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丁嵐張大了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在他身旁,唐考目光呆滯、無精打采地趴在一張課桌上。而這張課桌,則放在外文樓大門前路邊的一棵大樹下……
不時有結伴成行的女學生走過,各式各樣的長裙與短裙從課桌前經過,暴露在陽光下的靚麗小腿們散發着青春的氣息。可惜並沒有誰對這張課桌感興趣,女生們總是望上一眼就議論着走遠了。
“招……募……新……片……女……主……角,靈……異……電……影……研究會?”宇文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站在課桌前,一字一句地念誦了一遍貼在課桌上的橫幅,然後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兩個半死不活的傢伙。
“宇文老師……別站在課桌前面好不好?擋着我們做生意了……”丁嵐有氣無力地對着宇文揮了揮手。
“你們的生意?”宇文眉毛一挑,往兩旁看了看,“我好像是唯一的顧客吧?”
“唉……”唐考把額頭撞在桌面上,發出“邦”的一聲,“你就別打擊我們了……”
距離宇文不到50米左右的地方,此刻正熱火朝天地舉行着校園社團招新活動,新生們軍訓歸來,已經開始了正式的大學生活。各大社團協會爲了補充新鮮血液,都使出了渾身解數來招攬新生。
“你們要招新,幹嘛不把攤位和他們的放在一起,好歹也熱鬧一點吧?”宇文有些不解地問唐考。
丁嵐與唐考都沒有說話,臉上帶着尷尬的笑容。
不過宇文很快知道了他們這麼做的原因,因爲此時正有兩人從社團招新的活動場地向他們走了過來。
“不是已經警告過你們了嗎?未經過學校審批的社團及協會不得佔用學校場地做任何宣傳活動!你們已經不是第一次把這張課桌搬出來了,真要我叫人動手來趕你們走嗎?”說話的青年學生一臉嚴肅,聲音雖然不大,語氣裡卻透出一股不容辯解的力量。
宇文斜着眼觀察這位正在說話的青年,只見他身材高大,緊繃的襯衫下肌肉均衡有力,留着短髮的臉上棱角分明,看來明顯是個運動好手。
丁嵐從凳子上轉身站起來,乘背對着那位青年學生時輕聲對宇文說道:“這傢伙叫隋凌,學生會執行委員會的主席,學生會的一條忠狗!”然後丁嵐又轉向前方,換上了一副笑臉,“啊呀,是隋哥啊?怎麼今天有空出來走走?”
隋凌將丁嵐伸過來準備與他勾肩搭背的手給一把推開,“別套近乎,趕緊把你們的攤收了。”那口氣簡直與驅趕無證攤販的城管如出一轍。
唐考仍然坐着沒動,冷冷地說道:“我們這個協會已經向學生會申請好幾次了,每次你們都不批准,我們也急着招收新人,你說怎麼辦吧?”
隋凌用譏諷的口吻說道:“怎麼辦?S大電影協會已經有一個了,幹嘛還要搞重複建設?現在電影協會的會長就在你們面前,把你們的協會解散了,向會長申請加入不就完了?反正你們協會總共也就你們兩個人。”說到電影協會的會長時,隋凌擡手指了指站在自己身旁的人。
站在隋凌身旁的另一個人卻是方欣,剛纔她正要和隋凌商量學生會舉辦迎新晚會的事情,所以便一路同行了過來,此刻面對唐考和丁嵐,她彷彿有些尷尬,不知該幫哪一邊纔好。但看見隋凌牽扯到了自己,她不得不開了腔:“哎,隋凌,唐考答應不在這裡搞宣傳就算了吧,不用勉強他們加入我這邊的電影協會。”
方欣一邊替唐考說軟話,一邊用眼神暗示丁嵐趕緊收攤。
“我爲什麼要加入她們那無聊的電影協會?電影協會所謂的搞活動,就是向學生們收點會費包場看一些老掉牙的經典電影,有什麼意思啊?”誰知唐考不但不領方欣的情,反倒出言嘲諷。
“你……”方欣被唐考哽得說不出話來,一扭身走了。
“哎!方欣……”隋凌惡狠狠地瞪了唐考一眼,轉身追方欣去了。
“你要和隋凌對着幹倒是沒關係,幹嘛要拿電影協會說事啊?就算大家都知道那個電影協會沒意思,你也不必挑明瞭說吧?現在可好,把班長也得罪了……”丁嵐搖了搖頭。
剛纔話說的太重,唐考似乎也有點後悔:“我也是覺得憋得慌,就忍不住發泄了一下,搞個協會象搞地下黨一樣,誰受得了啊?學生會這些傢伙,一直就看我不順眼,故意的。”
一直坐山觀虎鬥的宇文上前來拍了拍唐考的肩膀,“算了算了,想招女主角也不急這一時,慢慢來吧。犯不着違反學校的規定。”
唐考點點頭,開始和丁嵐收拾攤位,宇文也跟着搭把手,幫忙搬了些東西。
在回去的路上,唐考仍然耿耿於懷地對宇文唸叨着:“這事啊……其實都怪丁嵐,我們上學期曾先後兩次找到了兩個合適的女主角,都拍攝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素材也至少積累了十多卷磁帶,每次都是丁嵐這花花公子乘着演男一號的機會和女主角假戲真做地談起了戀愛,又始亂終棄和人家鬧分手,女生就再也不來了……大概是丁嵐的花心在女生中已經傳遍了,現在找人越來越難,真是麻煩……”
“哎,怎麼怪起我來了?”丁嵐不服氣地反駁道,“戀愛自由嘛,是她們不能把工作和感情分開來對待……”
“你以爲誰都象你這樣無所謂啊?你臉皮這麼厚,人家女孩子拿什麼和你比?”唐考怒言相向,打斷了丁嵐的辯解。“我不管了,現在看來公開招募女主角已經不太現實了,給你三天時間,把張月晨給我找回來!”
原來上一位曾經演了半部電影的女生叫張月晨。
“找回來幹嘛?我們已經分手了!”丁嵐嘟噥着。
“不是叫你們繼續談情說愛,是叫她看在我們曾經共同努力過的份上,回來把戲拍完!”唐考臉一板,看來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丁嵐自知理虧,勉強答應了下來。
天氣炎熱,擡着長課桌走路多少還是有點辛苦,三人便停下來休息喘口氣,而他們停留的地方,恰是在理科綜合樓工地的入口大門前。宇文擦了一把汗,假裝無意地向唐考問道:“這個工地是在修建什麼啊?怎麼好像一直在停工?”
“哦,這裡是準備修建一棟理科綜合大樓的,停工嘛……”唐考並沒有直接說下去,而是探頭四處看了一下,在工地的圍牆下拾起一根長長的竹竿。
宇文不知道唐考拾這麼一根竹竿準備幹什麼,好奇地望着他向工地的大門前走去。
唐考走到大門下,伸手指了指頭上方四五米處的一塊工程標牌,向宇文示意。不知是什麼原因,這塊工程標牌黑乎乎的,完全看不出牌上的字跡寫的是什麼了。
唐考將手中竹竿用力向標牌上一戳,順勢橫掃了幾下,那標牌上立即撲簌簌掉下一堆幹泥碎塊。原來是有人向標牌投擲了許多稀泥,整塊標牌都被糊了起來。
碎泥掉下來後,標牌上的字跡清晰了不少,已可模糊辨認出來。“S大理科綜合樓建設工程……日元貸款項目?”這些文字在標牌上用中日兩種文字各寫了一遍,宇文輕聲讀出後,立即明白了原因。“這多半是對日本不滿的學生們乾的吧?”
“沒錯,自從上學期這裡掛上了這塊牌子,經常都有學生半夜來工地搗亂,損壞工程機械,張貼‘中國人再窮也不用日本人的髒錢’這樣的大字報,甚至還有人往牌子上扔大便,把這附近搞得臭烘烘的……”唐考搖了搖頭,“大概就是因爲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日本人很不高興,中斷了與學校的合作吧,這裡從暑假開始前幾天,就一直停工到現在了……其實能用日本人的錢發展中國的教育事業,又有什麼不好?”
可宇文並不認爲這事就這麼簡單,幾個憤青搗亂,應該還不至於會影響到簽署了投資合同的工程。2006年年初,日本因爲與中國在東海油氣田的開發上引起了爭端,加上中國在對日外交姿態上的有所變化,便逐步取消了對華援助,本來預期延續到2008年的日元貸款項目的審定也正式中止。象綜合理科樓這樣簽署合同較早的日元貸款項目,雖然不受06年審定的影響,卻恐怕是日方迫於政府壓力,乘着有學生搗亂,藉機單方面撤資了。
但這棟綜合樓的選址,是否有日本人的參與呢?宇文心中關注的問題,正滑向另一個未知的深淵……宇文有些無力地靠在圍牆上,放眼眺望工地四周的古舊建築,那些不同建築的樓脊檐角上所站立的神獸鴟吻,本該望向天空的視線,全都不約而同地注視着宇文腳下的這片土地……
※※※
方欣被唐考氣走之後,就一直悶聲低頭向宿舍走去,隋凌便一路跟隨方欣溫言安慰,言談間自然是不停地敘說唐考的不是,但隋凌指責唐考時的盛氣凌人又何嘗不讓方欣心中厭惡,走到岔路口時,她突然停下腳步,隋凌收勢不住,有些狼狽地向側面一跳,才避免撞上了方欣。
“隋凌,我今天很累了,迎新晚會的事情,我們明天再商量好嗎?”方欣說話時仍然低着頭沒去看隋凌。
“哦……那你早點回宿舍休息吧。”隋凌的口氣中有些無奈。
兩人在岔路口分手之後,方欣並沒有直接回寢室,而是在女生宿舍樓下繞了一圈,去了第三食堂旁邊的隨緣水吧。
每次方欣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會到這個隨緣水吧要上一大杯冰咖啡,等這杯咖啡喝完之後,她的心情也常常就雨過天晴了。
但今天這杯冰咖啡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魔力,方欣吸乾最後一滴咖啡後,心裡還是覺得煩悶異常,她無聊地將杯中殘餘的冰塊全都倒在了桌上,用吸管推動它們在桌上劃出一條條奇怪的水痕。
“哈哈哈……”身後突然傳來粗野的笑聲,將方欣嚇了一跳,她扭頭向後望去。在水吧最裡面的包廂中,坐着四五個身穿運動短裝的男生,看他們臉上未乾的汗珠和身上的泥跡,似乎剛踢完足球。這羣男生竟然也不換套乾淨衣服就來往水吧的沙發上坐,估計水吧老闆又要頭痛了,方欣不禁皺起了眉頭。
“呸!”一個男生咬了一口三明治,便露出一臉厭惡的表情,將口中的麪包吐在了地上。
“服務員!快給老子過來!”吐麪包的的男生開始大呼小叫起來。
“來了來了。”一個身着水吧制服的學生從操作間裡慌張地跑了出來,方欣看見那個服務生的臉後,微微一怔,這服務生竟是易南行。方欣曾去給唐考的寢室,與這個沉默寡言的易南行見過兩次面,卻從沒說過一句話,倒是沒想到,他會在學校的水吧裡打工。
“你們的三明治是不是變質了,這裡面的冷肉怎麼一大股酸味?”那男生將手中的麪包重重地扔在盤子裡。
易南行低頭看了看那片夾心麪包,小聲地說道:“不是變質了,我們在裡面抹了沙拉醬,就是這個味道……”
“哈哈哈……”其餘幾個男生又開始狂笑起來,被嘲笑的這個男生臉上掛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好好的三明治你塗什麼沙拉醬?肯定是想掩蓋肉變質的味道!”這話說出來,已經近乎耍無賴了。
另一個男生突然盯着易南行的臉看了好一會,開口說道:“嗯?這不是那個在食堂裡撿剩飯的傢伙嗎?你終於找到工作了啊?以後這水吧裡的剩飯全歸你了咯?哈哈……”
方欣並不知道,這羣男生曾經和易南行鬧過一次矛盾。那還是在前個學期,易南行又一次斷糧時,他耐不住飢餓,偷偷去食堂裡撿其他學生吃剩的飯菜,卻又正好看見這羣男生在食堂裡吃飯時浪費了大量食物。易南行心痛食物,忍不住罵了他們兩句,結果倒被這羣學生圍毆一頓。
易南行發覺他們認出了自己,便不自然地擡手半遮了自己的臉,方欣驚訝地看見他的手上包纏了許多藥用膠布,若不是曾經傷痕累累,又怎麼會用得上這麼多膠布?
吐麪包的男生猛地站起身來,足足比易南行高了一個頭,他一把抓住易南行的手說道:“你這髒手做出來的東西也能吃嗎?你自己拿去吃吧!你可別說你也吃不下!”說完,他強行將桌上的的三明治用力塞在了易南行的手中。
易南行低頭看看殘留着一個大大的牙痕,已經揉得不成形狀的麪包,手不禁微微顫抖起來,他背對着方欣,方欣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看見他的肩膀起伏不定,似乎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方欣終於忍不住了,離開座位衝到了包廂前,大聲地對那羣男生說道:“同學,服務生沒有招惹你們,請不要這麼過分好不好?”
高個男生斜眼看了方欣一眼,痞氣十足地說道:“喲?只聽說過英雄救美人,還沒聽說過美人救狗熊的,哈哈哈……”
易南行微微側身看着方欣,眼神中流露出感激,輕聲說道:“沒事,別管我了。”
方欣怒其不爭,正要再說點什麼時,易南行已經把麪包放進了口中……
高個男生哈哈大笑着擡手用力拍了兩下易南行的後腦勺,“好吃吧?酸不酸?”說完,他抓起易南行身前的圍裙用力擦了兩下手。
突然,他彷彿摸到了什麼東西,擡頭看了一眼,將手探進了易南行圍裙的兜裡,竟從中掏出一張照片。
“喔!想不到你這個鄉巴佬還挺有女人緣啊?剛纔這邊就有美女替你出頭,你身上居然還帶有另外一個美女的照片!”那男生怪笑着把照片遞給同伴。
剛纔還低眉順目的易南行突然目露兇光,臉上暴現的猙獰表情把方欣給嚇住了。
“還我!”易南行低低地叫了一聲。
“還你?這說不定是你小子偷來的吧,哪個美女會把照片給你這樣的鄉巴佬?”
易南行臉上陡然現出一團黑氣,猛地一拳向面前的高個男生打去,那男生沒料到這鄉巴佬真敢動手,頓時暴怒着反撲了上去,一羣人立刻糾纏在一起,現場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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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打了!”方欣尖叫着,卻不敢上去拉架,眼看着他們將桌上的花瓶都用上了,再不阻止恐怕要出人命了……
看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水吧老闆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方欣只好慌張地掏出手機,撥通了唐考的手機。
“唐考你們快來啊!你們寢室的易南行在隨緣水吧被一羣人打了!”方欣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一點哭腔。
但就在這一瞬間,方欣眼前出現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幾個男生幾乎同時慘叫了一聲,向四面八方倒了下去,各自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扭曲着躺在了地上。爲首的高個男生兩眼翻白,在地上不斷地抽搐,姿勢卻最爲怪異,他的右手竟然和右腿絞在一起打了個結,就好像手臂沒有骨頭一般,他的左手垂靠在一張翻到的椅子上,小臂竟是從正中出現一個九十度的彎曲,沒有外傷的痕跡,骨頭卻從中斷開了……
易南行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滿臉是血地走到方欣面前,把手持電話的方欣嚇得連連後退。他看了方欣一眼,一言不發地扯下腰間的圍裙,在臉上胡亂抹了幾把後扔在了地上,隨即大步衝出了水吧,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