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風雨欲來
兩年過去,非花和鐵寶都長成了十歲的小少年。
兩個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身子骨經過每日堅持的鍛鍊已經稍稍褪去了荏弱,一日日抽高的身形細瘦柔韌。經過兩年基本衣食無憂的生活,當初瘦骨嶙峋、臉頰塌陷的樣子一去不復返,清俊白皙的臉龐透着血色的紅潤,有一股子介於孩童和少年之間的柔美。
兩個孩子都長了一副好相貌,連王媽都讚歎過幾回,還唸叨着什麼“酷肖父母”。
五月的一天,非花和鐵寶正坐在後院的廊子上下五子棋,月府那邊忽然派了人來,把鐵寶帶走了。
理由是大少爺十二歲誕辰,老爺和夫人下令要隆重操辦,府裡如今人手不夠,須把能用的人都用上。
非花冷笑,人手不夠?偌大的一個宅邸,偏偏這個時候才人手不夠?而且還要拿鐵寶這個孩子充數?!
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可問題是非花也拿不出證據來理論,更重要的是,沒人聽他理論。
鐵寶直接就被帶走了。
非花憤恨的咬着牙,卻無計可施。
這一去就去了兩天。
兩天過去了,鐵寶還沒有回來。
問王媽,回答說不知道。到了第三日,依然沒有鐵寶的消息,連王媽也沒有來,平日就安靜的院子,更是透出一股死寂。
非花麻木的坐在屋子裡,餓了就灌幾口茶水。
五月的柔風吹進屋裡,桌案上攤開的書頁輕輕翻動,起起伏伏又歸於平靜。木格窗子映出院子外一方淺藍的天空,往日恬淡安然的生活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滿心裡只剩下了躁動不安。
非花想起了鐵寶被帶走時惶恐的臉。
那個傻傻的憨憨的孩子,天真的不懂得人情世故、總是巴巴的跟在非花身後的孩子,應該不會有事的吧。月府裡的那位,也許只是要將他身邊的一切都剝奪走,然後再對付他?
就在非花決定翻牆出去,到月府裡一探究竟時,第四天,鐵寶回來了。
已經長大了的小孩兒,用一把清脆綿軟的聲音喋喋地在非花面前嘮叨着去月府幾天裡經歷的美好。
“少爺,月家的屋子好大好漂亮啊,比我們上次去看到的還要大好多,許多東西閃閃發亮的!”
“月家的人好多,姐姐們很漂亮!少爺,小寶也看見夫人了!夫人也很漂亮,比姐姐們還要漂亮……”
“園子裡有好多漂亮的花兒,比咱們院子裡的菊花漂亮多了,又香又好看,還有很多蝴蝶飛在裡面……”
“糕點真的很好吃,真的少爺,有些做得像花兒一樣,有些事圓圓的,白的紅的黃的都有,甜甜的比小寶吃過的所有東西還要好吃……”
“大少爺人很好的,長得也很漂亮,衣服也漂亮,他還跟我說話!還讓小寶跟很多小夥伴們一起玩兒……”
“不過在那裡小寶睡的牀很硬,沒有咱們這裡的軟,很多人睡在一個屋子裡,晚上小寶還聽到有大叔在打呼嚕……”
還沉浸在興奮裡的小鐵寶用貧乏的詞語向非花盡力描述他的“月府三日遊”,臉上的神情是那麼單純和天真,笑臉是從來沒有過的美好。
就像前世,非花第一次得到別人施捨的一根棒棒糖,自以爲是的那種單純的喜悅和興奮。
他當然不知道非花曾經擔心得想要出去找他。
他也不知道他的高興和嚮往刺痛了非花的眼睛。
他當然不知道。
他們曾經相依着度過的歲月,分量只不過是這裡的牀抵得過他在月府裡睡的好。
非花以爲,在這麼孤寂,隨時可能丟掉性命的時間裡,至少還有一個人是自己的同伴。
可是轉眼間,非花卻看到了一個信號。那個漸漸被自己認可爲同伴的人,並不是那麼的依賴、信任自己,或者,那個孩子更加喜歡有夥伴一同玩耍、有美味的東西吃、有高貴的主人青睞的生活。對於和非花綁在一塊的囚禁生活,也許他早已厭倦,想要去嘗試、看到更廣闊的天地。 шωш•TTκan•¢○
不是有心計,只是人的本性使然。
非花心裡明白。
可是,就算只是天性,就算心裡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兒,非花還是覺得有些不能接受,像喉嚨裡哽了一根刺。這不關乎他對權勢、富貴、身份的嫉妒和渴望。
只是好比,你一直認爲會屬於你、乖乖陪在你身邊的唯一的布偶娃娃,有一天忽然自己走掉了。
非花坐在廊子裡沉默地端着茶,茶水早已經冷了,小桌上擺着的五子棋譜依然是鐵寶被帶走那天的樣子。
非花看着外面的天空,輕輕地笑着。有些諷刺,有些苦澀。
他果然,還是太天真了。活了兩世,還他媽的如此天真。
“少爺,趙媽媽說過兩天還要小寶過去哦,到時候小寶看見大少爺的話,求大少爺也讓少爺和小寶一起吧……”
小鐵寶看見非花笑起來,以爲他心裡高興,飛揚的小臉湊到非花的眼前,更加熱切的說道。
非花笑了笑,“不用了,小寶玩得高興就好。”
這個孩子,比前世的非花還要天真。
過了兩天,鐵寶果然又被月府的人叫走了。
小孩子這回走得歡天喜地。
王媽如常的過來送飯洗衣,對於那天忘記給非花送飯隻字未提。夫子也每天過來,走場一樣。有錢人家的薪水真是好混,非花以後也可以考慮去做個夫子。
非花很少看書了,認得的字已經夠用了,他沒有興趣去考功名。於是他每天的時間大都花在彈琵琶上。
在彈奏的時候,他可以腦袋空空的發呆。
前世的時候,非花有一個習慣。心情不好或者壓力過大的時候,他喜歡去KTV開一個包廂,一個人呆在昏暗的光影裡反反覆覆的唱歌,一直唱到聲音嘶啞,喉嚨發痛。
如果可以,他現在也有嗷兩嗓子的衝動,只是不知道到時候會有多少石塊從天而降,如果他被砸死了,估計有人會非常高興。
在這裡,彈琴不奇怪,拉嗓子唱歌纔是遭人唾棄的。
鐵寶這一次去月府,沒有去多久。
晚上,王媽送飯來時,鐵寶也跟着回來了。
等王媽走了,鐵寶賊兮兮的從懷裡掏出一團葉子,打開,裡面是兩塊嫩黃/色的點心,兩根手指般大,四四方方的,被包在葉子裡久了,四角的棱都散了。
嫩黃可愛的點心靜靜地躺着碧綠的葉子裡。
非花忽然想起了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沒多久時,小鐵寶跑出荒郊的那個院子,撿回來一根發黃腐爛的菜葉。那天,他也是這樣高興的舉着,彷彿小狗在向主人邀寵。
“少爺,給你的!”鐵寶見非花久久不動彈,把葉子往非花眼前遞了遞,清秀的眉眼間笑意盈盈。
“今兒下午,範管事讓我去大少爺跟前伺候,大少爺給我的,一個小碟子好幾塊呢,小寶就偷偷摘了葉子給少爺藏了兩塊,”說道這裡,小孩像是很不好意思似地低下頭,眼睛偷偷瞄着非花,“本來小寶想給少爺多留兩塊的……不過,下次小寶一定不會貪吃了……”
“少爺……”看到非花依然默默盯着他,鐵寶有些不安的縮了縮手,兩隻鞋子不自覺地相互蹭着。
“爲什麼留給我呢?好吃的話你自己吃就好了,我不愛吃那個。”非花覺得自己就像是哄騙小紅帽的大灰狼。
小寶圓溜溜的黑眼睛看了非花一眼,低着頭軟聲道:“小寶去了府裡,少爺不能去,小寶就把看到的說給少爺聽!少爺不能吃到的好吃東西,小寶也給少爺帶回來,這樣,少爺就跟小寶一樣了啊……”
一樣麼……
也許,這個孩子只是想跟他分享能分享的一切。
非花抿脣一笑,空氣中那種緊繃的氣氛讓鐵寶鬆了一口氣。
“少爺,你吃!”
非花拈起一塊,放進自己嘴裡,很甜,有股桂花香,入口即化,無怪乎小鐵寶會忍不住吃得只剩下兩塊。
非花把另一塊塞進鐵寶裂開的嘴巴里,小孩子一下子笑開了,溫熱的舌頭把非花的手指卷一下,把指頭上的點心碎屑舔乾淨。
非花眼光閃了閃,若無其事的抽回自己的手指,洗澡去了。
第二日,王媽早早的就送了飯來,言說“大少爺這兩日煩悶得緊,想讓小寶過去陪陪”。
那神色,簡直就是在說“你反正不是個主子的命,就不要白霸佔着一個小廝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大少爺的”……
非花能怎麼樣呢?他能指着別人的鼻子說“這是我的東西,跟你們無關”麼!小寶的賣身契不就在月家人的手上麼!就連他非花,一條小命也捏在月家人的手裡!
或者,他應該提前考慮離開的事情了。
小寶還是無知無覺,對他來說,去月府早已不是一件恐懼的事,他高興的是哪天能偷偷的藏一塊點心,一隻果子,一朵花兒,回來再向少爺獻寶。他對這種遊戲樂此不彼,並且引以爲傲。對於非花告誡他的不要亂拿亂碰那家府裡的東西,他有點不以爲然,他只偷藏大少爺給的,花兒也是大少爺說可以摘的。沒有亂拿亂碰。
非花覺得也許是自己多心了,可是一個下人在主人家總是該小心謹慎的,像鐵寶這樣傻乎乎的,什麼時候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六月下旬的一天,悶熱了很久的天開始下暴雨,傾盆大雨從中午一直下到下午,雲收雨霽之後,氣溫稍微降了一點,院子裡的菊花盆栽被大雨打得歪歪扭扭,排水溝口子堵滿了打落的葉子。
將近傍晚的時候,天空的陰雲又開始聚起來,烏壓壓的一片,天擦黑的時候,王媽剛剛送飯過來,瓢盆大雨再次降臨。
“小寶呢?他怎麼沒回來?”非花用筷子戳着碗裡的米飯,眼睛看着王媽慢條斯理地問。
“喲,這我可不知道!小寶現在可備受大少爺的喜歡呢,留着住在府裡也不定……老天喲,這雨看來就沒有要停的意思,天都黑了……”王媽一點兒不看非花,嘮叨了兩句,把籃子往手肘上一掛,撐起一把草綠色油紙傘,衝進了雨幕中。
這個晚上,鐵寶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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