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濬顏,你的真身是什麼?”
翌日一早,坐在客棧中,手持一根油條,錦瑟一臉認真的問着濬顏。
濬顏甚是歡喜赤色、金色的錦袍,偏生他這張臉,襯得起這樣豔麗的色澤,真正叫人移不開視線。
“唔,真身?”濬顏修長的手指輕撫下頜,笑得有幾分神秘,卻將那手做了個柔曲前行的手勢。
“蚯蚓?”錦瑟脫口而出。
濬顏薄脣一抖,輕輕哼了一聲:“你卻見過多少蚯蚓修煉成仙的?”
“那是什麼?”錦瑟使勁盯着他,上下端詳。
這二人均是上上之姿,先時坐一起,便已惹來矚目無數;此刻白衣少年更是直勾勾的盯着那赤衣公子,目光專注而熾熱,當下便有送菜的小二瞧得發愣,硬生生的將一碗滾燙的粥倒翻在了自己身上,燙得哇哇大叫。
一片混亂之中,濬顏輕輕咳嗽一聲,尷尬道:“你別盯着我瞧了。”
錦瑟心中無限糾結……爲何自己的顯身眼咒卻看不出濬顏的真身呢?再念一遍,再念一遍,唸到看出來爲止!
“蛇!”濬顏終於忍受不了錦瑟直直的目光,低聲道,“是蛇。”
“啊?”錦瑟立刻笑得眉眼彎彎,原來是蛇啊……自己還在凡間的時候,因爲是水蓮,常常有水蛇遊過嬉戲,彼此間關係很融洽的耶。
“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啊!”錦瑟伸過手去,在濬顏手背上輕輕拍了拍,“你修的是水系法術吧?”
“怎麼?”濬顏一挑眉,甩落錦瑟的手。
“沒什麼啦。我也學過水系的,有時間可以交流一下。”錦瑟嘻嘻笑了笑,站起來道,“走吧,不是說西邊還有個古塘嗎?”
出門便遇上一個早集。
錦瑟在人羣中左看右看,終於在一個首飾鋪前停了下來。
“小公子,這血玉簪可是從龜茲販來的呢。襯您,襯您身邊的這位公子,都合適。”小販說得口若懸河。
錦瑟拿在手中比量了片刻,那玉似是有靈氣,被掌心溫度一薰,竟蜿蜒蒸騰起了雲霞般的淡淡紅色。
“想買簪子?”濬顏插話,又頗帶嫌棄的看了眼錦瑟頭上那支烏沉沉的髮簪,“你頭上這支,委實難看了些。”
“!”
錦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卻伸手捂着頭上那支烏木簪,倒退三步,狠狠的盯着濬顏,半晌方道:“纔不難看!”
“那你又在這裡挑挑揀揀。”
“我選了送人的。”錦瑟微鼓起腮幫子,彷彿是被觸怒的小獸,“我又沒問你的意見。”
“是心上人送你的吧?”濬顏似是頓悟了,拿眼角瞄瞄烏木簪,翩然而去。
“心上人?”錦瑟疑惑的看着踱步離開的濬顏——
上仙是自己的心上人嗎?是的吧?自己下凡了,會時不時在心上想起他啊……
“公子,這簪子你到底要不要啊?”
“啊,我要,我要。”匆忙付了錢,錦瑟追着那人羣中異常耀眼的修長身影而去。
“還是沒有嗎?”錦瑟失望的在田埂邊坐下,拿手背擦了擦汗,“這方向沒錯吧?”
“嗯。”濬顏輕哼了一聲,也不知有沒有聽到錦瑟的抱怨,“滄海桑田,這池塘被填了,也未可知。”
錦瑟側身,仔細的看着那長勢正佳的水稻。
“你看什麼?”
“看看這些水稻啊,會不會比一般的更壯一些……”錦瑟愈發的湊近去看,“你說這裡會沾染仙氣的嘛……”
……
“錦瑟,你可知我爲何要尋這古塘?”望着明淨天空中,那一輪鴨蛋黃般的日頭良久,濬顏忽道。
“不是要尋仙氣嗎?”錦瑟疑惑的眨眨眼。
濬顏的神情,卻似乎與往日不大一樣,怔怔的,眼角眉梢似是籠着薄霧,語氣微緩:“我只是好奇,一個人的前世是什麼樣的。”
“是一條蛇。”錦瑟認真的糾正他。
“蛇便蛇罷。”濬顏撇了撇嘴角,一把抓過錦瑟的手,“來,我幫你瞧瞧。”
“我不要。”也不知爲何,錦瑟被他微涼的手一觸到,便下意識的甩開,似是忌諱什麼,急道,“你先說,你的前世是什麼?”
正午的風還帶着乾燥的炎意,唰得拂過了碧綠的稻田。
“書生。”濬顏並不惱,只略略抿了脣,一雙桃花眼沉靜下來,卻似古井無瀾,“日日在這古塘邊讀書,涼風拂過之時,便只幾莖小蓮伴着。”——
錦瑟的眼睛瞪得愈發大了,睫毛忽閃着,像是沒有聽懂這句話。
“你……你一條蛇,怎麼會是書生?”
“六道輪迴,這一世是人,誰知你上一世是什麼呢?”濬顏淡淡道,伸手夾起路邊一朵纖巧的野花,“或許是它,也或許是蛇。”
“錦瑟,伸手來,我幫你看看。”
錦瑟猶疑的將手放在身後,吞嚥了口水道:“你……怎知你算得便是準的?”
濬顏只勾了勾脣角:“看到的。”
“你既然看得到,爲何還要來這裡尋古塘?”
“囉裡八嗦的,只是看看你掌紋,你怕什麼?”濬顏不耐煩,探過身子,一把扯了錦瑟的手過來。
稻田被風拂過,嘩嘩的清響,讓錦瑟想起那古塘,微風拂動漣漪時,亦是這樣,彷彿亙古不變的靜謐。
濬顏拿起錦瑟另一隻手,皺了皺眉,並沒有言語。
“是什麼?”錦瑟悄聲問。
“我只看出你這一世,卻是九子蓮。”濬顏放開錦瑟的手腕,擡起黑眸,靜靜的望向錦瑟,那股絕豔氣質一脫,竟俊逸得風華絕代。
錦瑟“噌”的一聲收回了手,拿袖子掩住,訥訥道:“是啊。”
濬顏轉開了眸子,輕輕一笑,卻沒有追問下去,只道:“其實你說得對。我能看到的,皆斷斷續續,連不成完整篇章。好比我對着古塘讀書,卻不知最後是否高中,亦不知那一世,是怎生個死法。”
“怎生個死法?”錦瑟頓了頓,默默垂下眼眸,“你……考了四次,都沒高中。應該是……像一個普通人那般死的吧。”
濬顏眸中,猛然迸射出粲然晶光。
“我……我就是那時候伴你讀書的九子蓮。”錦瑟抿了抿脣,不知爲何,說出這句話之時,心情竟是微妙得難以言盡。
“仙上,仙上可在?”
意微殿外,有天將大聲疾呼。
“何事?”
東陵上仙出現的時候,那天將明顯鬆了口氣:“天帝急詔。”
子澈眉宇間輕輕一凜,伸手喚來桀驁,眨眼便已遠去。
未待仙娥通傳,殿內已然傳來天帝低沉的聲音:“子澈,進來吧。”
“金甲?”子澈見到素衣少年之時,未免一愕,“你爲何在此處?”
“金甲,你且將你在凡間所見一切,告訴子澈。”天帝的面目沉沉隱在陰影中。
“是。”金甲恭謹行了一禮,又轉向子澈。
“師叔,前些日子師父命我下凡,照例去巡視……這次,去的是東海。”
子澈眉目未動。
“龍脊島,在一夕之間,已然消沉不見。”金甲吞了口口水,顯是頗爲緊張,“此事非同小可,問過師父後,我便來了此處。”
“子澈……”天帝慢慢將目光投向東陵上仙,“依你看,這會是何緣故?”
“龍脊島是如何不見的?”子澈沉吟片刻,問道,“碎裂?還是下沉?抑或消匿?”
“無跡可尋。”金甲謹慎道。
“陛下,那件事過去已有萬年,當年的情形如何,我亦不大記得了。”東陵上仙淡淡一笑,“如今東海生變,最是穩妥的方法,也只有我親自下凡一趟,查看究竟。”
天帝凝視子澈良久,從他一貫淡然的表情上,依舊看不出當年之事的任何端倪,一時間不便勸阻,只捋須道:“碧臨潭……”
“陛下毋需顧慮碧臨潭。”子澈端肅道,“結界已下,便是魔君親臨,想要破開,也非易事。”
“也罷,你便下去看看。”天帝微一頷首,“探明詳細也好。“
出了殿外,子澈喚道:“金甲。”
“是,小師叔。”金甲恭謹立下,卻以爲是子澈要詳細詢問龍脊島的情狀。
東陵上仙負手而立,卻只微微一笑:“莫緊張。我只是問你,錦瑟在凡間,過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