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太陽照在酸頭身上,他眯起眼睛向着太陽笑了笑。他沒有回答胡仙仙的話,肋生肉翅、身被灰毛,這一切就像是個詭譎的荒唐噩夢,他爲什麼要和夢中人對答?
見他臉上浮着安祥笑意,胡仙仙偏着頭細看看他,想確認自己有沒有看錯。在細看他之後,她發現他命不久矣。
“你仔細想想有沒有人給你吃過什麼怪異東西?這個人的煉製之術不熟練,你變成這個樣子後就燃燒盡了你的生命力。你可能活不了多久……”
酸頭聽了她的話後,懶懶地伸伸手臂,只當聽了個笑話般彎彎嘴角笑笑後,就繼續眯眼看太陽。
“他不能像我這樣長久存活?”賀登泰的眼中滿是憐憫和憂慮。
“你是鄂日渾所煉製精品中的精品,他是不知哪個半吊子煉製出的次品。唉,全靠他自己生命力在支撐。”胡仙仙無奈地搖頭。
“血梟死後是不能入輪迴的,他也入不了輪迴?”賀登泰的臉變異爲鳥類面孔,但他眼中還是滿帶人類情感。
思來想去,胡仙仙毅然對酸頭說:“我可以讓你擺脫生不如死的痛苦,讓你投生個好人家,保你來生安樂度過。你告訴我你把胡海忠關在什麼地方?”
對於她的提議,他不屑而笑:“再投胎?呵呵,我還真不稀罕活在這世上……”
“真不稀罕?你如此留戀太陽的溫暖光明,你真的不想重新好好活一回?”胡仙仙察覺他的生命力在急劇消失,是他真沒多少求生 欲 望了。
“我不會告訴你的,別白費口舌。我不想投胎轉世,我想在這一世就好好活一回!除非你們能把我變回原來的樣子,否則別想救胡海忠。”酸頭睃她一眼,倔犟說道。
“那你就受死吧!反正我們可以自己找到胡海忠,只不過多費點時間而已。”他的固執態度激得胡仙仙再次對他冷言厲色。
“你們找不到他的!”他說得很肯定。
“我可以拘請各地地仙來問,要尋找一個凡人的蹤跡,對當地地仙來說並不難。我就不信我找不到胡海忠!”胡仙仙找過歸沖虛,但歸沖虛說沒感應,她猜測酸頭把胡海忠關在陵州之外的地界。
“地仙也不行!我把他鎖在鐵櫃子裡,櫃子上還抹了我的血。鐵可以隔絕靈氣,我的血又可以紊亂胡海忠的氣息,氣息亂了,你們咋去找?”酸頭翻身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着,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你剛從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中緩過勁來,你信不信我可以吊着你的命,讓你一直受那種折磨?”胡仙仙目光陰狠,他再頑固不化,她真的會採取極端手段。
“我跟胡海忠家人約定好了的,只要三天不傳遞消息給他們,他們就會把秘密傳出去。"酸頭指了指賀登泰,"我夠苦了,不怕再苦一點。你們就等着他在乎的人身敗名裂,跟我一樣痛苦吧!”
胡仙仙氣得說不出話來,退到一旁,用眼色示意賀登泰去勸說。
也許是因爲受過同樣的苦,賀登泰耐心地勸着酸頭。那苦口婆心的樣子都不像是令人生畏的血梟,倒像是對弟子諄諄教導的老夫子。
就這樣勸來勸去,勸到中午還是沒勸動酸頭。胡仙仙考慮酸頭心境後,認爲直接逼問胡海忠下落可能行不通,想試試先詢問其他事。
“酸頭,你說說你到底怎麼變成這樣子的好不好?”她盡力讓自己顯得和顏悅色。
“我不知道。”
聽他這般直接乾脆的回答,她心中是滿滿的挫敗感,“你是不相信我?我給你的提議,是目前對你來說最好的歸宿,你這情況不可能恢復成普通人樣子。”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知道是你破了杭老趴的案子,相信你是個說話算數的好人。
我是真不知道自己怎麼得了怪病……或者如你所說是被人煉製……總之我不知道!
你好像提前知道我會變成這種怪樣子,應該是我問你,你來說說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吧?”
酸頭出乎意料地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讓胡仙仙看到點希望。她自嘲地接話:“若說你是怪樣子,我又何嘗不是怪樣子?包括賀登泰,我們都不可能再變回普通人樣子了。酸頭,你講講你被髮配到邊城後都經歷了什麼。”
也許是他也感受到了自己生命流逝速度變快,想找人傾訴一番,也許是被他們反覆勸說打動了,酸頭總算打開了話匣子。
酸頭在八月之時就被押送往流放地,同行的有兩個捕快,還有另外三個犯人。
在臨近邊城的時候,他們在路上遇到個奇怪的劫匪。這個劫匪並沒有打劫錢財,而是把他們都帶到一個峽谷中。
劫匪對犯人們說,到了邊城流放地就是讓犯人沒日沒夜的挖礦淘金,與其被搓磨死,不如搏條生路。
他唆使犯人殺了那兩個捕快,說是隻有大家一起背了命案才能擰成一股繩,才能合夥幹大事。
劫匪給犯人們吃了據說可以變得力大無窮的藥,準備帶他們佔山爲王。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半個月後那劫匪就不辭而別,消失在峽谷中。
正期待幹番英雄事業呢,頭兒沒了,犯人們就商量讓酸頭出去找人,其他幾個犯人留在那裡繼續等待。
酸頭出峽谷後,沒能打聽到劫匪的消息,倒發覺自己身上出現可怕變化。他不敢再回峽谷,因形貌變化,他也不怕被捕快抓了,一路往宜州而行。他認爲自己得了怪病,只想死在家鄉。
到了宜州後,酸頭髮現自己雖然整日痛苦不堪,卻力氣變大、流血帶毒。他見別人都害怕他,就嚇唬別人,劫了不少錢財。
爲了醫他自以爲的怪病,他把劫來的錢都花光了,病情還是在加重。
二十多天前,偶然打聽到胡海忠出高價找人對付賀登泰的消息。酸頭就從宜州趕到陵州,他對胡海忠說不要錢財,只要靈丹妙藥,胡海忠當時是滿口答應。
後來,得知胡海忠騙他,他就綁架胡海忠,轉而要挾賀登泰。
胡仙仙聽完這些後,細問他那劫匪的樣子。酸頭此時也猜到,那劫匪給他們所吃變力大無窮的藥有問題,盡力細細回想那劫匪的樣子。
“他長得五官平常,身材瘦小……嗯,右眼睛瞎了、右腿可能受過傷……應該是傷過筋骨的重傷,他走路的時候都一扯一扯的。
還有,他手指骨節很長,皮膚髮白,白得陰慘慘的。他不苟言笑,經常都是臉色陰沉沉的。
他雖說身帶殘疾,身手卻很靈活,他向人攻擊時腳下步法怪異,不是平常走路時的蹣跚樣子……”
酸頭說起的這個形象讓胡仙仙有種莫名熟悉感,眼看就要想起,終又想不出來。
賀登泰突然高聲說:“高有全!酸頭說的人是高有全!”
高有全?記憶的閘門像被洪水衝開,往事紛紛涌現。當年那些匪徒多是高家村的人,高有寶、高有德、高有全、高有闊、高有彪、高有山。
是啊,那形象就是高有全!他是在寥州黑礦時受傷致殘,還是胡仙仙重傷了他!
賀登泰告訴胡仙仙,鄂日渾的那些藥只讓徒弟高有全碰,就連記名弟子蒯殿聰都只能保存藥物,而不能觸碰那些藥物。
在籌備薛家老宅之事前,鄂日渾就吩咐高有全帶了那些藥物去往離邊城不遠的一處峽谷。
那些藥物當中,最讓鄂日渾珍視的就是從列御勳血液裡提煉出來的東西。那是半成品,據說完全成功後可以造出像列御勳那樣殺不死、又比列御勳聽話的怪物。
鄂日渾死後,留下的小部分東西託付給蒯殿聰了,大部分東西藏了起來,只有高有全能找到。酸頭所說高有全突然離開峽谷,應該是得到鄂日渾死訊,趕去取遺物。
聽了這些,酸頭笑起來,笑得比哭還難看:“這個高有全根本不是想帶我們佔山爲王,是拿我們試藥?就爲了造出那啥殺不死,還聽話的怪物?瘋子……我還以爲自己夠瘋了……沒想到還有比我更瘋的……”
看太陽的位置應是午時末刻、未時初刻,該是一天當中光照最強的時候,胡仙仙卻覺得陽光背後滿是陰暗。她沉默着,往事與近況在腦海中交替翻涌。
當年在鴻賓樓,程浩風一眼就識破高有寶、高有德,卻一直認爲高有全和高有闊只是魚販。
高有全沉穩有主見,行事低調認真,二當家高有彪很信任他,鄂日渾此生只收了他一個正式弟子。
同是窮鄉僻壤出來的同族兄弟,如今是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世事無常,令人唏噓,胡仙仙出神地想,要是他們如今再聚首會是何等情景?
高有寶成了蟠龍寨大當家,聲勢遠不如鄭天霸威赫,卻也稱霸一方。胡仙仙重傷了他致他殘疾,卻又因義冢之事,兩人了結恩怨。
高有德出獄,厭倦江湖爭鬥,成了麥塔哈得力助手,如今是安分守己的良民。
高有全如今情形是再沒有回頭路了,胡仙仙得告知程浩風設法儘快找到他,要不然不知他會造出多少像酸頭這樣的怪物。
高有闊之魂已由胡仙仙送去投胎,是生在平常安穩人家,此生再不會與他們有交集。
高有彪這個悍匪可能仍在地獄中受苦,他是胡仙仙所殺的第一個人。佘日茫是金蟒妖,是意外殺之;高有彪是人,還是她有意仇殺。
送高有山投胎之事幾經波折,如今投生爲潘宗強外孫,潘棗兒與鄒元昆之子潘無山。在潘無山外公的半強迫之下,潘無山還認了秦沐風當師父、程浩風當義父。
胡仙仙本來在感慨命運無常,想到高有山時她突然咧嘴,從端肅沉思神情變爲苦笑搞怪神情。
高有山對自己有愛戀情愫,而今他投生爲潘無山後該有一歲多了。這一歲多的幼童當程浩風義子本來沒什麼奇怪,可聯想到他前世是高有山,胡仙仙起了滿身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