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神的炎咒又豈是常人能抵擋——若是東陵上仙未受傷之時,只怕也得全力應付,何況此刻內傷着實頗重。赤色火焰鋪天蓋地而來,天地爲之變色。子澈身軀被包裹在其中,自是知曉靈力不繼,濬顏此番出手又極爲狠辣,只能勉力自守而已。
落夜靜靜在火心中,爍爍綻放白光。子澈忽然眉心一皺,一手卻離開劍身,撫在胸口處。
他不懼龍神的炎咒,甚至看淡生死,可是爲何……心口的地方,淺淺的悸動,彷彿是很久之前,他曾在天庭、曾在海上,感受過這樣清淺的一動,柳枝拂過湖面,蝶衣擦過花蕊,輕柔莫名,微癢莫名。
只是這一次,爲何這般熟悉,卻又這般透着哀涼?
他想起少女最後離開時的那一眼,遲遲不願離開自己身上的目光……萬年般長久。
他將她送走……終究還是做對的吧?喉間那口鮮血再也忍不住,盡數噴了出來,濺在落夜上,光芒豁然,隱然便在炎咒中劈開一道裂痕。
濬顏面容微訝,緩緩收起掌心,低沉道:“原來如此。”
“我還道奇怪……爲何你能盡裂兩位龍王的魂魄……”濬顏沉吟道,“爲了尋回錦瑟,你竟不惜逆天用了神來咒——你當真是不懼往後靈力盡數折損麼?”
子澈運息良久,方道,“光燼與暗熄,是龍族與天庭的往事,你對她並非無情,爲何又要將她牽涉進來?”
濬顏輕輕挑眉,忍不住笑了起來:“若我沒有聽錯,東陵上仙可是說了一個‘情’字?”
子澈一怔。
“我今日始知,東陵心中亦有情字。”濬顏大笑,彷彿聽聞極樂之事,“微妗也好,離殤也罷,那絲魂魄追隨你萬年數世——此刻你竟對我說因情一字,放開錦瑟?”
“何況,這前因後果,你捫心自問,可是我將錦瑟捲進其中?”
子澈默然不語,淡淡一闔目,輕道:“有我在一日,你便動不了她。”
“那便看看你的本事吧。卻不知你的神來咒能用上多久。”濬顏鬼魅一笑,擡頭望望天色,“天界來人,只怕是來捉你的。你們天庭醜事,我便不插手了,東陵上仙可容我作壁上觀?”
話音未落,魔君盡斂內息,閃入林中。
雲翻霧落,數十道身影齊刷刷落在竹林前,爲首一人道:“可是東陵上仙?”
子澈站直了身姿不語。
那人便試探着跨上半步,手中巨斧往地上一頓,重聲道:“上仙,我等前來……實是……”語氣一頓,竟然說不下去。
子澈微微調勻呼吸,直截道:“天帝是何旨意?”
“天帝的旨意是……丟失清玉缸、擅殺龍王、與魔界勾結不清且隱匿行蹤——每一件都是重罪。上仙還是……跟我們回去一趟吧?”那人磕磕巴巴的說完,微微俯身行禮,“上仙——”
最後一個字尚未傳入子澈耳中,他手中巨斧光亮一現,如同天邊雷影,擊向子澈胸口。
事出突然,緊隨着這一斧的,是那人身後無數的法器光亮。落夜唰的橫在子澈身前,微顫着撐下當先一擊,反擊的力道將那人逼後了數丈,然而匆忙之間,畢竟還是百密一疏,一道天藍光亮從一側飛來,擊在他右臂上。
落夜戧然掉地。
白袍剎那間被鮮血染紅,子澈卻並未低頭,只笑了笑,淡聲道:“很好。千年來,你是第一個以法器傷我的。”
那年輕人手持長劍,並無懼色,淺淺拱了拱手,道:“得罪了,上仙。”
“子澈,可要我替你將這些人打發了?”
懶洋洋的聲音從竹林中傳來,魔君硃紅的長袍如同夜色中一道烈焰,漸漸露出一角。
子澈並未回頭,只道:“多謝魔君好意了。”
“哦,你替魔界力斬了兩名叛徒,又贈我清玉缸——如今身負重傷,區區舉手之勞,好說好說。”濬顏慢慢審視着天界諸人各異的臉色,又哈哈一笑,“不過東陵上仙何等樣人,你既說不用,那便是真的不用了。待你解決這些麻煩,再來老地方尋我吧。”
魔君來去如風,烈風一卷,已然消失。
餘下諸人面面相覷,既不敢相信魔君公然承認與東陵勾結,亦不敢相信東陵身負重傷。
“你可還有什麼欲辯解的?”有人握緊了手中法器,踏上了一步。
月光之下,子澈微微低着頭,眸色往下,鮮血一滴滴瀝在泥土中。最後對錦瑟用的無方咒……他親手將她送入未知——無方咒消弭一切蹤跡,哪怕是下咒者自己,亦不知道被施咒者會被捲進何處、落在何地。
很好。假若他找不到她……那麼濬顏亦難尋她的蹤跡。
“上仙,得罪了,此行只怕得縛入天庭——”
縛仙繩飛起,銀光淡淡。
而子澈似乎對外界的一切喧囂都毫無察覺,他只是覺得心口那絲悸痛始終在縈繞……那是很純粹的痛,惶惶然的難過。彷彿失去了什麼,空落落的一塊,再也拼不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