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邊就是廬州嗎?”錦瑟遠遠望着灰濛濛的城池,身邊是絡繹不絕的出城人羣,“爲何有這麼多人出城?”
濬顏懶懶的掀了掀眼皮,連開口的意思都沒有。
“大叔,你們這是前往何處?”錦瑟拉住身邊駕着驢車的中年男子,好奇問道。
“兩位小哥是要進城去嗎?”那人嘆了口氣,抹了抹額上的汗道,“這廬州城,近日可不太平啊。”
“啊?”
“這半個月來,丟了不少黃花閨女。唉,如今家中但凡有個女孩子家的,都往外送呢。”
“是被人殺了麼?”錦瑟皺眉問道。
“比殺了還糟糕。”那人不願往下說了,只往後看看自己驢車上坐着的那個蒙着面巾的女兒,擺手道,“不說了,兩位好生保重吧。”
“比殺了還糟糕?”錦瑟抓抓頭髮,有些迷惘的望着濬顏,“那是什麼?”
濬顏微揚眉梢,饒有興趣的看着錦瑟的表情,微笑着一言不發。
錦瑟早就習慣了濬顏這般古怪的脾氣,倒也不再追問,只是揉揉下巴,喃喃自語:“如此說來,這廬州城,定是有人作惡。”
“作惡又怎樣?”濬顏忽然淡淡道。
“作惡當然要將那惡人抓出來啊。”錦瑟大聲道,旋即想起了什麼似的,正色道,“當然,前提是我打得贏他。”
濬顏頓了頓,神色古怪的看了錦瑟一眼,忍了笑意:“哦?若是打不贏呢?”
“打不過就逃。”錦瑟絲毫沒有愧疚、或者異樣的感覺,理直氣壯。
“如此說來,你做善事,倒是存了個尺度的。”濬顏的語氣中不知是不是在誇錦瑟“精明”,聽上去怪怪的。
錦瑟撇撇嘴角,四處張望着這巨大的城池,有些發愁道:“如何才能將那惡人找出來呢?”
“先去找家客棧投宿吧。”濬顏掩了脣角,甚是慵懶的打了個哈欠,“走了一日了。”
兩人當下尋了一家客棧住下,錦瑟略略收拾了下,便安靜坐在桌前,研墨提筆。
這冊子後邊空白的紙張倒是甚多,不寫也可惜了。第一次提筆在上邊劃拉的時候,錦瑟心中是這般想的。狼毫中蘸滿了墨,正欲往下一頓,卻又停住了。
現下寫什麼好呢?
一無所成。
總得等到真正做了幾件善事,才能記錄下來吧?
這般想了想,錦瑟忽地意氣風發起來,喊來了小二,端肅了表情,認真問道:“最近廬州城究竟出了何事?”
小二臉色驀然間有些灰敗,看了眼這貴氣十足的小公子,壓低聲音,又結巴道:“公子打聽這個……做……做什麼?”
錦瑟不知爲何這小二臉色突變,想了想,方道:“來的一路上瞧見不斷有人往外走,好奇罷了。”
那小二忽的抹了把眼淚,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哀涼道:“公子有所不知。這廬州城,自年初以來,出了個殺千刀的採花賊。但逢着月圓之夜,必然有姑娘被那賊人……侮辱。人心惶惶,官府又查不出端倪,家中但凡有着黃花閨女的,便都外逃了。”
這一番話,倒有小半是錦瑟聽不懂的。
拿着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錦瑟便只撿了自己感興趣的問:“爲何查不出端倪呢?”
“便是古怪在這裡。”小二嘆氣道,“半月前,這城中最是富庶的人家,城西顧老爺的宅子裡,也遭了劫。須知自從這廬州城出事之後,那顧小姐的閨房,可是被顧老爺裡三層外三層的用家丁包圍起來的。真當是水泄不通。便是這樣,卻也被那賊人得手了。“
“顧小姐被害後,也沒說出一絲半毫的線索嗎?”
“何止線索啊?姑娘家名節一失,跟着神智卻也失了,如今整日價瘋瘋癲癲的,唉……”小二忽的哽咽起來,“我家小妹,亦是……遭了那賊人毒手……”
待到小二斷續說完,又掩上了門,錦瑟托腮坐在窗口,皺眉將這前因後果細想了一遍,心中有了計較,拔下了頭上烏木簪,唸了一個心訣。
土地被拘出來之時,尚且懵懵懂懂,也沒認清是誰,便忙着作揖道:“上仙……”
話未說完便噎住了,看了眼前這清貴小公子一眼,道:“你……你是何人?”
“我不是上仙。”錦瑟認真解釋道,“土地爺爺,只是向您打聽件事兒。”
須知小花仙錦瑟喚人,還未到以法力或是仙齡判斷的水平,卻只是瞧着來人外表。眼見這土地小仙白鬚過膝,一聲爺爺喊得溜口,卻不知他八十歲才修仙,若要真細較,只怕這土地小神的年齡還未必有錦瑟這般大。
土地甚是開懷,呵呵一笑道:“原來是下凡歷練的小仙啊……不知在天庭之時,小仙是哪位上仙的門下?”
“我家仙上是……”錦瑟剛要開口,轉念一想,卻又不願意報上上仙名諱了,只含糊道,“他不喜被提及名諱。”
“是,是。”向來適才將自己拘來的靈力甚是老辣,這小仙的後臺可不容小覷,土地打着哈哈問道,“不知小仙想要打聽何事?”
“便是這廬州城中的採花賊。”話未說完,錦瑟心中卻是咯噔一下,暗自琢磨着,採花賊……自己可是九子蓮吶——是不是說賊人擅長糟蹋花草?若是打不贏人家,這可怎生辦纔好?
土地見錦瑟小臉一青一白的,不知在想些什麼,只得咳嗽一聲道:“這事也驚動天界了麼?”
“不。只是下凡前,家中上仙囑咐要去人間行善,若是能幫上些忙、做些善事,那也是好的。”
“小仙可知……七月十七這日子?”
“十日後?”錦瑟掐指算了算,“怎麼?”
“七月十七魔門開,天上神仙莫來煩。”土地拈鬚嘆道,“小仙不會連這也沒聽過吧?”
“??”
“這意思是,七月十七這一日,羣魔亂舞,便是人間亂成了一團,天界諸人也莫來管。”土地嘆口氣道,“今年這七月十七,卻又與往年不同。陰月噬空,數千年才得一次……這廬州城掐是陰月直射之地,也算遭了劫。半年來魔物匯聚,不得平安吶。”
錦瑟當下更是一片混沌,忽閃着眼睛,瞪着土地道:“意思是天界的人都不能插手?”
“然也。”土地搖頭晃腦,“天魔之間,自有平衡。只是苦了那些凡人呦,卻被擠在中間,成了肉餡。”
“如此說來,那採花賊,也是魔界之人?”
土地卻不願多說了,捋須道:“這個……老夫卻不知曉了。”
“好,最後一個問題。”錦瑟也不爲難着老兒,直直道,“糟蹋了姑娘,是怎生個糟蹋法?”
土地老兒微微張開口,額上冒出冷汗。
“爲何說‘比殺了還糟糕’?”錦瑟一口氣又問,“壞了名節又是何意?”
門口輕微的響動,土地揩了一把汗,瞧着一臉認真的小花仙,捏了遁訣道:“有人來了。”
哧溜一聲,矮矮胖胖的身子便不見了。
錦瑟一擡頭,卻見濬顏推開門,斜斜倚着,似笑非笑道:“你當真好奇?”
錦瑟知他聽了去,便點了點頭。
“也難怪,你陰陽之氣未定,自是不知男女之事。”濬顏又上下打量錦瑟良久,那雙桃花眼驀地勾起幾分豔色,輕笑道,“怎生個糟蹋法?你願見識見識麼?”
這一晚的廬州城,並沒有什麼月色。
錦瑟已經在客房中來回踱步不下三十趟,方纔聽到外邊輕飄飄傳來一句:“出來吧。”
沉悶潮溼的空氣,星月俱是黯淡無光,可眼前這濬顏,穿硃色長袍,寬鬆的衣袖出鑲着金銀鎏絲,系一道珍珠腰帶,潤澤玉簪將長髮鬆鬆挽起,黑眸點漆,脣紅齒白,更是帶着一陣剛出浴後溼漉漉的清香——不知誰家少年,竟得如此媚色。
微涼的手指輕輕一彈錦瑟的額頭,濬顏淺淺一笑:“傻了?”
“濬顏,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錦瑟十分誠摯道,“卻比那清荷上仙還要好看。”
這是錦瑟頭一回向濬顏提起了天庭諸仙,濬顏的脣角弧度更深的一勾,卻未接話,只淡淡道:“是麼。”
錦瑟正待點頭,濬顏卻倏然轉身,伸手托起錦瑟下頜,秀長雙目微帶期許:“卻不知待你長大了,是何等絕色。”
錦瑟很不願被他捏着下巴,偏又閃不過,只能去拍他的手:“現下我們是去哪兒?”
兩條人影長長的拖曳在身後,只走了半條街,濬顏忽的拉住錦瑟:“會隱身麼?”
錦瑟怕他小瞧了自己,挺了挺胸脯道:“自然會的。”
“瞧見那間大屋子了麼?一會兒你同我一道,隱身進去。”
錦瑟張望一番,猶猶豫豫的掏出身邊錦袋:“這酒樓……很貴嗎?我還有些碎銀子……”
濬顏頓了頓,很沒好氣的轉開眼神:“既是去見識,自然不用花錢。”
錦瑟終於怯怯道,“可我現在的隱身訣,只能持續半柱香……”
濬顏用“果然如此”的眼神斜睨錦瑟,中指與拇指圈起,迅速的劃下。只見淡淡一道光亮掠過,錦瑟只覺得自己臉頰微涼,接着便聽他道“好了”。
跟着濬顏捏了個隱身訣,大搖大擺的進了這間豪華舒適的“酒樓”,錦瑟壓低聲音對濬顏道:“漾春樓?名字真好聽。”
薄紗霓裳,脂粉香氣,環佩叮噹,這個充斥靡靡聲色的小樓中,濬顏與錦瑟站在角落,似在旁觀一個另類的世界。
身邊有兩三個少女擁着一箇中年男子往樓上走去,錦瑟拿眼角瞄瞄沉默的濬顏,按捺不住問道:“要跟上去嗎?”
“噤聲。”濬顏嘴角是一道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既然是見識,當然得選對看得過眼的男女。”
“況且,一對三……”他側目睨了懵懵懂懂的錦瑟一眼,輕笑:“你還是莫要‘見識’的好。”
又過了小半柱香時刻,門口忽的涌進了一大堆人。當中是一個青年公子,墨藍長袍,身材甚是頎長。而樓梯上亦緩緩迎下一個年輕姑娘,淡粉紗裙,容顏秀麗,身材很是纖細。
“這男子馬馬虎虎看得過去吧。”濬顏掂量了數眼,“女子……也該是這裡的頭牌了。”
他當先站起,走在錦瑟身前,並未回頭:“這一對……勉強可看看。”
又是小半柱香後,錦瑟悄然立在一間臥房外,透過小小的、碾破的窗紙碎孔,好奇的將目光……投了進去。
呼吸一頓。
這是小花仙錦瑟,頭一次,如此清晰的知曉了,男女有別。
而在那兩具糾纏的身體上,錦瑟發現了更讓自己恐懼的事實——
濬顏負手立在檐廊邊,並未望向屋裡,只是忽然看見臉色大變的錦瑟,不由一愣,低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錦瑟嘴巴輕輕張開,又合上,目光收回來,望定自己身上,卻不知如何開口,亦不知這個問題會不會更讓濬顏嘲弄自己。
爲何……那女的胸口有的……自己沒有?而那男的喉間有的……自己也沒有?
黯然低了低頭,錦瑟難過地想到,自己果然,還是怪人……
“外邊是誰?”
許是不小心嘆了口氣,而屋內的男人立時警覺的喝了一聲。
想不到屋外竟然還埋伏着數個侍衛,此刻黑影數道,迅速的向房門口逼近。
濬顏嗤笑一聲,拉了錦瑟的手,兩人倏然間已到了屋頂上,聽着下邊亂成一團的動靜,皆默然無語。
厚重的雲層許是被這樣的動靜給拂散了,露出眉月彎彎。
濬顏瞧着腳下無頭蒼蠅般飛來飛去的人影,嘴角的笑分明帶了幾分鄙夷。
“那些人……是一早埋伏着的麼?”
“愚不可及。今日並非月圓,又如何抓得到人?”他淡道,似是這件事無足重輕,轉而望向錦瑟,“你剛纔怎麼了?”
錦瑟的手下意識的撫在自己的頸間,垂頭道:“沒什麼。”
或許在小花仙的心裡,還是不大信得過濬顏,而這個疑問……還是留着去問上仙好了。
天界。
碧臨潭。
看着師叔從容不迫的加強結界,讓這個天界數一數二的天才少年金甲覺得由衷欽佩。
靈力一層層的疊加在碧綠的湖面上,無形無色,偶爾幾絲逸散的仙氣,撲面覺得潤澤醇厚。《上等仙術考》中那些艱深繁複的遠古法術,讓這個年輕的師叔信手使來,沒有絲毫勉強。
自己什麼時候才能修煉到那樣厲害呢?金甲低下頭,不去看那一片異常恢宏的光亮,卻想起師父的感慨:“雖要你向你師叔多學着些,卻也須記得,這般天縱奇才,也只得他一個而已。”
子澈重又巡視了結界,方招手喚來金甲:“我此刻便下凡去。你可要與我一道?”
“師父讓我先回去。”
“也好。”子澈也不再瞧着師侄,伸手喚來桀驁。
“師叔,師父讓我問問,您從東海回來,直接回天庭麼?”
“不。”東陵上仙簡單道,“我會與錦瑟一道回來。”
廬州城。
這是錦瑟第九日蹲在春漾樓的屋頂了。
如今廬州城的女孩兒大多外出避難,而那些妖魔鬼怪若要吸取陰氣……大約只能來此處了,如此守株待兔也算是一條不得已的法子。錦瑟思前想後,還是決定早些蹲守。
七月十七未到,濬顏一早就說這幾日必然一無所獲,卻也由得錦瑟每日出來守夜。
對於所謂的“男女之事”,小花仙如今已經見怪不怪了。
除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呻吟聲音,還有牀板嘎吱嘎吱的響聲,錦瑟無言的望着漆黑的夜,一隻只的數着頭頂飛過的烏鴉。
黑鴉並不是什麼好兆頭,錦瑟想起子澈與金甲墜池的那一晚,無端的有些緊張。
今晚這些鳥類的動向卻也太古怪了些,紛紛繞開這屋頂,像是忌諱着什麼,錦瑟凝神一想,輕輕掀開一片瓦,想要瞧清楚屋裡的動靜。
屋內那男子……是在做什麼?
錦瑟皺眉,想要瞧得更仔細些。
從自己趴着的這個角度,看得見那男子修長的上身,未着衣縷,與牀上昏睡的女子兩兩相對。而那女子半啓朱脣,口中似乎有淡淡一道熒亮,筆直如同煙霧,與那男子脣間相聯。
這……這便是吸取元氣麼?
臂上靈犀倏然化作了長劍,錦瑟腳上用力,登時踩破了屋頂,身子直直往下一墜,跟着長劍刺向了那男子的後脊。
長劍刺出一半,錦瑟方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
若是修行之人,不論修的是仙、抑或是魔,在被人攻擊的時候,靈力自動結成哪怕微弱至極的結界,而非現在這樣,感受不到任何的反應。
且不管這個,講那人制住再說。
靈犀倏然一轉,側擊向那男人的手臂,將他牢牢縛住,錦瑟匆忙間回頭望向牀上那女子。
“你還好吧——”
話音未落,原本似是在昏睡的女子,一雙美目倏然睜開,對着錦瑟淺淺一笑。
那張臉平平無奇,卻只有那抹笑,異樣妖魅。
一股媚香蜿蜒而起,直直衝向腦門。
錦瑟猛地搖了搖頭,手指一圈,靈犀重又回到指尖。
“九子蓮?在天庭至少浸潤了百年……”那女子以近乎*的姿態呼吸一口,目光斜斜落在錦瑟的臉上,輕笑,“正是我要找的。”
片刻之後,那女子臉上的表情似是有些驚訝,輕輕“咦”了一聲。
錦瑟甚是認真的知會那女子道:“媚香我可不怕。”
手中靈犀彷彿通曉主人心意,倏然光芒飛旋,藍紫色光芒映照半室。
“我卻忘了,蓮子本身便是解毒聖物……”女子輕笑一聲,慵懶從牀上坐起,皓腕一翻,“如此便只能自己動手了。”
這是除了濬顏以外,錦瑟頭一次與人動手過招,但箭在弦上,卻也由不得她緊張了。
那女子的法器甚是奇怪,一柄甚長甚軟的拂塵,不知是何材質,但凡靈犀一與之交纏,便生出又澀又韌的感覺。靈犀初次迎敵,尚是少年心境,這般不死不活的被纏上,很是氣惱,光亮又是大盛。
那拂塵輕輕一卷,將細長的劍身包捲起來。
錦瑟持劍後躍,卻驚訝發現拂塵中似有一股吸力,整個人的被拽得向前而去。
欲要劈而快之,不得;退而逸之,又是不能。
眼見那女子慢慢靠近,蒼白膚色上,一雙黑色晶瞳顯得又是興奮,又是詭異:“莫再掙扎了,我在此處守株待兔了半年,終於見到一個莽莽撞撞的小仙……嘿嘿……”
一聲清越劍聲如鳳鳴般,從層層的束縛中,藍紫色如厲芒般曜出,生生將那拂塵震成碎屑,四散如雪。
那女子臉色一肅,冷笑道:“恃着這法器,倒有些手段。”
錦瑟持着靈犀,氣喘吁吁的躍開數步,忽的想起上仙曾教導自己“打不過便逃”,此刻很是拿捏不準,眼神便微微向窗口晃去。
“想逃?”女子呵呵一笑,“此刻可是來不及了。”
原本倒是存了些要跑的心思,此刻被對手這般看出來,小花仙的臉上便有些掛不住了。持劍一橫,怒道:“誰要跑了?若是不收你這妖孽,我便不叫錦瑟!”
須知這對於錦瑟來說,已是極爲了不得的誓言了——錦瑟這名字既是子澈給的,便是寶貴的不得了的東西。頭腦一熱,手中靈犀便已化作萬千銀芒,如水泄地,無縫無隙的向對方攻去。
那女子不敢再託大,指尖一挑,掌心託着一團光亮,劈面擊向錦瑟。
那團火光也似的東西,來勢不緊不慢,也不知有什麼古怪。錦瑟正想要躲開,忽然覺得身子立在當地,像是被釘住了,難以挪動分毫。
偏偏此刻手中靈犀,哧溜一聲,竟化回了綢帶模樣,重又纏回自己手臂。錦瑟心中大駭,心中默唸御甲訣,可是丹田內靈力空空如也,再也難以提起半分。
那御甲結界甚是脆弱,那團火光未到,錦瑟忽然察覺身後有一道更爲狠辣的力道,輕易便穿了過來,直撲向自己後頸處。
真的只能閉目待死了吧?
事到臨頭,心境卻莫名的定了下來……罷了罷了,便如濬顏所說,輪迴之後,一切再來。卻不知到那個時侯……還能不能遇上上仙……
錦瑟心底莫名的一陣抽痛,忽的驚覺,前後兩股怪力,均是頓了頓。
而自己頸間卻有清涼至極的靈力,化作了青影,護住了全身上下。
一聲甚爲詫異的輕嘆來自身後,尚未傳入錦瑟耳中,錦瑟只覺後頸一痠麻,身子便軟軟倒下了。
“尊上。”
先前那女子收回火光,匆忙間向錦瑟身後那人跪下,小心覷着那隱在黑暗中的修長身影,“勞動尊上出手,果下惶恐。”
“一隻修煉不過百年的花精都收不服,我不在這些年,可是荒廢了?”那年輕男子淡淡道,目光淺淺掠過癱倒在地上的錦瑟,那層青影依然環繞着,不曾散去。
“魔尊,這花仙的法器甚是古怪……且頸間不知何東西……”果下艱難的喘氣,適才那一擊,竟有大半力道反噬而回,若不是尊上出手,只怕還真收不服這花仙。
“清玉缸?”魔尊嘴角微笑莫測,“東陵還真捨得費心思。”
忽聞東陵上仙之名,果下臉色一白,顫聲道:“這……是東陵門下?”
“怎麼?怕了?”魔尊斜睨她一眼,右手輕拂,那股青影奮力掙扎數下,終是漸漸黯沉。
“怎麼會怕?”果下倏然回覆嬌媚之態,只是目中迸射幾道凌厲光芒,“當年那一戰,死在東陵手下的難以計數,如今正好……”
“先將這花仙關起來,莫要急着下手。”魔尊冷淡打斷她,返身出了庭院,“半年來,這廬州城,你們的動靜也未免大了些。”
庭院之中,輕薄白霧時有時無的攏着周遭的一切,似是沒人察覺這裡曾有過的激烈爭鬥。
月色極爲清朗,青石板上葳蕤暗影,如荇藻橫生。
果下低頭,只敢應一句:“是。”
“又是七月十七。”魔君輕嘆,“百年之前,我尚未解脫封印……你們在此設計東陵,終是功虧一簣。”
“屬下惶恐。”
“且看這一次吧。”魔君眼梢輕勾,清光微斂,那雙桃花眼端的是俊美不可逼視
精修萬年的狐精果下,擅用媚術,此刻竟被醺醺然蠱惑,難以挪開視線。
直到魔君將寬袖輕甩,硃紅流焰,金銀鎏絲,光華萬千——她才倏然回神:“我瞧那花仙,天庭中浸潤了百年,靈氣清透。除了以之爲質外,七月十七那日,用來汲取靈氣也是極好的。尊上不妨享用……”
魔君微微一笑,卻不置可否,只遙遙望向東方。
東海之上。
東陵上仙白袍微展,迎着疾風,目光巡梭在浩瀚無際的海面上,卻再難尋到龍脊島的半分蹤跡。
正待拘些海底精怪出來問話,子澈心口卻莫名一悸。
狂風大作,海底已然波濤大涌,無數蟹精蝦精水母精列隊而出,隨着海浪一沉浮,甚是壯觀。
待到子澈從恍神中抽回思緒,這才驚覺自己無意間將那拘神決使得太過用力了些。
海底諸仙中,爲首的龜相越衆而出,恭敬道:“上仙親臨,可是爲了龍脊島消失一事?”
東陵上仙薄脣輕抿着,開口之時,卻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今日在凡間是什麼日子?”
龜相一愣:“七月十六。”
月色光華從子澈白色衣衫上滑落,燦然流淌成清輝。
這位素來溫和的上仙,俊挺眉宇間,錚然之色一現,下一瞬間,凌雲而去。
卻餘下海面上黑壓壓的大片小仙,立在原地,皆茫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