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秦沐風他們刻意在迴避,馬爍他們則還弄明白,但總之是不會直接說什麼的,唐彩兒卻全然不懂,問得衆人臉色一僵,而程浩風臉色茫然。
屋裡氣氛壓抑到極致,片刻後,他答着唐彩兒:“我真不難過,爲什麼你會覺得我難過?”
唐彩兒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着他:“你就是很難過,可你自己不知道。嗯,你還記不記得你給我做的那個小花蛇?那小花蛇像真的一樣可好玩了,我們一起來玩,可能玩會兒,你就不那麼難過了。”
她那純真可愛的樣子實在令人難以拒絕她請求,程浩風雖然堅持自己並不難過,還是無奈同意和她去玩會兒。
看着他們出門的背影,胡仙仙實在忍不住眼淚了,扭身就跑進自己房間,還沒關好門,淚珠就“啪嗒啪嗒”直滾。
知道她是個倔犟不聽勸的人,且列御風又將毒發,就任她哭去,都圍着列御風打轉。
秦沐風認爲子時中刻是“離人嘆”之毒毒發最猛的時候,可列御風只覺得輕微腹痛。
衆人都有些慌,因爲如果是突然痛起來,痛得滿地打滾後很快又止痛,那麼捱過毒發還能撐撐。要是痛的烈度慢慢加大,痛的時間又耗很長,那真難熬。
不是太痛,但等待毒發的內心煎熬讓列御風急得滿頭大汗,翠兒慌慌忙忙去燒熱水給他擦洗,不小心又把盆兒打碎了。
看着滿地碎片,翠兒認爲不是好兆頭,焦慮驚恐中“嗚嗚”大哭起來。
盆碎聲和哭聲聽得胡仙仙心驚,她竭力讓自己從情緒泥淖中走出來,畢竟是因自己疏忽大意才使得尚蔚然中毒,才逼得列御風去以毒解毒,自己必須爲他做點什麼纔對。
待得情緒穩定,胡仙仙去燒好熱水端進列御風屋裡,再問列御風想不想吃點什麼。
列御風扶額苦笑,對衆人澀聲說:“你們別緊張兮兮圍着我轉,弄得就跟我要生孩子了一樣。”
“哇嗚嗚……國主不要開玩笑啊……你以前從來不開玩笑……這就跟迴光返照交待遺言似的……要說些和以前不一樣的話……所以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真的不要開玩笑啊……”翠兒半跪在列御風牀邊變哭邊說。
場面悲傷又滑稽,列御風看看端熱水的胡仙仙、備着剪刀和銀針的杜婉芷、還有捏着好幾樣瓷瓶的秦沐風,“嘖嘖”幾聲後笑起來。
“國主,你笑什麼?你是不是……痛得麻木不知道在痛了……要哭反而又笑了……”翠兒的眼淚鼻涕橫流在一起。
“我是笑我們這模樣真的很像我要生孩子了,喏,連熱水、剪刀什麼的都備好了。這會兒就像在陣痛,待會兒可能就得分娩那麼痛,嗯,說不定會比分娩更痛……”也不知是痛糊塗了還是怎麼的,列御風說話全不似平常。
在翠兒眼裡,列御風是再落魄都能溫雅謙和的高貴國主,見他形象變樣,更認爲這是他命不久矣的預兆,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快背過氣去。
馬爍安慰她,說秦沐風是仙醫,定有辦法救治的,她這樣哭泣,反而會讓大家心亂。
“你別來裝好人!你肯定巴不得國主死了……就沒人攔着你跟我在一起……我告訴你,要是國主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翠兒哭嚎幾聲,猛咬了咬自己手背才緩過氣,說出話來。
可說出口的話很傷人,馬爍瞅瞅她後,默默轉身出屋。
他出屋,程浩風就正好和唐彩兒玩累了,準備進屋。
他們錯身而過的時候,程浩風拍拍他肩膀說:“女人都是吼得兇,別跟她們計較。”
馬爍眉頭緊鎖,“嗯”兩聲算回答,列外走過去拉着他一起走了,說反正也幫不上忙,就別再添亂。
他們走遠,程浩風笑向列御風說:“這樣躺在牀上乾等着毒發也不是辦法,還越等越心焦,我去安置紅兒的時候,看呼風河還跟從前一般,不如我們去河邊一起賞月?”
紅兒化成的小樹苗,已由列御風帶出,再由程浩風種到了呼風河河畔靈氣充沛的一個小山坡。列御風想去看看紅兒,也覺得賞月閒談比這麼幹等着要好受些,就同意了。
衆人也贊同,都往河邊走。程浩風卻說人多了吵吵嚷嚷的,會使列御風心情緊張,更增加痛苦,提議他們師兄弟三人去小坡下,而幾個女子另去別的地方。
到河邊玩了一會兒,翠兒和唐彩兒都困倦起來,她們又不肯回去睡,杜婉芷就押着她們往回走。
河灣處只留胡仙仙一人,她看着圓月如玉盤,想着今夜本是喜慶團圓的佳節,更因處境生出悲意愁思。
想當年,雲華七真、玉真三英在修仙門派中那是響噹噹的名號,當時的他們個個意氣風發,哪曾料到如今會離散各處,盡皆過得不如意?
一個人獨對圓月,悽清中更添悽清,胡仙仙覺得這麼下去更難保持心緒平和,就想偷偷去瞧瞧列御風情形如何。
她用隱身之法,緩步走到小山坡旁,看看紅兒化成的小樹苗,再潛行到河畔蘆葦叢邊。
“這所謂的‘離人嘆’之毒,也許沒傳說中那麼可怕吧?也許捱過第一次毒發後,以後會疼得越來越輕微。”列御風暗暗祈禱着就這般纔好。
“說不清,我只是從醫典中瞭解過這種奇毒,從前沒有真接觸過,沒醫治的經驗。”
聽秦沐風這麼回答,列御風長噓短嘆起來。胡仙仙暗想,原來五師兄並不是真的能對毒發不當回事兒,是不好意思在別人面前顯得沮喪和軟弱。
難怪程浩風要提議就他們三個在一處,只他們三個在的時候,既能及時救治列御風,列御風也可以不用掩藏情緒。
“五師兄,這會兒還受得住痛嗎?不如我給你扎銀針試試能不能緩解?”
“不用,就跟吃得太撐似的疼,也有點兒像浸在冰水裡一般,很不舒服,可也不是忍不了。”
聽了他們對話,程浩風忙轉開話題:“別總說這些,說多了之後,不疼也要疼起來。又到中秋,我們再來比誰抓魚抓得多。”
從前在山中清修,日子過得很枯燥,一年當中只有元宵節、端午節、中秋節能放鬆些。他們師兄弟幾個在中秋的時候,不和那些外門弟子搶月餅吃,跑來河裡比捉魚。
比賽後,在一定時間內誰捉的魚最小又最少,那就得受罰,被罰者要脫得一絲不掛。可能是平常都太端方嚴肅了,他們幾個纔想出這古怪粗俗的懲罰方式。
說着這些,他們都笑起來,笑聲就和那些放浪形骸的花花公子類似。
聽他們又小聲議論,胡仙仙才明白他們笑的原因是上百年裡反覆比捉魚,久而久之都有輸的時候,皆是見過對方私處。於是這馬鳴風、龍嘯風、程浩風、列御風、秦沐風五個人居然比起長短大小來。
聽他們嘰嘰咕咕所說,胡仙仙明白他們所謂的“比長短大小”當然不是比胳膊,又氣又羞之下捂緊耳朵,差點兒氣息不穩讓他們發現。
晁玄同七個親傳弟子當中,兩個女弟子凌若風和白迴風因爲算是情敵,私下沒有交情,那五個男弟子比親兄弟還親,皆知他們五個湊一處後會暗裡淘氣,沒想到會淘氣成這樣。
因不知有旁人在聽,三人說話沒了顧忌。說起往事,就笑大師兄馬鳴風當年自吹自擂“金槍不倒”,誇口要娶足三妻四妾,生八子七女。
結果,馬鳴風至死沒成親,聽說對洛玄心的大弟子蔡蓮君有意,但蔡蓮君對他無意。如今,馬鳴風雖是地仙,卻只有魂體,而蔡蓮君去了紫氣福地後出福地的自由都沒有,他們兩個應該是再無可能。
龍嘯風和殷可盈的情仇顛覆當年整個朝堂,使得政局都發生變化,他是五個師兄弟當中最先有情愛糾葛的,卻也是向道之心最堅定的,只想着自己“一柱擎天”,不娶妻生子。
可也不知爲何,殷可盈轉爲葉賽英這一世之後,他們之間又生出牽扯,儘管如今那情意若有似無,也說不準以後會如何。
程浩風和列御風都是因情苦不堪言,只有排行老六,年紀最小的秦沐風倒真正成親了。
其實秦沐風也不順利,也是幾經生死離別才終於和心上人團聚,並且杜婉芷如今是壽盡而強留人世之身,不知哪天就會徹底留不住了。
說到如今種種煩難,他們都神色黯然,而列御風已經痛到虛脫躺在河邊。原來剛纔說從前淘氣糗事之時,就是列御風真正毒發之時,他們是以此來讓列御風緩解疼痛。
給列御風扎銀針安神後,又讓他躺着好好休息復原,秦沐風再問程浩風是不是真打算在事情未了結前就疏遠胡仙仙。
“她從來沒有信任過我,我不疏遠她,她也得疏遠我。”程浩風遙望明月,眼中古井無波。
“三師兄,別怪我直說啊,你在法朝當國師已經惹人非議,以後朝中大事再照你所安排的那樣做,得讓天下很多人對你生厭。”秦沐風的話帶着勸誡意思。
胡仙仙不知道程浩風具體安排了些什麼大事,想來不會是利國利民的事,要不然秦沐風不會這語氣。
靜默好一會兒後,聽程浩風答道:“天下人怎麼看我都無所謂,我本來就不招人喜歡。能夠解決好事情纔是最重要的,別人怎麼說不重要。”
秦沐風又問:“聽婉芷說,你是真正情絲散盡了。你本源特異,我們只能儘量忘情,卻不可能抽情絲,真不知你此時感覺如何……不知是否……還能如從前相處?”
“哈哈……你把我當什麼怪物了嗎?所謂無情絲,也不過是因我本是集天地間情絲萬縷化生出意識,最終投胎爲人的,無情絲就改了宿命而已。”
程浩風朗聲笑答後,又伸手與秦沐風有力相握,列御風也緩慢擡手與他們握在一處。他看着兩位師弟鄭重道:“沒了情絲也好,男人不需要那些無用的東西。可不論有情無情,我們永遠都是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