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身死魂生(修文)
“人生就像是一場賭博,當你以爲要贏了的時候,你偏偏就輸了;輸了太多,輸到麻木的時候,你也許突然就會贏一次。”
非花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簾的就是披着粗麻帳子的褐色木格子牀頂,細碎的陽光透過麻布牀帳粗大的經緯孔洞照到牀上來,冰冷的空氣也隨着那些孔洞爭先恐後地涌進來。
他定定的看着那些流動的光和空氣,腦子裡渾渾噩噩的,死寂又僵硬,在無邊的混沌裡,他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他跟那對男女狠狠地吵了一架,然後他的車撞上了載重大卡車。
那瞬間的碰撞,白光炫目的漩渦裡,他看見了自己,消失在沖天的大火中。
身體很累很痛很冷,想動一動,但是渾身沒有一絲力氣。
他能感覺到那些冰冷的空氣像一把把細小尖銳的銼刀,鑽入他的肌膚,一下一下地切割着他的骨頭,帶來一陣深入骨髓的冰寒疼痛。
他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呼吸若有似無。
他沒有死。
可是,爲什麼呢?
房間裡很陰沉。
只有那幾縷陽光,穿過那些同樣陰沉沉的傢俱,照在蓋在身上的被子上。
非花看見擱在上面的小小瘦瘦的手。
他定定的看着那隻雞爪一樣的手。幹皺的皮膚包着細細的骨頭,在那幾縷陽光的照射下,青黑的血管像是一條條醜陋的蚯蚓。
乾癟的身體,長長黃黃的頭髮,穿的衣服像電視上古人穿着的那種袍子。
這不是他。
混混沌沌中,好似過了很久,太陽也許收進了雲層,屋裡變得更加陰暗。
那些粗陋帶着點破敗古雅的傢俱,在晦暗的光線下魅影憧憧般讓人窒息。
很安靜。
周圍沒有一絲聲息,連空氣似乎也凝滯不動。
又過了很久,寒冷帶進來的寒氣似乎沒有止歇的跡象,他覺得身上更加陰冷了,身體裡的溫暖像漏了氣的皮球一樣,源源不斷的被寒氣攻佔。
他咬着牙,從薄薄的被子裡爬起身,氣喘吁吁的挪下牀,卻一下子跌倒在冷硬的地板上。
他一動不動的趴着,看見牀對面的牆上有一幅蒙了蛛網的觀音像,觀音大士翹着嘴角,慈悲的俯視着世人,眼中的神色卻是一片漠然的冰冷。
慈悲,只是因爲事不關己。
牀頭邊就是一扇紙糊的窗,窗下有一個鐵灰色的臉盆,臉盆邊搭着灰撲撲的毛巾。
非花慢慢的挪過去,在臉盆邊坐下,裡面半盆水映出一張蒼白的小臉。
瘦削的兩頰深陷,嘴脣青白乾裂,黑漆漆的眼瞳暗沉無光。
原來他真的死了。
可是,靈魂和意識卻轉移到了這個四五歲病弱小男孩的身體上。
不過看樣子,也許這個小男孩也活不了多久了。
非花呆呆的看着水面上映出的臉,心裡亂糟糟的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已經沒什麼值得留戀,毫不猶豫的將生命連同身後的一切拋棄,他以爲自己已經消失在那沖天的火光中,卻想不到是浴火重生。
可是,對他,不必要。
過了很久,外面隱隱約約的傳來小孩子的哭聲,一陣一陣的沒完沒了,把非花的腦袋攪得更加昏沉難受。
擰了毛巾擦了一把臉,掙扎着爬起來,摸索着找到門,推開,外面是一個有些荒涼的小院子。
正對着門口的地方有一棵歪脖子老樹,光禿禿的沒有一張葉子。
循着細弱的哭聲,沿着走廊轉過一個屋角,走進一個更加破爛狹小的房子,哭聲就是從裡面傳出來。
推開搖搖晃晃的門板,非花看見一個小小的孩子蜷着身子抱着頭坐在柴草堆裡嚶嚶地哭。
亂糟糟的頭髮在頭頂上紮了個歪歪扭扭的髻,幾片枯草葉子掛在頭頂上,破舊、明顯不合身的袍子,寬大的燈籠褲子,露出腳上一對明顯偏大的灰布鞋。
又髒又亂的小乞丐。
“不要哭了。”哭得煩死人。
小小孩聽到非花的聲音,哭聲停頓了一瞬,腦袋慢慢的從膝蓋間擡起來,看到非花倚在柴門邊,神情呆呆的,臉上猶帶着淚痕,圓圓的眼睛腫得像兩隻水蜜桃。
“少……少爺,你,你醒啦。嗚哇……你終於醒了,小寶以爲你不會醒過來了,嗚嗚~~~~”
小小的孩子呆愣了一會,反應過來之後,飛撲上來抱着他的腰大哭起來。
非花被他撲得身子往柴門上撞得搖來晃去,皺着眉頭看着死匝着他不放的細瘦孩子。
“你是誰?”
非花盯着只顧着把鼻涕眼淚往自己身上蹭的小小孩,推也推不開,只能被他抱着,看着那亂糟糟的頭頂,眉毛嫌棄的斜挑起來。
小孩子擦擦眼淚,擡起頭驚訝的看着他:“少爺……少爺,我是鐵寶兒呀!是少爺的小寶兒……”
?
???
“……”非花不知道說什麼了。
“嗚嗚~~~~少爺,你不會忘了小寶兒了吧?你不要忘了小寶呀,小寶兒只有少爺,少爺不是說了會一直和小寶在一起的嗎?少爺不要不要小寶兒呀……”
小孩子哭哭啼啼的拉着他的袖子,吵得他腦子嗡嗡響着,胸膛裡的寒氣被擰成了一股,來回拉扯着他的肺和氣管,痛得他太陽穴撲撲直跳。
“不要哭了!……我很累,要休息一下。”非花推開小孩,不支地滑坐在地上。
“那小寶扶少爺去牀上躺着。”小孩努力睜着一雙紅腫的眼睛,長長翹翹的睫毛溼溼的,像一隻剛剛從荊棘叢中掙扎出來的小貓。
“……不用了。有火柴……生火的東西嗎?”非花看看柴房一角的竈臺,和另一邊的一小堆木柴。
“生火?小寶會生火!少爺……”
小孩兒從柴堆裡拖出一把稻草,“可是少爺,我們沒有菜,也沒有米……”
非花默然的看着小孩兒嘟起來的小嘴和兩條淡淡的皺在一起的眉毛,轉身出去,從外面的院子裡拖進來一個鏽跡斑斑、糊滿了泥土、邊緣還破了幾個洞的鐵盆。
“在這個裡面生火。”
“哦……”小孩子高興的應了,把稻草一股腦丟盡盆裡,在竈臺邊的坑洞裡摸出兩塊石頭,“鏘鏘鏘”的對擊了幾下,火星跳到稻草上,沒一會,煙冒了出來。
非花抱着膝蓋坐在火盆邊的草堆上,在火上加了兩塊柴,紅紅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龐,身體裡的寒氣感覺沒有那麼濃重了。
叫鐵寶的小孩坐在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往裡丟着柴枝,一雙圓圓的眼睛不斷的覷着非花。
“……你剛纔說什麼,沒有吃的?”
寒氣總算驅散了一點,虛軟的身體感覺到了空蕩蕩的飢餓。
沒有死成,卻這樣半死不活的吊着,也不知這算是幸運還是倒黴。
“沒有……少爺,張嬸已經三天沒有送吃的東西來了,少爺和寶兒都沒有東西吃了……少爺病了也沒有人來看,小寶,小寶不敢出去找人……少爺……”小屁孩哭喪着一張臉,沮喪的抖擻着。
“不過,小寶昨天在外面撿到能吃的東西……”小孩子說着,返身從柴草堆裡翻找出一串東西來,桃子一樣的眼睛裡閃着晶亮晶亮的光。
一根紅薯跟,上面零星的掛着幾隻半大不小的紅薯。
這就是他說的能吃的東西。
非花拖着疲軟的身體,把院子看了一遍。
小小的一棟瓦房,孤零零的立在一片草坡中,周圍是田野,灰沉沉的視野中,可以看見遠遠的地方有一些低矮的房屋的輪廓。
破敗的院落,應該是田莊裡看守管理田地的地方,院子裡那幾間小房子裡還放着許多農具,籮筐、簸箕,和空空的被蟲駐花的穀倉。
房子裡確實沒有一粒米。沒有一根菜。
柴房裡的竈臺上滿是灰塵,鐵鍋底蒙了一層帶鏽的水跡,只有一口深口大鍋裡面有小半鍋的水,看起來還乾淨。
這裡,是一個被遺忘了的地方,而他們——非花看看自己和小小孩,病弱髒污,瘦骨嶙峋——是被遺棄了的人。
原來,即使換了一個身體,變成了另一個人,命運對於他來說,依然沒有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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