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想知道?”濬顏坐下來,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卻不急着喝,“丫頭,你是土屬性,你自己知曉麼?”
錦瑟茫然的望着他,憶起自己於土系法術上確實最有天分,倒也信了幾分,在他對面坐下。
“天地間土系法術的至高法寶,是一種神土,喚作息壤。遠古之時,天地間曾有一次洪災,一切皆被淹沒。彼時大神鯀便帶了息壤,四下治水。息壤遇水便長,四處堵截洪水,初時很見成效。到了後來,這法子沒有疏通水道,便漸漸的不靈了。天帝很惱怒,斬了鯀,又派他兒子大禹去治水。”
“不說那麼遠的……不知爲何,你體內有這息壤的脈息。”濬顏瞧出錦瑟茫然之意,笑道,“換言之,這如今早就不見蹤跡的息壤,在你體內,卻還存着數分。”
“數分?”
“你莫小看這數分。息壤遇水則漲,數分,若是掌控得好,能幻化出無窮無盡。”
錦瑟想象着自己的身子被褐色土壤撐破的可怖場景,微微煞白了臉。
濬顏續道:“不用擔心。這息壤既已融入你的脈息,自然不會再成實物。”
“這息壤,和上仙有什麼干係?”
“東陵麼?只怕他收留你的時候,便已知道你體質特異。”濬顏悠然道,“如今雖不用息壤治水,只是這息壤卻還有一項極妙的用處。”
“光燼與暗熄,皆是從這息壤中醞出的。”
錦瑟瞳孔微張,呼吸略略急促起來。
濬顏輕聲嘆息:“光燼與暗熄,他若要收回這兩樣物事,必得用上你。”
影浮山以南,日落之時,一道人影靜靜立在無名山丘上。
離殤在他身後站着,許是因這背影太過清絕,並不敢往前與他立在一道。
夜色漸漸變濃,子澈回首,招來桀驁:“你將離殤送回影浮山。”
桀驁不解的叫喚了一聲。
他笑着撫撫它的頭:“他們查過影浮山,暫時便不會回去了,那裡最安全。你帶着離殤,在那裡等我。”
桀驁仰起頭看着他,不願離去。
身後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聲音輕柔緩和:“離殤……願意跟着上仙。”
子澈微微往前跨出一步,依然微笑煦然,聲音卻是不容抗拒的:“我有重要的事要辦,你隨着桀驁,沒人會傷害你。”
離殤的表情有些寞落,放開了他的衣角,卻只拿一雙秋水般的眸子凝睇着子澈,一言不發。
子澈的注意力並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於他而言,他甚至不知該如何委婉的去拒絕一個人——除了錦瑟,很奇妙的,對於自己看着長大的小丫頭,耐心更似是一種天生的本能。
桀驁上前一步,以喙銜住他的衣袖,喚了一聲。
他只笑笑:“不用擔心。不會有事。”
笑容尚未消逝,身影卻已不見,只餘天邊流雲,悠悠逸散在深藍的天幕中。
西海戰事結束。
許是因爲魔君沒有出現,天庭亦未投入全力,是以難說勝負。天界如今唯一能肯定的是,吳鉤王帶着屬下,先行撤離了西海,至於去往何處,有否和其他三王勾結,卻尚未可知了。
以天地之大,想要尋到魔君,無異於在恆河中尋一粒沙塵般困難。
子澈行至南海之時,恰是深夜。
一輪明月緩緩從海天之際升起,與那浪潮相伴而生的,是無垠的清輝。
子澈獨自立了片刻,落夜體察主人心境,緩緩從虛無中顯形,靜靜浮動在上仙的手邊。它似是知道今晚主人打算做什麼,那光亮亦不似往日,亮得叫人覺得心驚。
人界一位詩人曾經寫過這樣的名篇——“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於仙人而言,這樣的感慨卻是可笑的。若無意外,他們與日月同壽,與天地同輝,歲月悠遠,光陰漫長,無窮無盡。
只是此刻,東陵上仙並不這樣想。東海,南海,北海,他並無所謂此刻身在何處。他甚至沒有再去猜測魔君將錦瑟藏匿在何處。這些他不需要去知曉——若要將錦瑟尋到,要做的很是簡單。
要讓濬顏自己出來,血染南海夠不夠?若是不夠,便再加上東海;還是不夠,亦還有四海龍王,不知滅了這些龍族首領的元神,夠不夠讓魔君現身?
修長的手指輕輕撫着落夜劍身,子澈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這樣殺戮前的寧靜,已然徹底的消去了這累日來的焦躁。他彷彿回到少年之時,彼時心境並未如現在般的沉靜,有些熱血,亦有抱負,正邪難以兩立,便以手中長劍說話。
這天地間,若是東陵上仙當真要滅人元神,少有人能阻住他。
落夜開始低纏,直至劃出如閃電般的光芒,錚然出鞘。
劍身倏然間化作原有的百倍之大,照亮南海半邊夜空。
東陵上仙的聲音並未見起伏波瀾,卻遠遠傳了出去:“聞星可在?”
海面一陣波濤洶涌,直至平靜,密密升起了數不盡的海神,爲首的卻是南海王聞星。
“濬顏可在此處?”子澈並未多言,落夜驀然壓下,將四下映得一片肅殺。
聞星乾笑了數聲,作揖道:“上仙可是在說笑?南海與……那魔君,豈會有關聯?”
東陵上仙眉目舒緩,未見動作,而聞星身邊侍衛,卻慘叫一聲後,倒入碧波之中。
“沒有麼?”子澈含笑,又問了一遍。
“上仙這是示威麼?”聞星臉色鐵青,握緊手中三叉戟。
“你說出魔君下落,我不與你爲難。”子澈緩緩道。
“你——可有天庭旨意?”
子澈淡淡道:“你若不說,此刻天帝親臨,亦不能救你。”
海風猛烈,吹起如墨長髮,他一襲白衣立在波濤之上,眉目如畫,甚至嘴角含着笑意,只是自眼神深處瀰漫出的,卻是徹骨的寒意。
“本王……實是不知。”聞星咬牙道,“上仙待如何?”
天邊驚雷炸過,閃電撕開天幕,東陵上仙指尖輕揮,落夜斬落,光芒震懾天日。
後世有人說,這一晚,方是天魔之亂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