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話一說完,她們都明顯表露出不同意她所說的神情。她能理解她們的想法,能用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去找到兇手,何必還要大費周章?
她又解釋了幾句:“這件案子最重要的不是抓兇手,而是要緩解佛道矛盾,並且讓老百姓對官府、佛教、道教,以及其他說不清的神秘勢力都要有正確認知。”
胡仙仙說得冠冕堂皇,道理又有些高深,她們都用茫然又崇拜的眼神看向她。
齊楚鸞微頷首,緩聲說:“師叔祖果然想得深遠,這等悟性的確讓弟子們難以企及。”
齊楚鸞對胡仙仙所說表示同意,其他人也就都贊成。胡仙仙有些慚愧地低頭訕笑,她這麼做其實是存了私心的,杭家小丫頭如今身在佛門,不把這案子理個透徹,怎麼能讓“大弟子”歸入自己門下?
她們不知道胡仙仙腦袋裡那些彎彎繞繞,又請教她該怎麼具體察探,胡仙仙又具體安排。
“其一,瓊蓮宮所有平時出門比較少的弟子都去宜州,在賭徒們喜歡聚集的茶坊酒肆打聽,打聽有哪些賭徒近兩個月用度狀況。記住,只能每家套幾句話,不能守着一家反覆問。”
“其二,齊宮主與樊道長以自己熟悉的朋友、香客關係,探聽杭老趴在瓊光縣城和宜州城都與哪些人有過交往。”
“其三,把打探到的消息蒐集起來,送給喬元君做個總結。喬元君要整理出線索,把杭老趴有過交集的人單列出來,他們的日常行爲都要詳細審看。”
胡仙仙交待完畢,又問她們還有沒有不明白之處。曾文霞首先問:“比如說我們去那些賭場附近的茶館兒問,但凡是賭過錢的人都要問人家來喝過幾次茶?”
胡仙仙還沒回答,阮文月已經搶着說:“哪裡是要挨着去問茶客?就問問掌櫃的人,問問生意好不好,有沒有出手特別闊氣的人這些就行了。”
胡仙仙向阮文月點頭讚許道:“就是這樣。這是很細很慢猶如大海撈針的事,你們會受很多白眼兒,會很辛苦的,這也是修行。”
其他人又陸續問了其他問題,齊楚鸞抿脣沉思着,等別人都不再發問,她才說:“師叔祖此舉,是想從錢財用度上找到鐵證?”
胡仙仙笑道:“是呢。屍身已經被燒燬,那根碎布條和錢袋肯定也會被兇手銷燬。可是,他絕對不會銷燬錢財,就只有從錢財上找線索。”
“銀子銅錢都長一個模樣兒,能證明什麼呢?”樊楚瑤聽得疑惑不解。
胡仙仙笑答:“你們可能沒進過賭場,賭場裡面贏來的錢財可是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還有呢,賭徒們都是不甘心輸的。他們會對輸了的錢財格外在意,能記得很清楚輸出去的錢財有什麼特點。
再者,杭老趴是個老賭鬼,一直都是輸多贏少,爲什麼那天運氣特別好?我懷疑他是與人勾結出老千贏那麼多。能找到這個與他合作出老千的人,案情會更明朗。”
衆人都點頭稱是,阮文月附在曾文霞耳邊嘀咕:“我們是沒去過賭場,她說得這麼詳細,難道她去過?”
胡仙仙眼角抽了抽,假意端起茶碗喝茶,借茶碗的遮擋用餘光觀察衆人,見她們似乎都沒聽到阮文月的話才舒了一口氣。
申時,其他人都各忙各的去了,胡仙仙也換裝準備出門。她可以變化成其他形象,可她總覺得那樣就不是自己了,她還是用化妝換衣的方式來掩藏身份。
穿上桃紅繡黃花的衣裙,戴滿晃得人眼瞎的金釵、金鐲,再刻意塗成大紅臉蛋兒,她就扮做一個粗俗婦人。
胡仙仙瞅了瞅鏡中的自己,乍一看挺醜陋,細看還是有幾分秀氣。她想了想,又在顴骨最高突的位置點上顆黑痣。
她滿意地衝鏡中自己笑笑,如此一來,不僅僅是粗俗醜陋,還看起來相當尖酸刻薄。
收拾停當,胡仙仙飛身入雲,一瞬之後已到宜州城門外。她尋個僻靜樹叢落身,而後大搖大擺入城而去。
到得宜州州衙外已經快酉時,她尋了家斜對州衙的飯館點上一大桌子菜。她一邊狼吞虎嚥的吃着,一邊暗裡觀察州衙旁邊屋檐下的無疑。
小尼姑無疑爲父翻案,無錢無勢,連吃飯住店的錢都沒有,已經在屋檐下呆了半個月。她這半個月都是靠路人施捨些湯水過活,此刻正眼巴巴地瞅着飯館裡用餐的人。
胡仙仙與她隔着條一丈多寬的小街,卻能將她各種細微表情都盡收眼底。她向無疑揚了揚手中雞腿,喊道:“餓了沒有?過來一起吃。”
無疑目光在胡仙仙臉上頓一頓,沒有動身。她一則認爲胡仙仙可能不是在喊她,二則怕胡仙仙捉弄她。
“小尼姑,我叫你呢。我點的菜太多吃不下,你快過來跟我一起吃。”
胡仙仙直接喊她“小尼姑”,她確定是邀請她吃飯了。
無疑快步穿過街道走來,先向胡仙仙施禮道謝:“多謝施主。”
可她在桌上尋了一圈兒都沒有尋到素食,有些失望地說:“施主好意貧尼心領了,還是請施主自己慢用吧,貧尼告辭了。”
“客氣什麼?”胡仙仙夾起塊兒紅燒肉往無疑嘴邊送,無疑連忙退步,扭開頭。
“喂,我好心請你吃肉你還嫌棄啊?嘖,快點吃,瞧這油都滴下來了。”胡仙仙嚷着,筷子上那塊紅燒肉確實滴下油,她正伸舌頭接油舔進嘴。
無疑看得咧咧嘴,趕緊跑開。旁邊那些食客們都紛紛側目,對胡仙仙多有鄙夷之意。
胡仙仙朝他們很兇很兇地吼:“看什麼看!沒看過仙女兒啊?再看,姑奶奶挖了你們的眼珠子。”
吼完之後,她又拍着嘴自言自語:“唉,又忘了不要口出惡言。要想贏錢,就要多積德。唉呀,還忘了尼姑是吃素的……”
“小二,快拿十個饅頭來!”胡仙仙大喊一聲,店小二趕忙端來一個大盤子,裡面的饅頭冒着滿是小麥甜香味兒的熱氣。
她托起盤子朝無疑喊道:“喂,來吃饅頭!快點兒啊。”
無疑斜睨她一眼,沒有動身。望着熱氣騰騰的大饅頭,她暗裡吞着口水,可她不想再受羞辱。
她駁了胡仙仙的面子,周圍的人都恥笑胡仙仙。胡仙仙不以爲意地向衆人笑笑,她真是開心在笑。
這個無疑明知父親貪財好賭、自私賴皮,還是沒有做出不認父親的言行,這是個有孝心的孩子。
無疑在父親出事後,能很快冷靜下來配合官府辦案,沒有一味沉溺悲傷中,是個分得清輕重、顧得了大局的孩子。
無疑起初認可官府定案,沒有因父親爲難師父師叔她們,是她有孝心,卻也不是愚孝。
再後來發現疑點,不顧師父責難,毅然爲父翻案,是她有忠心,卻也不是愚忠。
胡仙仙邀請無疑吃東西,她並沒有過多的推辭,可見她不是個忸怩之人。
後來,她拒不接受邀請,又可見她有骨氣,不會任人耍弄。
胡仙仙幾乎能確定她就是自己將收的大徒弟杭無一,有這麼個心性上佳的徒弟,她是真的開心。
不過,胡仙仙覺得這點兒考驗還遠遠不夠,得瞧瞧她應變力如何,能否在險惡世道中混得下去。
“小尼姑,姑奶奶懶得等你過來了。看好嘍,接着。”胡仙仙拋出饅頭,一個接一個的饅頭精準無誤地擲到無疑身上。
無疑先是本能地閃躲,繼而憤恨地接住饅頭,怒擲回胡仙仙所在位置。只是,她沒有那麼好的準頭,都打歪了。
“喲呵,小尼姑脾氣還挺大。”胡仙仙強憋住笑意,微一擡腳,將掉落地上的饅頭踢得飛起,再次打向無疑。
這次她是用了勁力在踢,無疑腹部受擊,疼得彎下腰。胡仙仙咬了咬下脣,忍下疼惜之心,看無疑做何反應。
無疑像只可憐的小蝦米弓身很久,周圍的人開始紛紛指責胡仙仙。但是,她刻意用森冷目光一掃,他們都閉嘴。
無疑揉揉小腹,慢慢直起腰,瞪着胡仙仙嚴厲說道:“糟蹋食物,天理難容!你會遭報應的!”
胡仙仙翹起嘴脣,擠出個笑容:“報應來了再說吧,反正我這會兒過得比你好!”
無疑又看向其他人,憤慨喊道:“你們就縱容她這樣做惡?小心她早晚欺負到你們頭上。哼……”她說着就往衙門口挪去。
胡仙仙暗笑,這小丫頭有趣!她就算明知鬥不過胡仙仙,還是要挑唆其他人反感胡仙仙,很有殺不死你也要噁心你一下的勁頭。
這小丫頭有勁頭也有點滑頭,往衙門口退去的動作應該是想萬一胡仙仙再傷害她,她還可以求助衙役。不管衙役是否真能幫她,總之她是不會任人欺凌的,一直在想辦法反抗。
胡仙仙大笑起來,昂首闊步地向無疑走去。無疑一看見她走來,就往州衙內飛奔,可是守門的老衙役攔下了無疑。
就在無疑被攔的一瞬間,胡仙仙已經到了她背後,獰笑着拎起她的衣服後領,朝旁邊的僻靜小巷走去。
無疑不停掙扎叫嚷着,胡仙仙牙縫兒裡擠出一句話:“想給你爹報仇,就老實點兒。”
無疑轉轉身,側頭怒視胡仙仙,迎上的卻是胡仙仙溫暖明淨的笑容。無疑眨眨眼睛,再盯着她看了看,不再掙扎。
有幾個人是想上前救助無疑的,但見無疑自己順服了的樣子,也就作罷。
到得小巷角落,胡仙仙哄起無疑:“彆氣了,呆會兒給你賠禮,你想吃什麼就給你吃什麼。唉呀,你是我徒弟了,快叫我師父。”
“你亂說什麼?我什麼時候答應要當你的徒弟?我有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