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太后堪堪睡了一個半時辰,便不聽勸阻的起了身,徐嬤嬤在一旁替太后挽着頭髮,在手上抹了些沉水香味道的頭油,將太后的頭髮抿得紋絲不亂,只低聲道:“太后,丁嬤嬤昨兒個夜裡讓小德子半夜出宮了一趟。”
太后的臉色在黃花梨木的雕花大銅鏡中瞧不出喜怒,微不可見的嘆了口氣,徐嬤嬤爲太后戴着脖子上的碧綠翡翠珠串,剛剛好察覺到了。
只衝着太后這一聲嘆息,徐嬤嬤心裡便有了數,她該開心嗎?丁嬤嬤在她頭上踩了一輩子了,臨了臨了,她這算不算是踩在丁嬤嬤的肩膀上位?應該不算吧!若不是丁嬤嬤自己老了老了,分不清誰是自己的主子,又如何會這般,她這樣做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這一年了。太后已經給了她足夠的體面了,夠了,當真是夠了!
“沁竹宮那邊沒什麼事情吧?”太后捋了捋胸前的翡翠珠串,許是方纔從妝匣中拿出來的緣故,竟然觸手冰冰的,卻又有些滑膩感,這感覺彷彿是吐着信子的蛇,令人厭惡非常。
徐嬤嬤察覺到太后細微的神情,將那翡翠珠串換了下來,試探着問道:“冬日裡天涼,不若給太后換成皇后娘娘先前拿過來的那串迦南香福壽紋的珠串吧,正好與您手裡的手串湊成一雙!”
眼見太后不動聲色,便知道是默許了,從妝匣裡迅速更換了,在太后身前比了比道:“皇貴妃那裡沒什麼事情,悅萱郡主方纔已經出了偏廂,說是同皇后娘娘一同去瞧一瞧皇貴妃。”
“清瑤這孩子有心了。”太后深吸了一口氣道:“悅萱郡主出了慈惠宮,這宮裡也就都是多年伺候哀家的老人了,你去將他們都宣過來,將慈惠宮的大門掩了,所有人聚到前殿來,一個不落!”
徐嬤嬤點了點頭,退後向殿外伺候的小宮女招了招手,囑咐了一遍。
太后遙望了窗外的天色,喃喃道:“這是要變天了,不能再亂下去了,老嫂子等到哥哥走了纔開始清理門戶,若是早一些,哥哥也許就不會落到現在這個下場了,哀家,決不能重蹈覆轍!”
徐嬤嬤攙扶着太后到前殿的時候,丁嬤嬤正高聲訓斥着下面的宮人。
“亂亂糟糟的成何體統!”
“你們倆個站到後頭去,粗使的丫頭,長成這樣,還敢往跟前湊和!”
“那個矮個兒,對,就說你呢,你貓的後頭去,躲什麼呢,不知道自己長的多高是不是。”
太后的聲音從大扇的百福圖後傳出:“丁嬤嬤倒是精神頭好的很!”
丁嬤嬤一聽這話,立刻上前去攙扶太后,不動神色的將徐嬤嬤擠到一旁去了,太后這段時間想吃她親手做的酒釀圓子,便讓她去小廚房待上幾日,到給這個徐嬤嬤機會了,丁嬤嬤暗暗瞪了徐嬤嬤一眼,想要越過她,在太后跟前得臉,也得看她答不答應,自己年輕的時候就壓徐嬤嬤一頭,沒得到老了輸給她。
太后沒說什麼,任由丁嬤嬤攙扶着她,在上首的羅漢塌上坐了,徐嬤嬤給太后端了茶盞,低聲道:“悅萱郡主昨兒個晚上吩咐的,秋梨膏子兌的水,您喝着潤潤喉嚨吧!”
太后點了點頭道:“你們都去下面候着吧!”
徐嬤嬤很自覺的後退了一步,丁嬤嬤撇了撇嘴,在太后最頭裡站了,硬生生比徐嬤嬤多出半個身子去。
太后默不作聲的抿了幾口溫熱的湯汁,酸酸甜甜的,這日子原就是這樣的,只有酸楚,沒有甜蜜,日子沒法過下去,若是隻有甜頭,沒有酸楚,這人啊,就容易失了本心,迷了心性!
“小德子是哪個?”太后放下茶盞,沉聲問道。
大殿衆人,誰也不知道太后將她們都召喚過來是爲着什麼,但是都隱隱覺得出了事情,否則太后不會昨兒個過了子時還不睡,凝素宮那邊也不會好端端的就將太子的冊立大典推遲,甚至沒有說推遲到哪一日。昨個兒都子時了,輔國公老夫人還要入宮,甚至沒有過夜就走了,這得出了多大的事情。
小德子有些意外,自己基本上就沒有在太后跟前露過臉,沒想到自己居然是第一個被點到名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道是福是禍。
“奴才小德子,給太后娘娘請安!”小德子從後排擠了出來,戰戰兢兢道。不知道爲什麼,他猛的就想起昨兒個半夜出宮的事情,雖然他不過是去跑腿兒,但總覺得半夜出宮,這事可大可小。
太后微微閉着雙目,沉聲問道:“你昨兒個夜裡拿着慈惠宮的令牌出宮,去了哪裡?傳了什麼話?”
小德子的腦子似乎是一下子被熱血衝到了,磕頭如搗蒜道:“奴才……奴才……”
小德子掃了一眼丁嬤嬤,這才發現丁嬤嬤正目光陰鷙的盯着他,小德子磕磕巴巴半天才道:“奴才是從丁嬤嬤手裡接的慈惠宮的令牌,去了誠王府,傳話說的是,輔國公身故,太子的冊立大典取消。”一語一出,滿殿的人立時垂下頭去,只希望自己沒有長耳朵,沒有聽到這樣的話。輔國公府的訃告還沒有出,她們怎麼能知道這樣的秘聞。
丁嬤嬤一聽這話,就含了怒氣,沒想到小德子一下子就將自己賣了,立時跪地道:“太后,您甭聽小德子在這兒胡咧咧,他是在這兒亂攀咬呢。”
太后沒有看丁嬤嬤,只瞧着小德子道:“還好,迷途知返,總算是還知道誰纔是你的主子!”
丁嬤嬤一愣,沒想到太后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太后這是在拐彎抹角的罵她,說她不知道誰纔是自己的主子嗎?
“太后……”丁嬤嬤喊了兩個字後,眼睛便狠厲的掃向了徐嬤嬤,一定是這個徐嬤嬤這兩日趁着在太后跟前的機會,給她上眼藥,纔會讓太后動怒。
太后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她不想再問了,也不想再說什麼了,問丁嬤嬤人在小廚房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還是問丁嬤嬤,如今真相已明,爲何她還要向誠王那邊靠攏?沒必要了,跟了自己大半輩子的人了,有什麼好問的呢。
“堵上嘴!杖斃!”太后猛的睜開雙眼,只說出了這五個字。
慈惠宮的宮人們,全都愣住了,丁嬤嬤是什麼人,太后府裡帶出來的老人,大概七八歲就跟在身前伺候的,現在什麼都沒有多問,便將人打發了。還不是一般的打發,死法有千千萬,有體面些的,毒酒,白綾,匕首,但凡是要自己去下手的,還能留下全屍的,都是體面的死法,可如今,這後宮中,奴才裡的第一人,竟然落得個杖斃的下場?
丁嬤嬤沒有再喊出一句話來,太后搭着徐嬤嬤的手迴轉去了後堂,宮人們面面相蹙,卻都牢牢記住了太后的一句話,小德子還記得誰是自己的主子,是了,她們所有人的主子是太后,不是丁嬤嬤也不是徐嬤嬤,更不是哪個大宮女,主子,只有太后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