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州地形半山半平原,平原地帶多街市,山區地帶多礦藏。
州城設在平原地帶,那裡靠近廓州,也就兩個州城相連,成了一個繁華地段。如此就與山區的荒涼貧瘠形成鮮明對比,以致於不明實情的外來人以爲寥州城、廓州城屬同一州,那山區纔是分屬其他州。
韓澤燦的誠郡王府建在廓州城,但在寥州城內也有他的府邸,也被當地百姓稱之爲王府,只是沒有正式掛牌匾。
因兩州均屬韓澤燦封地,寥州城內他的勢力也很多。
寥州知府早就對韓澤燦干涉政務、欺壓朝廷命官的做法心生埋怨,在廓州收復後,主動降順朝廷。
寥州知府雖主動降順,卻只是獻了州城,帶來一千多守城廂軍投靠,其他軍隊和山區三個縣仍在韓澤燦掌控之中。
胡勇剛見寥州城不大,本來是派鄭退遼去處理各項事務的。後來得知韓澤燦暗留在城中的勢力屢屢鬧出事端,韓澤燦退守黑礦後也準備捲土重來,才讓程浩風和胡仙仙與鄭退遼調換防守位置。
到得城中之後,程浩風帶人加固城牆,胡仙仙則走訪百姓查出和韓澤燦相關勢力。
四月二十六酉時,胡仙仙查訪一天準備回營,途經城隍廟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呼喚。
“仙姑、仙姑……唔,那個胡家的二丫頭……”
聽見先兩聲,胡仙仙沒理,指不定是喚誰呢,而後一句話很可能就是喚她,她回過頭。
“誒,沒想到遇見你呢……二丫頭,出落得越發水靈了。”
來人很熟絡的說着,可胡仙仙一時想不起來他是誰。此人五十上下,生得白白胖胖,穿着棕黃綢衫。看他紅光滿面,應該過得相當滋潤。
見胡仙仙狐疑地打量着自己,那人自報家門:“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不記得我了?我是翁家壽啊,論起來,你還該喊我一聲‘叔’。”
“哦……翁叔。”胡仙仙乾乾一笑,“你越長越年輕,要是你自己不說,我還真認不出來。”
翁家壽昂頭一笑:“我也覺得自己越活越年輕呢。不過,這可都是託你的福。我的客棧就在前面不遠,到我那裡去坐坐。”
胡仙仙想推辭,無奈翁家壽太過熱情,推辭不了,只得隨他去了。
在樓上小廳中坐下後,翁家壽親手給她倒上香茶,再慢慢敘起別後之事。
翁家壽在顧府沒等到胡仙仙,又不知道她出了什麼事,就一直乾等。
後來一個癩子老頭告訴他,說胡仙仙已去了別的地方,他就揣着從顧家弄來的銀票回了寥州。
翁家壽用那些錢做起小本生意,賣油賣醬。因他家族沒敗落前,本來就是經營這些的,他又能說會道、頭腦靈活,很快就發了財。
發財之後,他就捐錢重修城隍廟,還時常接濟當年混在一起的乞丐。今天去城隍廟捐錢,才巧遇胡仙仙。
“怎麼又想起開客棧了呢?”
胡仙仙聽了大概之後,隨口問道。
“我盤下這個客棧是爲了給你爹報仇,給我自己洗業啊。”
聽翁家壽這麼說,再看他神情還很認真的樣子,胡仙仙迷糊了。
“這個寶來客棧以前叫如歸客棧,取的是‘賓至如歸’的意思。可你爹當年銀子沒了,又生了病,這店主非但不幫忙,還把你爹趕了出去,哪有一點‘賓至如歸’的誠意?”
翁家壽挺大義凜然的說着,胡仙仙嘴角浮起嘲諷輕笑。當年若不是店主趕出父親,也許父親不至於被擄上黑礦受苦,可究其根源還是翁家壽拐走哥哥纔有那些苦難。
他沒看懂她的笑意,還在說他是如何幫胡大倉“報仇”。這客棧店主的兒子早亡,兒媳又生得俊俏,好多人來讓那小寡婦改嫁,店主夫婦都不肯放人。
翁家壽也看上了那小寡婦,願意出錢盤下客棧,然後再慢慢想辦法娶了店主兒媳。
誰知店主不肯賣客棧,翁家壽就讓人天天鬧事。那些城裡的小混混本來就多半與翁家壽相熟,加上翁家壽富了之後又常給他們些小恩小惠,因此鬧得店主生意做不下去。
翁家壽趁店主夫婦愁苦染病之際,逼他們賣了客棧,搬出城去住。再逼得他們欠下債務,只能把守寡的兒媳嫁給翁家壽。
“如今這客棧叫‘寶來客棧’,真的是招財進寶、生意興隆!”
翁家壽說完這些,又神秘兮兮地問胡仙仙:“想不想見見你小嬸子?那樣貌身段兒不比你差,真不枉我費那麼多心才娶到她。”
胡仙仙想告辭離去,可翁家壽已經遣小丫鬟去叫夫人了,只得再等一等。
只聽撩珠簾聲輕響,一個女子緩步進屋。那女子年紀約有二十五六,穿一身湖藍衣裙,面容姣好、身材纖瘦,只是神情憂愁。
翁家壽給兩人介紹着,她們互相點頭致意。
“丫兒她娘,我這侄女兒可是了不得的人物,皇上封的‘福慧天妃’呢。她哥哥是大將軍,也跟我親近得很。你別成天愁眉苦臉的,嫁給我你是揀到寶了……”
翁家壽喋喋不休的說着,那女子也不拿正眼瞧她,拉過旁邊兩三歲的小女孩兒在懷裡摟着,低頭想心事。
見這般情景,胡仙仙能看出來這女子是不願嫁給翁家壽的,她心下感嘆,世上之事誰能說得清?若真是當年店主做事刻薄該遭報應,也不該連累兒媳青春喪偶,改嫁粗俗的老無賴吧?
胡仙仙看那小女孩兒還挺可愛,就從袖中掏出對兒銀鐲,笑遞向她:“小妹妹,來,戴上。”
小女孩兒怯怯的看向翁家壽,翁家壽催她快道謝,她接過去後,很小聲地說:“謝謝大姐姐。”
“這小丫兒怕生,沒出息,唉,再生個虎頭虎腦的小子就好了。”翁家壽有些嫌棄地瞥了瞥女兒。
“女兒不好嗎?當然,再添個兒子就更好了。”胡仙仙看着翁妻說:“小嬸兒很疼孩子吧?不論日子過得如不如意,爲了孩子,總得安心過下去。”
“要不是爲了孩子,這日子還真是沒法兒過。唉……”翁妻嘆着氣,憐愛地輕撫女兒的頭。
幾個人又說了些閒話,胡仙仙藉口軍中還有要事,告辭離去。
她一路慢行,一路感嘆,這世上真是不如意事十之八 九啊。處於特殊位置的人以爲一般人就能平淡安樂,可一般人卻認爲有權有勢的人才能順遂康泰——其實,都難以稱心如意。
從寶來客棧到州衙後所設軍營,要經過一條僻靜小巷,胡仙仙心中鬱悶,就緩步散心。
剛入巷子就看到有人背對着她,橫劍攔住去路。
晚風徐來,淺淡月光之下,只見那背影青絲微拂、藍袍飄曳、劍凌寒光。
此般情景,她並不懼怕,還微笑着上前,從背後抱住那人。
“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額?本大王只想劫財不想劫 色,怎麼還主動投懷送抱?”
胡仙仙不理他胡言亂語說了些什麼,只是嘻嘻笑個不停。雖是隻看到背影,她也早知道他是程浩風。
等她笑夠了,他收起劍,轉身擁她入懷。他眸光溫柔,語氣卻含着責備之意說:“與你同去的士兵都回營一個時辰了,你怎麼還慢吞吞的亂走?要不是我循着氣息找到你,你就準備不回去了?”
“我碰到翁家壽了,去他那裡聊了些閒話。心裡不舒服,想一個人走走……”胡仙仙接着又把翁家壽的情況給程浩風簡略說了說。
“以後見到他,我會警告他別再胡做非爲,更不許打着你的旗號爲非做歹。”
程浩風牽着她的手緩緩而行,看彎月之下稀疏幾點燈火,滿城寂靜倒也別有意趣,笑說道:“我們許久沒有攜手漫步了,今夜正好共度良宵。”
兩人享受着難得的安恬閒適,誰知才走到巷口,就都心中突起警兆,直覺殺氣襲來。
程浩風比胡仙仙快一步彈開護體光罩,緊攥着她的手往右側破屋盯睛看去。
他目光所及,一大蓬多如牛毛、也細如牛毛的銀針射來。銀針半閃銀白色寒光,半閃暗綠色幽光,應該是針尖上淬了劇毒。
若是平常人遇到此種情況,就算有閃電般快的身手也難避過這些毒針,但程浩風隻手腕輕擰就化出黑盾擋住毒針。
靈氣光罩再加上黑盾所護,所有毒針都擋開落地。密集的毒針落在地面上,石板都腐蝕出灰白煙霧。
胡仙仙搖頭咂舌,正自心驚時,又聽左方屋頂傳來破風聲。她想都來不及想,就召出慧心玉劍向左刺去。
“撲嗵……啪……”
房頂上有人栽倒下來,緊接着響起哀嚎聲,又有人高喊起來。
“快、快潑,快一點……破了他們的妖法……”
胡仙仙循聲望去,只見房頂上有幾個人擡着木桶,用瓢往下潑灑汁水。那桶中的紫紅液體腥臭無比,應該是狗血之類。
胡仙仙不能應手化物,只能飛轉慧心玉劍轉出風漩抵擋。
察覺胡仙仙遇上了另外的麻煩,程浩風出手再不留情,朝扔毒針的人擲出黑盾,再鬆開她的手,盡御靈氣揮出墨冰劍。
劍氣所過之處,那幾個人都被斬爲兩截,連那破房子也轟然倒塌。
解除這邊的危機,程浩風再揮劍斜劈左方。房屋瞬間變成殘磚爛瓦,漫天灰塵當中慘叫聲不斷。
待塵埃漸落,廢墟之下已無聲響,他們正要轉身離開,一雙帶血的手從瓦礫中顫抖着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