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夫人鄭氏一夜未眠,到底還是帶着那包毒粉入了宮,在宮門前,她是多麼的希望,那些侍衛能將她攔下來,搜驗一下全身,將那包毒粉蒐羅了去,可是那些守着重華門的侍衛們,見到是鄭氏,不過是看了一眼,便緩緩打開了宮門。
鄭氏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沒了生氣,彷彿要用下那包毒粉的不是她的女兒,而是她自己一般!鄭氏倒是希望,這個用下毒藥的人是自己,只是她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放心不下,奇哥兒如今身子還沒有好利索,她還要替奇哥兒爭奪世子之位,將來,若是鎮國公能夠當真做到那個位置,鄭氏如何能將這滔天的富貴,雙手捧到人前,這是她二個女兒,一個兒子的性命換來的,她是怎麼也不會讓唐子涵坐享其成的!
鄭氏彷彿在說服自己一般,終於還是攥了攥自己袖籠裡那小小的藥粉,板着臉入了昭陽宮。
“夫人,您來了,請恕奴婢沒有恭迎之罪。”鶯兒見鎮國公夫人面色不大好,恭謹的行禮道。
鎮國公夫人難得的和顏悅色,輕輕的擺了擺手道:“你且去吧,我與德妃娘娘單獨待一會兒。”
鶯兒輕輕的行了個福身禮,倒退幾步,離開昭陽宮,扭身去了凝素宮。
鄭氏看着面前笑得天真無邪的女兒,有一瞬間的恍惚,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面前的雪兒,這般笑了?
一直以來,她的目光都在身爲嫡長子的唐子楠與註定要入宮爲後的唐櫟彤身上,她一直都忽視了面前的這個女兒。
鄭氏溫柔慈愛的道:“雪兒,孃親爲你挽個髮髻可好?”
唐傲雪興致勃勃的點了點頭,揚聲道:“雪兒想要梳跟姐姐一般的望仙髻,雪兒不要梳那小家子氣的垂鬟分俏髻!”
鄭氏險些落下淚來,輕聲應着,原來唐傲雪一直以來都在跟唐櫟彤比肩,一方面是對姐姐的仰慕,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想要得到父母的關注。
鄭氏許久沒有自己動手梳過頭髮了,一下下的挽着,望着銅鏡中,嬌美的人兒,鄭氏溫和而慈愛的笑着道:“我們的雪兒是最美的女子!”
唐傲雪聽了這話,笑容便在雙頰盪漾開來,明媚的如五月的薔薇花,燦爛奪目,唐傲雪自己又選擇了許多的釵環,一一簪於髮髻之上,端莊華貴,明豔不可方物。
選擇衣衫的時候,鄭氏從唐傲雪的衣籠底部,翻出一件大紅色的宮裝,上面繡着富貴牡丹的圖樣,鄭氏一直都知道,這是原本唐傲雪自己繡的嫁衣,可最終卻沒有用得上,入宮爲妃,即便是位份再尊貴,她也是不能穿大紅的衣衫的。
果然唐傲雪在見到這件宮裝的時候,咧着嘴,笑得歡快,兩排白牙清晰可見,怯怯的問道:“孃親,雪兒可以穿這件衣衫嗎?”眼底是濃濃的期盼。
鄭氏笑着,輕輕淺淺的笑着,卻阻擋不住自己眼底的溼意,淚便那樣一滴滴的滾落下來,唐傲雪見到鄭氏的淚,整個人都變得惶惶失措起來,手指揪着帕子,一隻蓮足一下下的踢着大理石地面,喃喃道:“雪兒不穿就是了,孃親你別罵我!”
鄭氏用袖擺擦拭了自己面上的淚水,笑着道:“今日雪兒就穿這件衣服,今兒個雪兒想做什麼便可以做什麼,孃親都聽雪兒的。”
“真的嗎?”唐傲雪幾乎是雀躍的,彷彿生怕鄭氏反悔一般道:“雪兒要穿這件衣服,還要吃天橋底下的糖葫蘆,還要吃孃親親手爲姐姐和哥哥做得桂花糕,還要……”
唐傲雪頓了頓,彷彿是在想着什麼,最終搖了搖頭,有些不解道:“雪兒總覺得自己想要見什麼人,那個人似乎是許久沒有見過雪兒了,可是雪兒想不起來他是誰了!”
鄭氏垂下頭去,將那件大紅色的宮裝替唐傲雪穿好,看着她喜笑顏開的模樣,幾乎是逃一般的離開了正殿。
鄭氏要去給自己的女兒做桂花糕,那個唐子楠和唐櫟彤都有些厭煩的甜糯糕點,卻被唐傲雪記在了心底裡,若是唐傲雪沒有癡傻,是不是鄭氏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女兒心底裡的隱秘?
鄭氏知道,唐傲雪所說的那個想不起來的人是誰,可是她卻不能滿足她的遺願,因爲唐傲雪這個模樣不能被李天佑見到,若是萬一牽扯出四皇子的事情,她們整個鎮國公府的人,都會爲唐傲雪與四皇子陪葬,鄭氏不能放棄奇哥兒……
鄭氏恍惚之際,被一個小太監撞到,她自己心神恍惚,也沒有在意,繼續去了昭陽宮的小廚房……
鄭氏端着那碟子桂花糕,放到唐傲雪跟前的時候,唐傲雪開心的像一個小孩子,眼巴巴的瞧着鄭氏,問道:“這是孃親親自做給雪兒吃的吧,雪兒最近很乖,所以孃親獎勵給雪兒吃的,是也不是?”
鄭氏擡手,輕輕的撫了撫唐傲雪柔軟的手背,語氣溫和道:“是,是孃親親手做給雪兒吃的,雪兒這段時間辛苦了,等吃了這碟桂花糕,便好了,你姐姐和哥哥都會在那邊好好的待你的!”
唐傲雪笑着道:“那孃親與爹爹不去嗎?”
鄭氏一愣,最終張口道:“雪兒在那邊要乖乖的,孃親很快便會送你爹爹過去的!”
鄭氏被唐傲雪的話提醒,是了,只要奇哥兒好起來,順利繼承了鎮國公府的世子之位,那鎮國公便可有可無了!
唐傲雪笑嘻嘻的拿起了桂花糕,高高的望仙髻,赤金紅寶石頭面,大紅的宮裝,無一不顯現着她的嬌美,鄭氏再也忍耐不住,奪門而出,甚至不敢回頭望上一眼,便出了宮門。
張陽回來回話的時候,沈清伊正倚窗而立,她自是知道鎮國公夫人今兒個是來做什麼的,是她逼迫的鎮國公不得不在唐傲雪與四皇子之間做一個抉擇,她一早便該想到的,鎮國公已經魔怔了,如何會放棄四皇子,選擇癡傻的唐傲雪呢?
若是沈清伊只經歷了這一世,那唐傲雪屢屢對其下手,害的她小產,沈清伊便是親手毒殺了她,也不爲過,只是正因爲有了前世的經歷,才讓沈清伊處處留情。
若不是沈清伊將唐傲雪舉薦入宮,那唐傲雪的下場,怕是如前世一般,不堪嫁給旁人做繼室填房,不願嫁入小門小戶,最終選擇一死,烈性清白而去。
可如今,因爲沈清伊將她拉扯入宮,制衡沈清婉,讓唐傲雪從一個孤芳自賞的女子,一步步變成這樣一個心思毒辣的女子,說到底,這一切都不是唐傲雪的錯,是她,是沈清伊一步步引導她如此的。
沈清伊突然覺得自己很自私,她不願意看到自己的視線之內有個惱人的老鼠,所以引了唐傲雪這隻貓進來,老鼠沒了,這隻貓趾高氣昂起來,她又忍不得了,可縱容這隻貓得意洋洋的人,原是她,不是嗎?
所以沈清伊在這關鍵的時候,退步了,讓唐傲雪這樣癡傻的活着,已經可以了,她讓張陽將鎮國公夫人手裡的那包毒藥換成了啞藥,只要唐傲雪被毒啞了,鎮國公府便不會在非要唐傲雪的性命不可,讓唐傲雪一個癡傻的啞女渡過餘生,只算是沈清伊償還她的。
“事情辦成了吧?”沈清伊輕聲張口問道。
可回答她的,卻不是張陽的聲音,而是淑妃略帶了些許冰涼的聲音,“唐德妃已經歿了!”
“怎麼會?”沈清伊猛地扭身,就見到敬慧淑妃堅定沉着的眸子。
“是妃妾,在那藥粉中動了手腳!唐德妃必須要死,若是唐德妃沒有死,鎮國公便會發覺,是皇后娘娘插手此事,那他便會心有忌憚,便會知道,這一切都在皇后娘娘與皇上的掌控之下,更會聯想到四皇子的事情!所以唐德妃不能留!”淑妃目光灼灼的盯着沈清伊。
不得不說,李天佑是瞭解沈清伊的,雖然他不明白,爲何沈清伊可以毅然決然的對沈清婉下手,卻會對唐傲雪手下留情,李天佑一早便讓淑妃注意這件事情的動向,若是沈清伊心軟,便由她來下手!
沈清伊眼底有深深的自責,在一旁的美人榻上,頹然的坐了下來,輕聲道:“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子,不過是想要自己能過得好,不屈居人下而已!”
敬慧淑妃望了一眼昭陽宮的方向,輕聲安慰道:“這後宮中的女子何其多,又有哪一個是不想過得更好的?又有哪一個是想要屈居人下的?爲什麼別人沒有落到這個下場?”
淑妃坐到沈清伊身邊,平靜道:“因爲旁人知道自己的本份,知道什麼是自己應得的,知道什麼是不屬於自己的,而唐德妃,甚至是鎮國公府都在強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纔會落得這番境地!唐德妃的身死,與皇后娘娘無關,要怪,就要怪她,有個那樣的爹爹!”
沈清伊沉默,沒有說話,這個糾纏了她十餘年的唐傲雪,這個清冷孤傲,獨愛梅花的唐德妃,竟然還是死了……
看到沈清伊的沉默,淑妃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附耳在沈清伊耳邊說了幾句話,讓沈清伊震驚不已!
鎮國公府得到消息的時候,鄭氏很平靜的躺在架子牀上,睜着一雙圓圓的眼睛,盯着帷帳頂端,她不能倒下,她要幫着奇哥兒身子康健,奪下世子之位,然後,再送那個他們的爹爹去地下,爲她的兒女遮風擋雨,她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如此對待她們母女的人,一定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