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安家村的青壯漢子像往日一樣傍黑天才回來,不一樣的是,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特別燦爛。
此時覃初柳正在學堂裡準備上課,已經過了上課的時間,往常從未遲到過得紫蘇和南燭今天竟然遲到了。
覃初柳百無聊賴地翻看昨天講解過得內容,又過了好一會兒,紫蘇和南燭纔到。
兩個人先是給上首的沈致遠行禮認錯,得了沈致遠的首肯纔回到座位。
紫蘇一坐下來就興奮地對覃初柳道,“柳柳,白天我爹他們從地主那邊聽說咱們這裡要免賦稅了。”
免賦稅?覃初柳對此也十分好奇,正想仔細問紫蘇,忽聽上首傳來輕咳聲,尋聲看去,沈致遠正看着她們,“現在開始上課,休要多言!”
本該十分嚴厲的話,卻因爲沈致遠眼中抑制不住地笑意而軟和了不少。
這一晚上,覃初柳都在想,天家的反應可真迅速!
早前安冬青就說過,這樣的大旱,顆粒無收,天家指定要有說法的,不過要等深秋或者是冬天纔能有消息,沒想到,今年竟然這麼早。
消失是從劉地主那裡聽來的,安冬青還有些不確信,第二天專程去了一趟縣衙,帶回了更加細緻,也更加喜人的消息。
天家不是免除大旱地區今年的賦稅,而是免除了三年的賦稅,除此之外,今年入冬前,天家還會派欽差過來,給災民發賑災銀子和糧食。
安冬青給覃初柳說完這些,很是感慨,“咱們安氏在這裡生活幾百年,經歷了幾個朝代,經歷的天災更是數不勝數,還從來沒有哪次能得天家這般看重,有天家的庇佑。咱們安氏指定會越來越好。”
感概完了,安冬青又霍然站起身來,“我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二祖爺爺,他聽了這個消息指定高興。說不準病就好了呢。”
說到二祖爺爺,聽到好消息的喜悅瞬間消散。
她雖然一直沒有去看二祖爺爺,但是每次安冬青來都會提到一些二祖爺爺的情況。
老人家的身子很不好,纏綿病榻大半年,早已經耗光了精氣神兒,現下更是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想去見見那個慈愛的老頭兒,可是又怕因爲自己的冒失打擾到老人家休息,所以一直隱忍着。
沒想到安冬青走後不到半個時辰就又折了回來,還告訴她,“柳柳。二祖爺爺聽了消息果然好了很多,已經能坐起來了,與我說了會兒話,就嚷着要見你呢。”
覃初柳最先的反應不是喜悅,聽了安冬青的話。她的腦袋裡只迸出四個字來——迴光返照!
她只覺渾身冰涼,她不敢想象,若是村裡沒有這樣慈愛公正的老人鎮着,會是什麼模樣。
有時候她也會想,若是從一開始,二祖爺爺就沒有替她和她娘說話,她們是不是早已經離開了安家村。在其他地方做着異鄉人。
“柳柳,柳柳,”安冬青伸手在覃初柳眼前晃了晃,“看把你高興的,都呆了!還不快收拾收拾,我這就帶你去看二祖爺爺。”
覃初柳壓抑住忐忑的心緒。強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這才擠出個笑來,“好,咱們這就去。”
見到二祖爺爺的時候,他正和已經快五十歲的孫子討價還價。
見安冬青和覃初柳進來。二祖爺爺就像是見到了大救星,吹着鬍子道,“冬青,柳柳,你們說說,我在炕上躺了這麼久,眼見身子好了,要出去走走,應該不應該?”
覃初柳和安冬青只呵呵笑也不答話,二祖爺爺知道自己沒拉到同盟,有些喪氣,對他孫子揮了揮手,“老九,你回去吧,我與柳柳他們說會兒話,保證不出去!”
老九得了二祖爺爺的再三保證,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唉,人老了就是這樣”,等老九走了,二祖爺爺感嘆道,“幹什麼別人都不放心,什麼都做不了,憑白給家裡人添負擔。”
覃初柳眼眶瞬間就溼潤了,上前握住二祖爺爺枯槁消瘦的手,“二祖爺爺怎麼會是負擔?不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嗎,二祖爺爺不光是家裡的寶,更是咱們安家村的寶。”
安冬青連連點頭附和,二祖爺爺立時笑開了花,不再糾結這個話題,轉而問起安冬青安家村最近發生的事情。
其實,安家村發生的大事小情安冬青都給二祖爺爺說過,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二祖爺爺的記性就不大好了,好些事轉頭就忘,下次你再說個頭,他還能想起後面的事情。
安冬青幫着二祖爺爺回憶完最近的事情,二祖爺爺笑的更加燦爛,直說“天無絕人之路,安家村逢凶化吉,以後定然會更好。”
又說了一會兒閒話,二祖爺爺突然咳嗽起來,咳的很厲害,好似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
覃初柳給二祖爺爺順背,安冬青則倒好水等着給二祖爺爺喂水。
咳了好一會兒,二祖爺爺才慢慢止住了咳嗽,就着安冬青的手喝了幾口水,二祖爺爺的眉眼間已經蒙上了疲倦。
覃初柳和安冬青對視一眼,安冬青開口道,“二祖爺爺,我們也來這麼久了,就不打擾您老人家歇着了,我們這就……”
“要走你自己走!”二祖爺爺突然撂下了臉子,十分不悅地說道,“你走你自己的,柳柳留下來陪我!”
惹了老人家不高興,安冬青哪敢就這麼走了,趕緊過來哄老人家,但是二祖爺爺脾氣很倔,任安冬青說多少好話,他也只一句話,“你趕快走!”
最後,實在把二祖爺爺惹惱了,他從炕邊抽出柺棍,就朝安冬青甩了過去,“還不走!”
二祖爺爺的力氣不大,那柺棍根本打不到安冬青,安冬青怕老人家傷到自己,忙不迭地退了出去,臨出門還不忘囑咐覃初柳,“柳柳,照顧好二祖爺爺。”
等房間內安靜了下來,二祖爺爺長嘆了一口氣,“冬青是個好孩子,要是腦子能再活泛一點兒就好了。”
這一點覃初柳完全贊同,點頭附和二祖爺爺。
二祖爺爺繼續說道,“咱們安氏,又實誠腦子又活泛的孩子……”搖了搖頭,繼而又嘆了口氣。
覃初柳不忍看老人家這個樣子,把全村的人都想了個遍,最後道,“誰說沒有,南燭就很好啊,他聰明上進,還會醫術,以後指定有出息。”
二祖爺爺的臉上浮現出了笑意,覃初柳剛要鬆口氣,就聽二祖爺爺搖頭無奈道,“南燭好是好,可惜被他那爺爺和祖爺爺養成了古板的小老頭子。懂規矩是好事,但是也不是所有事情都得按規矩辦,有些事情,必然要變通!”
這是說南燭不懂變通,那不還是腦子不活泛嗎。
覃初柳擰眉,南燭腦子都不夠活泛,村裡還有誰的腦子活泛。
就在覃初柳想的腦袋都開始疼了的時候,二祖爺爺突然拍了拍她的手背,語重心長道,“柳柳,你是個好孩子!我腦子越來越不好使了,好些事請轉頭就忘,可是冬青與我說的關於你的事情,我可清清楚楚的記得呢。”
突然說到了自己,覃初柳有點兒不好意思。
連連擺手,“二祖爺爺不要聽表舅舅瞎說,我……”
“你比冬青說的還要好!”二祖爺爺突然打斷覃初柳的話,十分嚴肅地說道,“我一直遺憾你不姓安,後來,我也想明白了,姓不姓安又有什麼關係,你一直都是咱們安家人。你比你娘堅韌,又比你爹聰慧,咱們安家村,再找不出比你更有出息的孩子了。”
覃初柳覺出二祖爺爺的不對來,想要阻止他說下去,二祖爺爺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似的,先一步說道,“柳柳,你聽我說完!”
頓了頓,二祖爺爺突然轉了話題,“我有四個兒子,九個孫子,到現在,就只剩下老九了。人活得年頭久了,也就見慣了生死榮衰,對很多東西也就看得淡了。可是啊,我就是閒不住的老頭子,這麼些年,心裡一直惦記着咱們安家村的將來,咱們安氏的將來。
“以前,我就想着,咱們安氏的子孫只要能守好咱們安氏傳承了幾百年的本心就好,後來我發現,好些個人連本心都失了。我垂暮老矣,能做什麼?只能親眼看着咱們安氏一天不如一天。再後來,柳柳,是你讓我看到了咱們安氏以後的興旺!”
覃初柳已經猜到二祖爺爺要說什麼了,她使勁兒搖頭,她不想像二祖爺爺這樣,一輩子都把安氏的重擔抗在肩上,那樣,太累了。
可是,二祖爺爺接下來的話又出乎了她的預料。
“柳柳,二祖爺爺不求你爲咱們安氏做什麼,只求在你有能力的時候,多照拂照拂你能照拂的人。如果你心中不願,我也不強求你,只要你心裡記掛着那些對你好的人就成。”
說完這些,二祖爺爺開始咳了起來。覃初柳原本就溼潤的眼睛瞬間決堤,她握住二祖爺爺的時候,好半天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後來,老九進來了,服侍着二祖爺爺歇下,覃初柳不好打擾,悄悄退了出去。
她已經到嘴邊的話到底是沒說出去,而這句話,她再也沒有機會對二祖爺爺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