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天進宮求見皇帝后沒有多久。
消息便傳進了皇后所在的鳳鳴宮和袁妃所在的淑儀宮。
宮人來傳消息之時,袁妃正靠在軟靠上逗弄着鸚鵡。
這隻金剛鸚鵡毛色極鮮豔極漂亮,原來是吳貴妃的愛寵。
當年她是連看一眼都要被人嘲笑的。
當年的五皇子是小透明,不被先帝看重,也不被皇后喜歡,娶的正妃都不過是翰林之女,她這個側妃的出身便更低。
說白了,不過是因爲皇子要有一正二側妃的配置,而當時的皇后根本不想操心,就隨便點了三人塞給五皇子了。
這麼多年,五皇子忍氣吞聲,五皇子妃忍氣吞聲,她這個側妃更是沒人瞧得起。
可現在。
不說她是四妃之一的淑妃,皇后無子,她的兒子是最大的,只怕馬上就會成爲太子。
瞅瞅,吳貴妃最喜歡的鳥,她想玩就玩,想弄死就弄死。
聽到說皇帝那有消息過來,不過是眼皮擡了一下,淡淡的道:“說。”
“寧遠侯和次子蘇景天一起進了宮。”宮人低着頭道:“他們求見了皇上,跟皇上說,以前蘇景天娶過一個正妻,但是被二皇子所迫,強逼着他們另娶蔣氏,現在二皇子伏誅,他們想迎回頭先那正妻的牌位,將那個正妻寫入族譜,而現任的蘇二夫人,則移爲妾室。”
宮人不敢擡頭看倏然坐了起來的袁妃,道:“皇上立時便準了,還說蘇景天能不忘糟糠,其德可嘉,寧遠侯當時便請辭,說年紀大了,將爵位讓與蘇景天,皇上也立時準了,還說了一句,這姓蔣的跟二皇子勾結,逼迫侯府,貶爲賤妾,永不準翻身。”
“什麼!”袁妃到底是忍不住叫了出來。
蔣氏可是蔣家的嫡女,現在成了賤妾,還永不準翻身,也就是說,便是蘇景天以後想將蔣氏扶正都不可能。
而且,皇上金口玉言的說姓蔣的跟二皇子勾結,那便是斷了蔣家的路啊!
五皇子是糊里糊塗上的位,她的孃家更沒有任何勢力。
就算她兒子是最大的,理應成爲太子,但是並沒有任何支持他的勢力。
所以,她這些日子天天想的便是如果讓兒子得利。
這最快捷的方法當然是聯姻。
太子妃的人選,她無法做主,但是側妃和良娣她是可以做主的。
她精心挑選了很久,才選定幾家。
蔣家就是其中之一。
蔣家老太爺雖然退下去了,但是三個兒子都能幹,女兒又嫁給了蘇景天。
這蘇景天和皇上是打小的玩伴,就算後面生疏了,但是以皇帝那念舊的心性,必然對他還是不同的。
寧遠侯世子又死了,只怕蘇景天馬上就會繼承寧遠侯之位,然後不是進禁衛軍,就是去五門兵馬司,無論哪,都是手握兵權的實權人物。
(剛過去的宮變再次證明了文官勾結得再多都比不上一隊禁衛軍來得靠譜)
所以,蔣家的女兒做了太子側妃,那麼蔣家和寧遠侯自然也就成了太子一派。
她再吹吹枕頭風,到劉太后那奉承奉承,給蔣家升升官。
這蔣家就得鐵了心扶持太子。
她都已經私下跟蔣大夫人說好了。
只等明年開春選秀,便讓皇上下旨。
現在居然……
都黃了!
“這事,這事到底是怎麼回事?蘇景天怎麼就突然來這麼一出?”袁妃怒問道。
她前頭看着,蘇景天對蔣氏很好啊。
那麼體貼,她召見蔣氏,那蘇景天還專門到她這裡來接蔣氏回去。
“說是,二皇子原來說那正妻死了,所以蘇景天才被逼娶了蔣氏,其實正妻當時沒死,還生了蘇景天的女兒,如今這女兒帶着婚書找上京了。”宮人低着頭道。
“真是個賤貨!壞我的事!”袁妃氣得將那鳥籠對地上一砸,怒罵道。
相比於淑儀宮的怒火,鳳鳴宮這裡卻是傳出了笑聲。
皇后靠在了軟靠之上,帶着輕笑的問下頭的宮人:“那蘇家父子的臉色可好看?”
宮人笑着回道:“可好看,那可真是赤紅橙綠,奼紫嫣紅,蘇景天自個都說得磕磕碰碰的。”
“該!”皇后輕笑了一聲道:“如此薄情薄義之人,也就是皇上,纔給了他條活路。”
“娘娘。”旁邊宮女有些不懂,輕喚了一聲。
皇后輕飄了那宮女一眼。
宮女立時不說話了。
“娘娘。”一個宮人快步從外頭走了進來,對皇后施禮後,湊近了皇后,在皇后耳邊輕言了幾句。
皇后聽後冷笑了一聲,微微思忖了一下,道:“走,本宮去太后那瞧瞧去。”
劉太后亦在偏殿手撐着頭,面色不顯的聽人說前頭御書房發生的事。
“寧遠侯說,今兒回去便開祠堂,將蔣氏的名字給除了,將元夫人的名字寫進族譜,再派人前往泉州去迎元夫人的骨骸,葬進祖墳。”何公公道。
“呵,說得他好似一點都不知道一樣。”劉太后冷笑了一聲。
蘇月因爲激動當時並沒有完全說完,後來皇帝想將元初的屍骨取出來風光大葬,她派了何公公去問蘇月,元初葬於何處。
結果何公公回來說,當時蘇月哭得不行,好不容易纔說出,她那舅舅舅媽心狠手辣,只管着自己喝酒,結果引起了大火,差點將蘇月燒死不說,還將那茅草屋連同元初的屍身一起燒了個乾淨。
蘇月只來得及收斂了一些元初的骨灰。
這話傳回來,皇帝又痛哭了一場。
她亦是心酸難忍。
那元初一片好心,於海中救了皇帝和蘇景天出來,卻落得屍骨都保不住的結果。
而現在,蘇景天和寧遠侯還擺出這種姿態!
其心可誅!
(他們還真不知道大火的事)
深吸了口氣,劉太后問道:“他們可有說,何時迎月丫頭回府?”
“寧遠侯說想盡快迎接蘇姑娘回府,皇上說,等他們將前頭的事都做完了再說。”何公公道:“這事,是在那位的人都走了之後說的。”
那位……
劉太后心裡又冷笑了一聲。
在這後宮待了幾十年,她以一個小透明的身份能安安穩穩的活下來,豈是那麼容易的?
什麼後宮伎倆沒有看過?
就袁妃那點小心思,她早就看破了。
原先沒有點破,不過是因爲那孩子也是自己的孫子,而且年紀居長,人也謙和有禮,跟皇帝很是有些相似。
所以也願意助她一臂之力。
但是,將耳目都伸到皇帝那去了,這事就得斟酌一二了。
皇帝剛剛登基,而且春秋正盛,立什麼太子啊!
前頭那太子就是立得太早了。
多好的一個人啊,愣生生的,被先帝給懷疑死了。
“皇上說的對,那蔣氏必然不會這麼輕易的被貶爲妾,少不得要鬧騰一番,現在只怕寧遠侯府一團亂,便讓月丫頭在那好生住着,等他們鬧騰完了再回去。”劉太后說完後,又道:“她住的可好?”
“奴去看了,住得挺好,頭上的淤青也散了些。”何公公笑道:“對了,蘇姑娘說,太后娘娘賞賜了她那麼好的膏藥還有那麼多好東西,她無以爲報,送上了幾餅自個做的茶,說是上次就想帶進來的。”
“哦,去,給我煮點來。”劉太后來了興趣:“那丫頭還會做茶?”
“嗯,已經煮上了。”何公公笑道:“蘇姑娘說,當年她被人所救,送去了茶園學藝,今年正好出師。”
隨着他的聲音,旁邊的宮女已經端了茶碗過來。
茶蓋子一掀,那茶香便飄了出來。
劉太后頓時眼睛一亮,道:“這香味!”
“駕到。”外頭有宮人唱了一聲。
皇后已經隨聲從長廊走進,走到偏殿門外,便道:“母后這可是有好東西啊!這麼香!”
劉太后笑道:“就你這個人精,哀家這還沒嘗呢。”
說着,接過那茶碗,抿了一口。
那嘴角頓時翹了起來。
皇后恰時走進,看到劉太后那享受的模樣,笑道:“喲,能讓母后這麼喜歡,一定是好茶,我不管,母后得分我一些。”
劉太后作勢瞪了她一眼,道:“哪次少了你的,去,給上茶。”
何公公忙躬身自己去端茶去了。
皇后對太后施禮後,便隨意的坐在了太后對面,道:“媳婦剛聽說寧遠侯跟皇上說,會迎了元夫人的牌位回去,將那蔣氏降爲妾室。”
皇后出身於翰林之家,當年被選中爲五皇子妃之時,父親是五品翰林,祖父是國子監祭酒,都是夠清卻沒有什麼實權的,配五皇子這個直接被人忽視的皇子正好。
而後來祖父去世,父親丁憂之後便沒有復出做官,而是去開起了書院,做了山長。
她這個五皇子妃便更沒人看的起。
進到皇宮裡,那是各種輕視和難堪。
連自己的嫡子,都是因爲被那些得勢的皇孫欺負,受了驚嚇之後夭折而亡。
而當時,先帝和五皇子都有些怪她沒有盡到母親的責任。
唯有劉太后一直安慰她,支持她,本是一直沉默着在宮裡生活的劉太后,那是唯一一次,找上了先帝,想要替自己的孫子討個公道。
雖然並沒有成功,而且還惹怒了先帝,如果不是先太子求情,只怕就不會是禁足三個月的結果。
但是皇后心裡,卻是真心把太后當自個的親孃一般了。
兩人單獨在一起之時,是什麼話都會說的。
當年五皇子從泉州回來,被先帝怒斥,隨後便讓他做了一個閒散皇子,再不給任何機會給他。
她想去安慰五皇子,結果偷偷的到他那,卻發現他在畫一個女人的畫像。
五皇子爲人軟弱,別的本事沒有,但是一手丹青卻是傳神入畫,那畫上的女子不見得如何美貌,但是那股子精神氣,卻是看着就讓人歡喜。
而能畫成那般,也足可以見畫畫之人是真心喜愛那畫上之人。
比起其他的皇子,五皇子的後院人要少很多,也就是當年皇后完成任務一般的,給他指定了那三個,後來又在先帝分送番外進獻的美女之時分過來的兩個,外加兩個從宮裡帶出來的開竅宮女。
而五皇子性子溫柔,對正妻尊重,對誰都好,真正的雨露均沾,沒有對任何一個人特別過。
所以,便是五皇子並沒有真正的愛她,她也忍了。
可是,那時候五皇子卻是,卻是對着一個畫上的人動心,那眼中的熱烈,便是她站在門外都能感受得到。
她當時那個心裡啊,真真是酸澀難言。
無人訴說,只能去找劉太后傾訴。
劉太后心痛她,便偷偷的告訴了她。
那個女子是個漁家女,五皇子和蘇景天被人推下戰船,隨波飄蕩,要不是那漁家女剛巧出海打漁救了他們,他們兩人都葬身魚腹了。
而且,當時兩人身上都有傷,又不敢讓人知道,是那個漁家女一直照顧他們,直到高智找到他們。
這種情況下,別說五皇子無法娶那個女的。
便是能娶,呵呵,那漁家女卻是不喜歡五皇子,喜歡蘇景天,所以,跟蘇景天成婚了。
皇后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再是喜歡,只要時間一久,便會淡忘的。
而且,人都不在眼前,對她也造成不了什麼影響,她吃醋,實在是沒有道理。
只沒有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五皇子陰差陽錯的成了皇帝,她也成了皇后。
那個女人確是真實的出現了。
不,應該說是,像那個女人的女兒出現了。
袁妃那個蠢貨,只恨着那女人的女兒壞了她的事,卻不知道……
現在蔣氏爲妾,元夫人爲正妻,那女兒就是寧遠侯府的嫡長女。
皇帝現在後宮加上那些奴婢封成的美人采女,也纔不過十人而已。
聽得她話,劉太后擡眸看了皇后一眼,淡淡的笑了一下,指着那茶碗道:“嚐嚐,味道可不比龍團差,還帶了一股子淡香。”
皇后笑了一下,接過茶碗抿了一口,隨之便揚起了眉頭道:“真真的好茶!”
“月丫頭做的。”劉太后笑道:“就是元初的女兒,蘇月。”
皇后微微一怔。
劉太后好似沒有看見她的神色,帶了輕笑道:“這丫頭也是個可憐的,元初生了她,被自個的兄弟逼迫,沒法子,只能帶着幼小的她出去打零工來養活母女兩,她自小就跟着元初到處走,後來,好不容易能在龍溪村,啊,就是北苑貢茶的外莊,在那落下腳,結果呢,那蔣氏派人過去,將元初給打死了,又差點燒死這丫頭。”
“啊!”皇后驚叫了一聲。
“那丫頭啊,也是個能幹的,被人救了送去茶園學藝,你看這手藝,不錯吧。”劉太后笑道:“皇帝也喜歡她,是真心把她當自個女兒疼啊。”
皇后心裡猛然一動,看向了劉太后。
劉太后微微而笑,喝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