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賞梅宴定在了戌時一刻,如今還早着,您無需太過着急。”一個圓臉敦厚的宮女,微笑着對雪貴嬪道。
這是雪貴嬪禁足之後,第一次出現在衆人面前,讓她如何能不心焦,若是今日不能引起皇上的注意,怕是日後李天佑再也想不起來她這個人了。雪貴嬪瞧了那宮女一眼沒有多言,仍催促着身邊的婢女“蓉兒,你梳快一點兒。今日乃是招待楚越國的小王子,禮數上出錯不得,若是去的遲了,怕是會失了皇家體面。”
先前勸說唐傲雪的那個是太后賞給她的雲璐,自蓉兒和巧兒被沈清伊杖斃後,雲璐便被提上來做了一等宮女,因其是太后賞賜的,唐傲雪從不過多難爲她。至於那兩個這會兒在她跟前忙前忙後的宮女,乃是唐子涵後來給她尋的,因爲入宮時日尚短,只領了三等宮女的份例,跟着掌事姑姑學規矩。唐傲雪喚慣了蓉兒和巧兒,所以名字就繼續沿用了。
雲璐見雪貴嬪慌亂的樣子,微微蹙了蹙眉,衝蓉兒擺了擺手,命其退後,接過那象牙梳,緩慢輕柔的爲雪貴嬪梳着雲鬢,也不勸說,只是平靜道“這楚越國說起來與咱大理國淵源頗深,大前朝的蔓蘿郡主嫁給了當時楚越國的國君,沿襲幾代,論起來,蔓蘿郡主若是如今還在,便是太皇太后了。這些年來,楚越國國勢漸弱,幾次向皇上提議和親,都被皇上推卻了。。”
唐傲雪正要發怒,自己這般着緊裝扮,這雲璐卻在這兒慢條斯理的給她講國史?可雲璐的最後一句話卻提醒了她,皇上推拒和親,楚越國卻依舊要來上貢,而且是派了他們王后最得寵的小兒子來,可見楚越國國勢已經微弱到何種地步,既是如此,自己若是對此宴席太過積極,豈不是更失體面。
思及此,唐傲雪緩和了神色,恢復了她往日裡的孤傲,冷冷道“給本妃梳九曲連環靈蛇髻。”此髮髻雖美,但因其所費時辰太久,很少有人會選擇此髮式,唐傲雪這樣說,也就是要拖延時辰了。
雲璐微笑着應道“是,主子。”
見雲璐不慌不忙的爲其攏着髮髻,薄薄的脣輕輕抿着,向上微彎,唐傲雪情不自禁道“謝謝你!若不是你,本妃今日怕是要出醜了。”雲璐本可以不必這樣勸阻她,任由她在宴席上吃一些虧,日後唐傲雪行事,必然會在意一下她的意見,這也是尋常奴婢慣用的伎倆,該說的話,自己說過了,聽與不聽那是主子自己的事情,吃虧受罪也怪不到她們頭上。可雲璐卻沒有那般做,只是通過迂迴的方式讓忠言逆耳的話聽到了唐傲雪的心裡,這份心意便是難得的。
雲璐微微一愣,旋即輕輕笑了,這樣的話對唐傲雪這個孤高自賞的人來說,已經是極限了。
“主子擡舉奴婢了,主子定然一早便想好了其中的關竅,不過是考驗奴婢的忠心而已。”雲璐邊說着,邊擡首微笑,“奴婢所爲還算是過關了吧!”作爲皇宮中最卑微的奴才,若是想要日子過得舒服,最重要的一點便是,決不能比自己的主子聰明。
唐傲雪輕輕的點了點頭,不提此事,只聲音中多了幾許溫度道“日後還是你服侍在本妃身側吧,蓉兒和巧兒還是要多學些規矩。”只這一句,便是對雲璐的極大肯定。
待到戌時,雪貴嬪纔在雲璐的攙扶下,款款來到御花園。今日這招待楚越國小王子的宴席乃是沈清伊親辦,因前些日子剛剛下了一場大雪,寒梅初綻,而楚越國國境卻是四季如春,鮮少見到雪景,所以沈清伊將宴席定在了御花園的臘梅閣。
“敏姐姐,你瞧,那不是昭陽宮的雪貴嬪嗎?她居然出席此次宴會!”沈清婉盯着前方那抹清冷的藍色,驚訝道。
敏容華厭惡死了沈清婉的這種虛僞,雪貴嬪的禁足之期早過了,其身爲正三品貴嬪,一宮主位,自是會出席這樣的宴會。沈清婉這般“驚訝”雪貴嬪的出現,不過是想自己做出頭鳥,替她搶白雪貴嬪罷了。
敏容華相通其中關節,裝作氣憤道“她害死了我的孩兒,竟然還敢這般沒事兒人是的在這兒出現?”說完便幾步上前,阻住了雪貴嬪的去路。
雪貴嬪瞧向來人,只見其身着杏黃色斜襟窄袖短襦,其上用金線串了琉璃珠子,做了六朵大紅芍藥花,下配天藍色細褶撒銀線勾花襦裙,外面披了件大毛皮的黔金絲斗篷,端的是富貴逼人。只是那面上的神色卻是比那樹梢上的冰凌還要冷上幾分,雙目幽深,直直的盯着雪貴嬪。
雪貴嬪冷漠道“不過是兩個月沒見罷了,敏容華竟是連宮規都忘記了不成?”
沈清婉眼見周圍向御花園來的人愈發的多了,這才邁着碎小的蓮花步趕至敏容華身旁,柔聲道“嬪妾婕妤沈氏給雪貴嬪請安。還請雪貴嬪看在敏容華痛失愛子的份上,莫要過多苛責。”
這下輪到雪貴嬪怒目而視了,自端靜貴妃那日與其交談之後,她才明白自己是中了沈清婉的計,可那個時候說什麼都晚了。她原以爲沈清婉會躲着她走,沒想到她竟然沒事兒人似的,跑這裡來裝良善。
“依照沈婕妤的意思,誰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可以將宮規視若無物,那本妃日日心情都不好,是不是就可以隨便賞誰一丈紅?”唐傲雪在禁足期間便想通了其中關鍵,爲何沈清伊會一到雨華閣就發落了一個宮女,爲的不是別個,而是替她的好妹妹遮掩罪行。
沈清婉聞聽“一丈紅”三個字,不過莞爾一笑,人都死了,唐傲雪再找後賬能有何用,闔宮上下都已經認定了是唐傲雪將敏容華的胎落下的,她這個時候舊事重提,不過是讓人覺得她在推脫罪責罷了。
沈清婉見周圍圍攏的人愈發多了,便拿出她慣用的伎倆,泫然欲泣,道“貴嬪姐姐莫要動氣,嬪妾不過是可憐敏姐姐而已,說起來也是因爲貴嬪姐姐,敏姐姐才致如此,所以貴嬪姐姐定不會過多苛責敏姐姐的,是嬪妾多事了。”
唐傲雪緊抿着脣,這沈清婉居然如此顛倒黑白,她這樣說,就是說她仗勢欺負敏容華,並落實了她落胎之事,又在衆人面前表現的善良正義,什麼好處都佔盡了。
“沈婕妤的話,本妃聽不明白,皇上與皇后都說了,是因爲御膳房飲食不潔,才致敏容華落胎,本妃也不過是一時不察,爲了此事,本妃自請禁足兩個月,以作懲處。沈婕妤怎麼說的好似是本妃給敏容華下毒一般,你這樣說,難道是質疑皇上與皇后娘娘的旨意?”雪貴嬪冷冰冰的盯着沈清婉道。
沈清婉見唐傲雪拿皇上與沈清伊來壓她,登時有些惱怒,可當着那麼多妃嬪的面卻不便發作,只能死死的捏緊了手中的淺胭紅手帕,伏低做小道“嬪妾不敢。”
周圍看熱鬧的妃嬪本想看一場脣槍舌戰,可沒想到雪貴嬪禁足之後,口齒伶俐了不少,不過瞬間便抓住了沈婕妤語中的破綻,都有些掃興。眼見唐傲雪凌厲的眼神掃過衆人,便趕忙裝作沒事兒人一般紛紛做鳥獸散。
待得衆人離開,唐傲雪挺直了背脊,水藍色的掐腰宮裝,剪裁合體,襯得唐傲雪如天山上的雪蓮一般純淨清冽,她笑看着沈清婉,輕聲道“本妃爲正三品貴嬪,你爲從三品婕妤,雖只是一級之差,但本妃乃是主子,你至多也就能稱個小主。本妃的身後乃是鎮國公府,以及先皇后,莫說本妃沒有將敏容華如何,就算當真是本妃下的毒,又能怎麼樣?皇上還能杖斃了本妃不成?
你的身後還有誰呢?本妃聽聞皇后當衆與你斷絕了關係,奉國公府如今也不給你送銀子了,就連一向站在你這邊,待你如親妹妹一般的青梅竹馬——澈王,也已經是平民了呢。你真該好好思量思量,日後要如何跟本妃鬥!”
沈清婉目光哀慼的看着雪貴嬪,她擅長的從來都是口蜜腹劍,背後捅刀子,這樣硬碰硬的對上,實在不是她所擅長的,於是沈清婉轉了個心思,貝齒輕咬着脣,微微張啓,盈盈淚滴瞬間充溢雙眸,道“嬪妾知道貴嬪姐姐在敏容華一事上,受了委屈,但嬪妾也沒有半點法子,那個是嬪妾的姐姐,她有多受寵,貴嬪姐姐也是知曉的,嬪妾若是不按照她說的做,她便會連嬪妾一併殺了的。。”
“你的意思是皇后娘娘誣陷的我?”雪貴嬪眼眸微眯,盯着沈清婉道。
“不,不,不,嬪妾不是那個意思,嬪妾不過是隨便說說的,貴嬪姐姐千萬不要當真。”沈清婉匆忙擺着手,頗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唐傲雪素手輕擡,一下子捏住了沈清婉小巧的下巴,瞪着她道“你今日不給本妃說清楚,休想走進這御花園裡!”
敏容華在一旁看着,恨不得唐傲雪一把將沈清伊掐死,可她清楚的明白,那是不可能的,沈清婉又在用計了,而自己身爲被害人,自然不能無動於衷,於是趕忙上前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