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秋高氣爽。
正是秋糧上京的時候,運河裡的漕船連成了一線。
旁的船隻能從漕船空出來的地方通過。
船行速度便慢了許多。
於婆子將船窗挑起一些,讓風吹進來。
轉身之時,看了依坐在窗戶旁竹塌上的蘇月一眼。
以十三的女孩來說,蘇月的身高算高的,身形已經張開,帶了婀娜的曲線,頭上梳了一對雙環髻,各插了一朵小巧的珠花,神色慵懶的這麼靠在窗戶上。
竟帶了一絲婉約出來。
於婆子心中不覺暗動了一下。
當初夫人派她過來,只說接一個老爺故交的遺孤,又特別交代了她,那女孩經歷頗爲坎坷,自小便沒了母親,只怕無人教養,所以,讓她找機會,多教她點規矩。
當然,前提是那女孩願意學。
後來到了福州,見高知府對她看重,她心裡奇怪之時,也起了一點小心思。
自家夫人自己知道,當初那麼說,只怕也是對這孤女的來歷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測。
所以想着,找個機會,藉着規矩來讓她知道點厲害。
可是這一路上,她卻是一個機會都沒有找到。
這丫頭在知府府衙之時,便喊了她們三人,確定薄荷負責貼身照顧她起居和首飾,丁香則是負責她的衣服和侍候書畫,她則是負責外頭的打理。
比如和船上的人溝通,和那些侍衛們溝通。
別的事都不用她管。
而且,先是海船,後是運河上的官船,活動空間本就有限,她又哪裡來的機會去指點她說沒有規矩。
而且,這蘇月,也不像是個流離失所的孤女。
她帶的衣服雖然沒有京城貴女們的富貴,但是也不算差,至少,也能算箇中等人家。
她帶的首飾雖然不算名貴,但是件件精巧。
就比如她現在頭上這對珠花,珠子雖然不大,但卻是很少見的粉紅色珍珠,而且色澤極好。
她耳朵上帶着的紅寶石耳墜亦是一樣,寶石不大,但是品質極好,稍微晃動一下,便帶出了一道寶光。
而且,她還會寫字。
雖然看不出好壞(她不識字),但是看那架勢,也不會比自家小姐差。
唯一讓她心裡放下了一些的是。
護送她們回去京城的那些護衛可不是普通人,就算現在高知府得新帝寵愛,也絕對不是高知府能請動的。
所以這姑娘應該是高知府說的,他的友人的孩子,而不是高知府自個的。
只要不是高知府的孩子,那麼她就只要伺候好就行了。
“喂!前頭那船讓開點!”窗外突然傳來了尖利的叫聲,於婆子臉色一沉,道:“老奴去看看。”
看着於婆子急匆匆的往船艙外頭走,蘇月坐直了身子,探頭往後面看去。
她們人不多,坐的官船也不大,船艙只有一層半,主艙室在船的後面,她靠坐的窗戶,又正好在船彎之處。
只要微微探頭,就可以看見後面的船隻。
在先頭,後面跟的不過是艘一般大小的船,船上是杭州的一家商戶,前頭港口停在一起過夜,蘇月還和那家的小女兒打了下招呼。
現在,那商戶的船已經被擠開,一艘三層高的大官船衝了上來。
船頭上挑着一面的姚字旗。
蘇月的臉色微沉。
這,只怕是姚家的船。
心念剛轉,就聽得自己船尾上有人厲聲喝道:“河道狹窄,你們這麼衝,就不怕撞了船嘛?”
蘇月眼珠一溜,瞅着那說話之人就是帶隊的侍衛隊長,便將頭縮了回去,只伸了耳朵去聽。
“怕撞就給老子讓開!知道我們是誰嘛!兩浙路轉運使姚家的船!識相的快滾!”後頭那官船上的人大聲叫道。
“我管你哪家的船,這走船也有個先來後到。”那侍衛隊長的語氣也不好:“爾等若是膽敢衝上來,就莫怪我們直接斬殺。”
這話說得有些衝,後頭那官船上的人有點摸不清楚來歷了,回去船艙裡去問主子去了。
不多會,又從裡面跑了出來,道:“你們是哪裡來的賊人!居然敢這麼囂張!”
隨着他的聲音,那官船上冒出了許多官兵。
侍衛隊長的眼睛不覺微微一眯,冷笑道:“居然帶了府兵?你們船上是轉運使姚大人本人嘛!”
宋國律法,官員本人出行,除了掌兵武將外,文官也根據品級可以帶上對應數量的兵士,但是官員家眷出行,除非有特批,否則不能出動府兵。
而就算有特批,也不可能帶這麼多府兵。
這位姚大人……
“你管我們姚大人在不在!趕緊讓開,要不當你們是匪徒給剿滅了!”船上的人叫道。
“好大的膽子。”侍衛隊長眼角抽了抽。
他們這些大內侍衛可不比外頭的那些武將,他們都是貼身跟着皇上的,一般的外臣,便是閣老都要對他們有禮。
現在居然碰上個要把他們當匪徒給剿滅了的……
蘇月偷眼瞅了下後面大船上的人,再瞧了瞧侍衛隊長的臉色,心裡暗笑了一下。
然後招手喊了丁香過來,道:“你去跟那位說,我想在前頭的碼頭上休息一下,買點小玩意。”
丁香點頭,轉身向船後頭走去。
到了那侍衛隊長身邊,輕施一禮後,道:“這位,我家姑娘說,聽聞前面的碼頭上有一些新鮮玩意,想上岸瞧瞧,請行個方便。”
侍衛隊長微微一怔,回頭看了船艙一眼。
從福州上船開始,那位蘇姑娘便老實得很,什麼額外條件都沒提,便是到了杭州那等繁華之地,也沒有說多待一天玩玩。
現在一個小碼頭,有什麼好上的?
再一看對面船上的人,心裡一亮,明白了。
這是小丫頭怕對方人多他們吃虧,所以給個臺階給他們下呢。
“大人,沒必要爲了這等人家耽誤了大人的時間。”一直站在艙房門口看着的於婆子低聲道。
侍衛隊長看了下河道。
心中計算了一下,要是在這裡殺了那些府兵,然後再亮出腰牌,反告他們一口的可能性。
最後遺憾的發現,對方的人比他們多二十倍。
這殺光的可能性比較小。
便對前頭的船工道:“靠碼頭停船。”
然後惡狠狠的瞪了姚家那船一眼。
今兒就先給你記下了,等回去京城,管你什麼兩浙路轉運使,老子不怕再跑趟杭州,抓一兩個二皇子三皇子的同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