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對於引黑龍殘魂入龍脈之事,始終有些不認同,可此刻見程浩風這般樣子,爲他心疼的感覺早多過了心裡那點兒小別扭。
拉着他的手,輕聲問他是否已解決好,他微頷首,就扶他出了龍坑。
到得裂谷邊的溝槽小徑中慢慢往前行,身心壓力都緩解,程浩風的臉色也恢復如常。
“還能趕去凌山嗎?”胡仙仙見他雖好了很多,靈力仍沒復原多少,擔憂問道。
他搖搖頭,又說:“凌山之事你先去,我要趕回京城讓皇上辦祈福法會,同時也休養幾天。”
她答應着,而後兩人都沉默起來,氣氛壓抑。
將要上到石室,程浩風猛扯她一把,不許她再前行。
“怎麼了?”
“你應該問問你自己,怎麼連最簡單的問題都想不明白?”
聽程浩風語氣帶了責備之意,胡仙仙一時有些懵。
程浩風眼神發狠盯了她兩眼,氣得胸口起伏、鼻翼輕扇,咬着牙問:“你偷偷想着要是我們不在一起,我就不會遇到那許多波折,對不對?”
“你爲這個覺得憤怒?”胡仙仙沒料到他看透了自己心思,更沒料到他會因此發怒。
“女人怎麼就學不會設身處地爲別人想?我們對換境地,我若是想逃避,你難道不生氣?”
看他臉色又發白,胡仙仙含笑輕撫他臉頰。是呢,自己可以無懼孽業滿身,爲他改命,怎麼會不懂他的心情?
“我只是覺得心頭沉甸甸的才冒出逃避想法而已,但並沒有真的打算要怎樣。”她以儘量溫柔的語氣說着,是得哄哄他。
程浩風斂藏好情緒,很嚴肅地說:“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哄。你得自己想明白,天道無情亦無私,不是誰刻意拯救就能拯救,也不是誰刻意毀滅就一定能毀滅。”
見胡仙仙怯怯地點頭,程浩風知道她並沒有真正懂得話裡的意思,又看向那一片黑暗的無盡空茫,幽幽低語:“你若以爲你離開就能避免劫數,我就跳入這空茫中,看看這不屬三界之地到底如何。”
他不是要挾胡仙仙,而是覺得他們若終究要分開,那在世間所做一切都沒有意義,不如去探索更多的未知。
胡仙仙也看向那看不透的茫茫黑霧,自嘲一笑,她怎麼可能主動離開他呢?她可不是個大仁大義,會爲蒼生舍自己的人。
再者,兩人還沒分別呢,她都已經開始想他了,豈會狠得下心離開他?
話說盡了,程浩風與她出墓。見到岑載道後,交待幾句,程浩風就往京城而去,胡仙仙趕往凌山。
六月初七戌時出發時,六月初九巳時到達離凌山山腳最近的小村。
飛掠之時見到下方洪水氾濫,胡仙仙也無暇顧及,只有儘快讓暴風雪停下,纔是對災民最大的幫助。
在這個小村停留,是因她察覺這裡有熟悉的氣息,原來是麥塔哈和卓無傲在這裡。
麥塔哈是來安撫那些被阻攔在此地的商隊,卓無傲是來勸導他們撤到離邊城不遠的一個高山小鎮。
在聽卓無傲說還有可能爆發更大的災情後,麥塔哈帶頭讓麥家商隊先撤,並幫忙說服別人。
商隊的人大多數都聽勸,可本地村民卻大多數都不肯走。其原因,一是他們戀家,不願到陌生地方逃難;二是這裡常年寒冷,目前風雪很大,溪水上凝有薄冰,還沒有洪災。
“是呢,他們防寒避寒的物資很充足,這裡又應該不會發洪水,何必讓他們搬走?”胡仙仙也有些不理解。
卓無傲跺了跺腳,拉她靠近才小聲說:“七師叔,你怎麼還跟着起鬨呢?這都是冷師叔祖交待讓我做的,他已經上山兩天,上山前千叮萬囑讓我辦好此事,再辦不好,可能真有大禍。”
“冷秋朗上山兩天了?他讓你這麼做,必有他的道理。你快去辦事,我四處轉轉。”胡仙仙不再多說,想看看冷秋朗爲什麼會做此安排。
狂風裹着雪片直撲而來,胡仙仙不懼寒冷,但短時間裡從炎熱之地轉變到嚴寒之地,她身體還是有些不適應。
見她在風雪中踽踽獨行,臉色也顯出身體不舒服的樣子,一個村裡的老阿媽抱着羊皮襖追上她。
她聽不懂老阿媽的方言,但從老阿媽焦急又滿含疼愛的神情和那比劃的手勢中,她能看出來,這是以爲她凍着了,讓她穿羊皮襖。
胡仙仙感激的微微而笑,向老阿媽恭敬稽首。她並不需要羊皮襖,但還是接了過來。
披上羊皮襖,再走幾步,擡頭看着昏黃的天空。
天空中有一線刺眼的白光,胡仙仙盯着那線白光,直盯到眼睛發脹發酸才低下頭。
她猜測冷秋朗十有八 九是要用什麼秘術抗天,怕爭鬥中會引得大雪崩,甚至是引得山體垮塌,才讓村民搬走。
胡仙仙又尋見卓無傲,將羊皮襖給他,再吩咐:“告訴村口的那個老阿媽,就說凌山神女顯聖,讓他們必須搬到避難之所。不聽勸告,會降神罰。”
這是借凌若風當年的威望讓村民們乖乖搬走,雖然是騙,卻也是能讓他們儘快搬走的最簡單辦法。
卓無傲依她所說去做,那位老阿媽憶起胡仙仙在風雪中身着單薄道袍的樣子,首先就相信了凌山神女顯聖的故事。
有一個人信,就會帶動更多的人信,村民們都着手搬家。
胡仙仙此時已飛掠上山,在山上四處搜尋冷秋朗的下落。
大約未時,終於感應到冷秋朗的氣息。
她落身到那處雪堆一看,只見冷秋朗正如陀螺般旋轉而舞。他亮青色的紗袍在漫天雪花中翩飛,挺拔頎長的身姿每一個動作都蘊滿力量感,幽藍的眸子藍得更澄澈了一些,恍如冰雪王子。
只是,落在冷秋朗身上和手臂上的雪都甩掉了,他頭上和肩上的雪卻積了很厚,這讓他看起來又顯出些許怪異和滑稽。
看到胡仙仙來了,冷秋朗漸漸放緩旋轉的速度,最後收勢,瀟灑甩了甩頭,將積雪全部甩開。
“這是降低風雪狂暴度的秘術?”胡仙仙看不懂他爲什麼旋舞。
“是探查引起暴風雪的原因,算是通靈術。”冷秋朗拂去落在頭頂的雪花又說,“但這次的暴風雪既不是天庭降災懲戒,也不是有大妖做怪,正常天氣變化更不可能六月起暴風雪。”
胡仙仙撒開霧隱無隙網遮擋風雪,這樣更便於談話。
“據你大哥臧玄蛟所言,昆吾山祖脈出了異常,凌山纔有異常。”
冷秋朗聽她這樣說,就知道她和程浩風已經去過墓底龍坑,皺眉想了想之後,說道:“你們取走墨冰劍,司空驁就徹底與凌山無關,凌山龍脈無龍,很容易受影響。”
頓了頓之後,他握緊雙手,像是在壓抑激動情緒,遙望遠方輕聲嘆道:“看來,要想停下暴風雪,只有換了凌山龍脈。如若不然,凌山定會災患不止。”
“是的,臧玄蛟也這麼說,我和浩風也這麼認爲。”胡仙仙接話後又問,“此地百姓極爲尊崇凌山神女,我們是要請天庭給凌若風撤銷處罰,請她化龍脈?”
冷秋朗緊攥的拳頭微微鬆開,淺笑道:“化龍脈,凌若風的法力差得還遠。她只是因爲在這裡當過地仙,百姓在廟宇中見她的時候多,才那麼尊崇她。”
這麼一說,胡仙仙更是愁眉苦臉,絞盡腦汁想着解決之法。
冷秋朗不說話了,看風雪竟看得發癡,猶如在看心上人。
他的確是想起心上人了,他眼中沒有風雪,只有麥娜莎在對他甜甜的笑着,星星似的大眼向他展露着無盡愛意。
冷秋朗曾經過得縱情恣意,但又渾渾噩噩,直到遇見臧玄蛟,他才覺得這個自己在世界上活着是有價值、有意義的。
但是對於情情愛愛,他仍覺得那不過是他枯燥而漫長的生命中,所加的一點調劑品。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對麥娜莎這樣的一個純粹凡人女子動心,或許是因麥娜莎讓他感受到了被平等對待的愛戀感覺。
是的,這本是大多數人很容易就能得到的簡單感覺,可他曾經感受到的要麼是盲目崇拜迷戀他,要麼是把他當可怕怪物,要麼就會騙他、傷害他。從來沒有哪個女妖、女仙、女人如麥娜莎這般坦然而熱烈的愛着他。
可惜,冷秋朗終於找到想生生世世相守的人,卻無法與麥娜莎在一起了。
“祖師殘鼎已經完全復原,我藏到了昆吾山祖師得道飛昇處的雪峰冰洞裡。”
冷秋朗突兀地冒出一句與當前之事無關的話,讓胡仙仙很疑惑,詢問道:“你是準備煉丹藥提高功力,再開一條河?我看拓寬青河、金河後還是增加了抗災能力的,田地淹沒不少,因災而死的人畜卻並不多。”
冷秋朗笑了笑,無奈輕嘆道:“我是讓你們去取祖師遺留的鼎,以後終有用得着之時。”
這交託之事不尋常,胡仙仙察覺他做了什麼重要決定,忙問道:“是不是還要我們幫你照顧娜莎?”
“是。”冷秋朗心中還有千言萬語要說,話到嘴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決定化成這凌山龍脈,他追隨臧玄蛟,爲保臧玄蛟殘魂曾遊遍幽冥界,當時從未想過自己追隨的腳步會停下。
遇到麥娜莎後,像是心底裡就激發了要守護凌山方圓千里的使命感,而此時他的內心召喚他要融入龍脈。
可是,徹底的融入並不是如臧玄蛟那般汲取龍氣,是冷秋朗的身體與靈魂都將與凌山相融,再也不會有自我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