之間乃是死契,性命均在蘇府手上捏着,若非如此這入宮的差事也是落不到她的頭上。
只不過以往入宮是爲了榮華富貴,就像是那些入了鸞鳳殿的宮娥嬤嬤,素來是有不少撈錢的法門,而上面有着蘇皇后的庇護也是慣常不會出什麼事情的,但她卻是被直接扔到了臨泉閣,連繁華都沒見過便盡眼是衰敗了。
縱然蘇皇后並未對蘇美人求情,但是終究還是看在同族的份兒上尋人來伺候她,在這冷清又寡淡的臨泉閣裡,有的只有已經瘋癲或者癡傻的厭棄宮娥嬪妃,那些宮娥奴才每一個盡心盡力,只管她們自生自滅纔好。其餘的再無旁人。
縱然是心思清明之人到了這裡,從早到晚聽到的都是一些哭喊哀慼,也就能把一個平常人折磨瘋了的。
蘇皇后便尋了蘇府的下人入宮來伺候蘇美人,不盼着她能活着離開臨泉閣,只希望蘇美人能活着便好。
可是出乎這宮娥預料的是,蘇美人並沒有就此消沉或者瘋癲。而是每天正常的行走坐臥,好似那些事情與她無關一般。
蘇美人的眼睛從摺扇上的立像移開,臉上帶着笑意,而後卻是一雙眼睛看着那宮娥,道:“金鈴,今兒個你陪我出去走走。”
名爲金鈴的宮娥忙矮身應是,而後上前想要結果蘇美人手上的紙扇撂到一旁,卻被蘇美人直接打在了腕子上。
蘇美人用的力氣可是不小,那檀木的扇骨敲在金鈴那雪白皓腕上的時候,登時就紅腫了起來。金鈴吃痛,急忙的縮回了手去,捂了腕子緊抿着脣角瞧着蘇美人。
蘇美人卻是神色平淡的回看了金鈴一眼,臉上依然帶着笑,只是那聲音頗爲冷清:“我不是說過,不許碰這扇子嗎?”
金鈴聞言卻是直接跪在了地上,也顧不得腕子疼痛,只管道:“主子,奴婢知罪,可是這扇子不能再留了。主子如今已經是落到了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只盼着能平平安安的活着,等到日後皇后娘娘和八殿下得了勢便能出去了。可您若是留着這個扇子,被人家發現了,那可是殺頭的大罪,活不的了啊。”
蘇美人神色淡淡的瞧了金鈴一眼,本來準備起來的身子卻是重新坐了下去,一身素淨的淡藍色裙裳裹在身子上,臉上也未施粉黛,但因着年紀尚輕未顯老態倒是比起往常濃妝豔抹還要來的好看幾分。
這會兒她斜斜的依靠着軟墊,一雙眼睛略略向下瞧着匍匐在地的金鈴,開了薄脣,淡淡道:“你知道了些什麼?”
金鈴並沒有什麼畏懼的,她是知道蘇美人必然有此一問,故而直接說道:“回主子的話,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蘇美人握着紙扇的手猛地一緊,原本清淡的眼神變得清冷起來。
她與錦繡館的畫師之間是有苟且的,蘇美人一直避諱着,但是終究是深宮寂寥蘇美人按捺不得,算起來,那畫師還是被蘇美人勾引了去的。靠着那些溫存,蘇美人在宮中的無聊日子裡過的有了些滋味,以往只爲帝王不願一顧而悲傷哭泣,但是如今她卻可以爲了那畫師的一把摺扇便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如今這樁事情卻被剛進宮的金鈴撞破,着實是讓蘇美人頗爲驚訝,也甚爲駭然的。要知道擋住爲了遮掩姦情,她甚至下了手讓小全子去刺殺趙淑妃,雖然不知道最後爲何罪名被按在了蘇皇后身上,但對此蘇美人並無憂慮,反倒是樂見其成。
但如今,她恨不得遮住的捂住的消息卻被金鈴這般容易的就知道了去,讓蘇美人的心不自覺的就漏跳了幾拍,錦繡館的事情反倒是其次了,若是被人知道她指令了小全子去害趙淑妃,那纔會真的讓蘇美人萬劫不復。
“說,何人告訴你的!”蘇美人氣急之下,居然大聲喊了出來。
金鈴卻是沒有被嚇到,而是忙起了身道:“主子,皇后娘娘是什麼都知曉的,娘娘若是爲了保全自己個兒還請莫要想那人了,珍惜自己纔是重要的。”
金陵本以爲蘇美人聽了這話後會生氣,哪知道蘇美人卻是鬆了口氣一般將身子重新的依靠在了軟墊上。
蘇皇后知道她的這樁事情,卻依然願意從蘇府派人來伺候,便足以說明蘇皇后對小全子的事情並不知情。蘇美人此時頗有些破罐破摔的架勢,這醃漬事情被撞破她已經渾然不覺得有什麼了,總歸拿捏不到把柄,爲了蘇府的聲譽蘇皇后也會爲了自己一力遮掩。
無論以往有多麼不忿蘇皇后高高在上卻壓制住了自己,蘇美人此刻唯一能夠倚仗的也就只有蘇皇后一人而已。
金鈴依然沒有起身,蘇美人的眼睛則是平淡的瞧過去,臉上竟是帶了笑容:“我知道到了這個冷清的地方是委屈了你的,但如今你我二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也必然是要爲我遮掩一二的,若是你覺得心裡委屈,我這便就放了你去鸞鳳殿尋我那位好姐姐,可好?”
這話說得清淡,但是聽在金鈴耳朵裡卻是根本沒有給她選擇的餘地的。她與蘇府之間的是生死契,便是說金鈴由生到死均是蘇府之人,輕易變更不得,一旦今日她敢離開了臨泉閣,無論是去鸞鳳殿還是想要回到蘇府,都是個死罷了。
就像蘇美人說的,她們現在坐在一條船上,根本沒有退路。
思量至此,金鈴便伏在地上,聲音一字一頓:“奴婢全憑主子差遣。”
蘇美人早就能料想到這個結果,笑着瞧了瞧金鈴,並沒有去扶她而是淡笑着道:“你去收拾收拾便和我一起出去走走,這屋子裡着實是憋悶得很,呆着都覺得心裡難過的。”
金鈴起了身,對着蘇美人行了個禮後便去了另一邊的廂房裡了。進了門,便快步到了銅盆前,擰了帕子要擦擦臉面,可是這越擦越覺得心裡委屈,剛剛還能在蘇美人面前鎮定自若的金鈴此刻竟是哭出了聲。說到底,不過是不到二十歲的姑娘,無過無責的就這麼進了堪比牢籠的地方,還沒個出頭的日子,金鈴越想越覺得心裡苦。
可是這哭着哭着,耳邊的那哭泣的聲音卻好是越發大了。金鈴用帕子抹了臉面,止住了聲響,但是那哭聲卻依然沒有停歇的架勢。
急忙把帕子掛到了一旁的架子上,金鈴快步出了門去,便瞧見微微皺眉盯着西邊牆面的蘇美人。蘇美人見到金鈴出來,便開了口道:“怎麼去了這般久。”
金鈴的眼睛能瞧得出微微泛紅,可她也不敢說自己哭過,只管道:“奴婢收拾了下帶來的物件,老爺還是擔憂着美人的,故而讓奴婢帶了不少東西進來。”
蘇美人卻是冷冷一笑,眼睛裡盡然是不屑:“不過是怕了我死在這裡,給她的寶貝妹子抹黑罷了。他如今自己身上的殺人命案還折騰不清楚,哪裡管得到我。”
金鈴並不敢說話,只管上前彎了腰攙扶着蘇美人,伺候她穿上藍色繡鞋。蘇美人起了身,略披了件褐色的披風,瞧着這披風的模樣眼中帶了些嫌棄的神情,卻還是讓金鈴繫上了帶子。
這臨泉閣不比寧聖宮,四面透風,最是寒涼不過。若是得了風寒卻也是沒人醫治,能不能痊癒只看天意罷了,故而蘇美人即使不歡喜這披風的模樣也是披在了身上,藉以保暖。
這時候,從西面牆壁後面傳出來的哭泣聲越發大了,蘇美人皺了皺眉,大步離開了門去,但是到了院子中依然能聽到從西邊的廂房裡傳出來的聲響,斷斷續續的,着實是煩人得很。
蘇美人頗爲煩悶的用指尖捏了捏被她放進袖中的檀木扇尾,冷聲道:“那裡住着何人,見天的哭,莫非要用眼淚淹死人麼。”
金鈴聞言輕聲道:“回主子的話,那是孫庶人,以前是個采女的,後來因着善妒被太后娘娘發落到了這裡。”池向醫亡。
蘇美人扯扯嘴角,一雙鳳目盯着那廂房門道:“能有膽量招惹太后娘娘,活了命都是她的福氣,哭,哭有何用?想來現在已經是老女人了,出來了也不過是年老色馳。”
金鈴沒想到蘇美人決然如此牙尖嘴利,她是知道這冷宮中的女人的,她們本就是沒了出去的盼頭,若是真的被蘇美人刺激做出些瘋事,只怕蘇美人身上又是一段是非。故而金鈴急忙開了口賠笑道:“主子何苦與她置氣?如今花兒還開着,這臨泉閣雖然瞧着不甚華貴,可是那花朵也是好看的,倒不如奴婢陪您去瞧瞧。”
蘇美人哼了哼,沒有說什麼便是跟着金鈴離開了。
就在她略略走遠的時候,那廂房中的聲音卻是戛然而止,孫庶人竟是半分動靜都沒有了。一道黑色的煙霧順着破了紙的窗子爬了進去,不多時,卻是一串急促的腳步,那門從裡面略略開了個縫隙。
半張臉面露出來,那女人好似是將整個腦袋歪了過去,一雙眼睛斜着從門縫中往外瞧,嘴咧開來,露出了蒼白的牙?。而那雙眼睛,帶着紅光,若隱若現的染紅了黑色的瞳孔。
而她身後,是一身畫皮,乾癟的攤在那裡。
“蔣才人,我這便幫你了卻心願,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