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擁片刻,胡仙仙雖還貪戀他的懷抱,但爲免馬鳴風撞見尷尬,也還有正事要做,就拱了拱頭,示意程浩風鬆開自己。
“仙仙,這一兩年可能都難以平穩,要勞煩你四處奔波,辛苦了。”兩人瞟瞟遠遠望向這邊的馬鳴風,端正站好。他很客氣地對她說,還有些歉疚意味。
“哈……你這說話的樣子好像是去慰勞將士的大元帥,咳……這兩年邊關多戰,本帥敬各位將士一杯,以慰辛勞!”她笑說,又壓粗嗓音學着元帥慰軍的架勢。
程浩風的臉紅了紅,想伸手擰她臉蛋兒,見馬鳴風已走過來就收了手,無奈說道:“學得不像,這麼嬌俏的元帥只能去惑亂軍心……唉,沒讓你過幾天安穩生活,我是誠心致歉,你扯哪兒去了?你應該感動得流淚纔對呢……”
“哦,哦……是這樣嗎?流着淚說,爲了你我吃再多苦、受再多累都不怕,我願爲你、爲天下蒼生付出一切……不論怎樣苦,我都不介意。”
胡仙仙深情凝望着他說,他還沒接話,她又吐了吐舌頭笑說:“哈哈……這樣說話,好奇怪、好肉麻!”
“有什麼可笑?傻乎乎的。讓你受苦,你不介意,我介意。”他肅色握住她的手,他覺得她太調皮貪玩了,成天笑嘻嘻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一般。偶爾呢,又太沉默孤僻,他都不知道她成天在想什麼。
馬鳴風已經走到他們身旁,胡仙仙紅着臉要掙脫開他的手,他不放。
“我又不是什麼外人,不用忸怩不安的。”馬鳴風擺手說:“你們的事我還不清楚啊?用不着害羞。我還知道七師妹是怕萬一掌控不好大局,弄得法朝內憂外患,你們會成千古罪人呢。”
“是這樣嗎?相信我,那樣的事不會發生。”程浩風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她斂去嬉笑神情,低頭說道:“你所做的事因我而起,在京城聽到的那些閒言碎語雖然不是針對你所做一切,可我還是覺得自己真有些禍國殃民……”她自認爲沒有拯救蒼生的大慈悲,但也不想因自己牽連蒼生受苦。
“我會解決好的,一切都會解決好的,相信我。”程浩風特別加重“相信我”三個字的語氣。
“七師妹啊,你不要想太多……萬法隨緣起,大緣大劫都不是一人一事之因,是衆人萬事之因。你們比我有悟性,我如今都不說三師弟因情誤道了,你怎麼還爲這些事心中負疚?”馬鳴風語重心長地勸說。
“仙仙,我所做所爲也不只是因你,是我自己想要那麼做。我不認爲其他人會比我做得好,你應該相信我,而不是質疑我。你別多想,我不會只爲利益,枉顧天下蒼生的……”
胡仙仙咬了咬牙想着,是呢,不是曾希望他獲得本該有的榮耀嗎?怎麼他有了進取之心,自己還猶豫?她下定決心就打斷他的話,鄭重說:“我是個不會思考的人,我真的不再多費腦筋想是非對錯哦。以後的事都聽你安排,我相信你。”
程浩風長舒一口氣,神情倒更沉鬱幾分。他凝神思索,她和馬鳴風也不擾他。靜立不久之後,就見守墓的那幫人回來。
估計那老舅爺兒子已經進屋,他們飛身入院。他們很快辨出那人此刻應在正房側廂,那屋裡的燈都還亮着,有奴婢進進出出地端茶送水,還有人在問他半夜突然回城的原因。
三人現身門口,那屋裡的人都驚了一跳。程浩風指了指那些奴僕和他妻妾,對他說:“讓他們都出去。”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有不容反駁的氣勢。他讓那些人都出去了,靜待他們三人說事。
程浩風沒有開言,胡仙仙聽其他人稱他“表老爺”,也那麼稱呼他:“表老爺,你可知我們此來所爲何事?”
“不知……不知……仙姑不必稱我‘老爺’,就叫我‘王老表’。”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謙恭說道。
“好,王老表。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我是杭無一的師父,你應該知道我們所來何意了吧?”胡仙仙說完之後就望向程浩風。
王老表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程浩風身着簡素淺藍道袍,神色淡淡打量屋子。他目光凝了凝,而後又瞪大了眼睛說道:“這位……莫非就是國師?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失敬失敬。”他殷勤地請他們坐,又親自奉上香茶。
“嘁……你這人倒是不記仇,你忘了是她徒弟用邪術殺了你親爹?”馬鳴風冷笑開口。
“聖人門下也免不了要出幾個孽障嘛……那都是杭無一行兇,曹真人和曹知府已經判得清清楚楚,我不會怨悵無辜之人。”王老表討好地笑說。
“我那徒兒很乖,也很無辜。”胡仙仙拖長語調說道。
王老表沒料到她會這麼說,他認爲能已找人甩脫麻煩事,她就不會再多事,她這麼說豈不是自找麻煩?他疑惑不解地看向程浩風。
程浩風手拈茶蓋輕撥浮面的茶葉,那慢悠悠清閒樣子好似他只是來品茶的。王老表見他目光只盯蓋碗茶,只得乾笑着再看向胡仙仙。
“你憑什麼認定你爹就是我徒弟害死?”
“是她,真是她呢。我先前誤會是你指使她所爲,後來才知道一切與你無關,仙姑莫怪。”王老表硬着頭皮擠出笑臉。
他見胡仙仙搖頭不語,把不准她怎麼想的,就又說:“聽說你對那杭無一恩重如山,可她還對你半點兒也不尊敬?這樣的徒弟不要也罷。仙姑此等身份,還怕沒有資質上佳的好徒弟?”
“我問你,你憑什麼認爲是我徒弟害死你爹,你還沒回答呢。且不論曹家兄弟怎麼斷案,你自己說說你爲什麼要去告狀?你不去告狀,他們也不會接案子。”胡仙仙臉色冷下來。
王老表兩手扯着衣襟,囁嚅着:“這……這我爹確實死得蹊蹺……那段時間又正是杭無一來鬧事的時候,當然與她有關。”
“哦?你爹確實死得蹊蹺?怎麼個蹊蹺法?死得蹊蹺就一定會和退婚之事有關?”胡仙仙笑着反問。
她笑起來比冷着臉還有氣勢,王老表目光閃爍地答道:“我只是知道我爹死得蹊蹺而已,我去報案也只是說清都發生了什麼可疑之事,斷案那是曹真人和曹知府斷的,又不是我認定了你徒弟就是兇手……”
“你別把事情都推給旁人,我就想聽聽你爹死得到底怎麼個蹊蹺法兒。”胡仙仙以手托腮,像是在期待他講故事。
王老表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他處事向來沉穩,可今夜從墓地回來還驚魂未定,就又冒出這三個煞星,他真有些驚慌失措了。
他想來個耍賴什麼都不說,自己走開把他們晾在這兒,可見程浩風從容不迫品茶的樣子似是掌握了什麼可靠證據,他不敢晾着他們。
“我爹……我爹啊,雖說因風溼嚴重腿腳不利索,常年半癱在牀上,但他內臟沒毛病,不可能突然就死……死了還全身變成紫黑色……”王老表磕磕巴巴地說着,邊說邊瞅程浩風臉色。
見程浩風面無表情,他吞了吞口水又說:“我爹是在杭無一鬧事幾天後就去世了……由不得我不懷疑她……不是我成心想和你們做對……”
馬鳴風掏出那截烏紫指甲,在王老表眼前晃了晃,再問他:“先不說什麼做不做對,你爹死後是不是全身變成這種顏色?”
“這……這是什麼東西?”王老爺的臉立刻變得煞白,身體明顯哆嗦起來。
“你說這是什麼?你應該見過吧?”胡仙仙對他俏生生一笑。
“沒見過!”他聲音變調地高吼一聲,又壓低聲音說:“我是苦主,我和你們無冤無仇,你們要是認爲案子判錯了,就去找曹真人和曹知府,別來爲難我!”
王老表突然態度強硬起來,他們卻是知道他們所問的話快觸及他底線了,他越是這般越說明他有秘密。
“我們哪有爲難你?沒有罵你誣告,沒有怪你說謊,隨口聊聊關於你爹死於邪術的事都不行?”胡仙仙語氣帶了三分委屈,他倒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馬鳴風將那截指甲直指王老表鼻尖,怒聲說:“你倒是說說啊,你爹死得蹊蹺,是怎麼個蹊蹺法兒?是不是和我見過的這指甲主人一樣死法兒……”
王老表看着那截指甲就心驚膽顫,他怕自己說話再出什麼錯漏,就哭喊起來:“我爹死得慘……死得好慘啊……”
他只顧哭,哭着哭着就斜坐地下趴在椅子上嚎起來。那些家眷聽他哭嚎,都聞聲走到房門口跟他一起哭。這麼多人當中有假哭的,也有真哭的,哭聲震天。夜色正濃,迴盪着哭聲的院落顯得陰悽詭異。
程浩風蓋好茶碗,冷聲說:“你是不是想讓別人都來聽聽這指甲的故事?想,你就繼續嚎;不想,你就讓他們都離遠一點。”
王老表止住哭嚎聲,片刻之後站起身開了門說:“都回去歇着,別來打擾我們商議要事。”
見他關門再返回,程浩風問他:“你看見這截指甲就知道是你爹的指甲,是不是?”
“不……不……我爹的指甲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嘴上否認了,眼睛卻是不由自主反覆瞄那指甲。
程浩風向馬鳴風遞個眼色,馬鳴風摸出玉佩說:“指甲難以確認是誰的,這是你爹以前隨身戴的玉佩,你總該認得吧?”
王老表看着那玉佩就後退幾步,程浩風見他目露驚懼,知道他的心全亂了,冷喝道:“快!交待你爹的真正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