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葉與宇文約定的這一天,宇文下午正好有課。
在講完了預定的課程之後,離下課大約還有五分鐘,宇文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朗聲對臺下的學生們說道:“大家都知道,我們學校是有自己的考古研究所的,在校博物館裡,陳列了許多研究所的老師們考古挖掘的成果,根據課程的需要,學校爲我們安排了參觀校博物館的機會,這也算是一次難得的課外活動吧,希望同學們積極參加!”
臺下響起了一陣小小的議論聲,學校裡那棟有些古舊的博物館,一向是不對外開放的,學生們平日不論何時從館前經過,都是大門緊閉,彷彿那裡早已被廢棄。也不知裡面放了些什麼寶貝,聽說只有貴賓來訪,學校纔會派專人陪同參觀。
“具體的時間安排在後天下午三點,同學們請準時到博物館門前集合等待!”宇文在補充活動時間的時候,他的視線卻不經意地掃過坐在最後一排的兩個外國學生。
柏葉仍象往日一樣,在埋頭記錄着什麼,而奧斯丁卻抱臂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神情肅穆地望着宇文。宇文注意到,今天這一整節課,奧斯丁都沒有動過筆,莫非他的手真的被玄罡所傷?
“宇文老師,你和我們一起去參觀博物館嗎?”一個女學生突然舉手問道。
“請放心,我也會和你們一起去的。”宇文說話間,目光仍是注視着柏葉與奧斯丁,“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
“嗯,宇文老師一定要給我們講解博物館裡的藏品啊!不然我們都看不懂的!”那女生說話的口氣已經近乎在撒嬌了。
宇文苦笑了一下,博物館藏品的名錄與介紹,自己也是今天才從系主任那裡拿到,如果要給學生們做講解,還得騰出時間來看看才行啊。
“哎,同學們安靜一下!”方欣也站起來拍了拍手,“我這裡先說明一下,後天參觀博物館,學校要求我們穿上一次性塑膠鞋套才能入內,所以買鞋套的錢需要從班費里扣除……”
方欣話音未落,學生們全都發出了一陣噓聲。
“這樣吧,買鞋套的錢,我來買單就是,你們只管準時到場就行,現在下課!”宇文微笑着說道。
“好啊!宇文老師真是個好人!”學生們一下鼓起掌來。
方欣等學生們散去大半,才走到宇文的身旁,低聲嗔道:“一副鞋套才兩毛錢,這是我見過的最廉價的收買人心了。原來宇文老師也和唐考那傢伙一樣,好人都被你們做了,盡落得我來做壞人!”
宇文淡淡一笑,說道:“我也只有這麼一點閒錢做那麼有限的一次好人了,你連這麼一個機會都不想給我啊。”
“又是哪個長舌傢伙在說我的壞話!”唐考突然出現在方欣的身後。
“誰說你的壞話了?你本來就是這樣的嘛,上次交論文,你把我的論文偷偷拿過你的哥們抄,結果好人你做了,老師查下來,放任抄襲的壞人卻是我!”方欣一生氣,便擡手在唐考胳膊上擰了一把。
唐考抱着胳膊呲牙咧嘴地說道:“都猴年馬月的事情了,你記得這麼清楚幹什麼?”
“不記清楚怎麼行?這都是你欠我的,以後你得一件一件的還我!”看唐考一副狼狽的模樣,方欣想板起臉來,眼裡卻掩飾不住露出了笑意。
“好了好了,牀頭打架牀尾和,方欣你別急,你們以後日子還長着呢,唐考欠你什麼,慢慢還吧。”丁嵐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心懷不軌地在這裡攪渾水。可惜他這一番話,卻是同時換來了方欣與唐考的拳頭。
宇文每次看到這幾個活潑的年輕人,總是會感到一種沒來由的放鬆,只是偶爾內心深處也會咯噔一下,想起自己其實也不過比他們大上了十歲……
正在此時,隨着最後一個與事無關的學生走出教室,柏葉與奧斯丁也慢騰騰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這兩人一起身,教室裡的氣氛頓時變得凝重起來,衆人全都一言不發,望着兩個外國學生緩步走向講臺。
說話之前,柏葉仍是先禮貌地向宇文鞠了一躬,無論何時,日本人總是不願失了禮數。柏葉直起身子時,曾有意無意地望了方欣一眼,方欣的頭卻轉向了另一邊,柏葉神情微黯,眼簾便低垂了下來。
其實方欣並非是在躲避柏葉的目光,她只是在害怕柏葉身旁的奧斯丁而已,方欣實在無法相信,這人曾經三番五次地追殺自己,在奧斯丁那張完美無瑕的英俊面孔下,彷彿隱藏着一個冷血惡魔……
“宇文老師,今天晚上十點,我們在學校暫停施工的綜合教學樓那片工地上見面,如何?”柏葉一開口,唐考和丁嵐都暗暗吃了一驚,那片工地不就是易南行私下拘押張月晨的地方嗎?現在回想起那天夜裡的情景,仍有些心驚肉跳。
“好的,我會準時到場,希望兩位不要失約。”宇文一邊說話,一邊將講臺上的課本收攏在一起,神態頗爲自然,就好像柏葉是準備請他去共進晚餐。
“既然只是我們和宇文老師之間的事情,你們幾位……就不必跟隨老師到場了吧?”奧斯丁突然開了口。
唐考沒想到奧斯丁會與自己說話,愣了一下,才答道:“我們可以不去,可如果你們膽敢對宇文老師不利,我們就會隨時報警!”
“報警?呵呵……”奧斯丁冷笑了起來。
“你們也不必太過擔心,無論以前發生了什麼,至少今天晚上,我們只是誠心請宇文老師去幫我們的忙。”柏葉見氣氛有些緊張,趕緊向唐考解釋道。
“幫忙?你們若是誠心要老師幫忙,爲什麼昨天晚上……”唐考突然想起受傷的玄罡,情緒一下激動起來,正要破口大罵,宇文卻對他搖了搖頭,用目光示意唐考冷靜下來。
在邪兵出土之地做邪兵的交換,宇文其實也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可他似乎找不出什麼反對的理由,畢竟他也希望能在人員衆多的大學裡找到一個完全不會有外人經過的地方,相比之下,停工的工地倒不失爲一個選擇。
只是兩個老外不願有外人在場,又如何請無爲子老先生壓陣呢?
※※※
入夜,天空中落下一層細微的雨霧,廢棄的工地上,宇文和玄罡孤零零地站在塔吊的一旁,遠處教學樓裡溢出的燈光,勉強讓宇文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那些歪倒在地上的手推車,早已生鏽的腳手架,橫七豎八堆疊在一起的鋼筋,全都帶着幾分金屬的冰冷……倒是細雨和着秋風撲在宇文的臉上,竟有三分溫潤的感覺。
現出才九點,離約定的時間尚有一個小時,宇文帶着玄罡提前到場,是怕工地裡被人設下了什麼圈套,只是現在看來,四周似乎也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雨稍微變大了一些,宇文目所能及的區域也在雨簾中變得模糊起來。玄罡蹲坐在宇文身邊,一直處於閉目養神的狀態,突然,它的尖耳朵左右旋動了一下,似乎聽見了什麼動靜。宇文抹了一把臉上集聚的雨水,眯縫着眼睛向吸引了玄罡注意力的方向望去。
“嚓……嚓……”有人踩着泥濘的路面接近了。
一個身披黑色長風衣的人影慢慢出現在宇文的面前,那人在行走間不時側臉看了看兩旁,雖然宇文還看不清來人的相貌,但從那人側臉時露出高挺的鼻樑輪廓上,認出來人正是奧斯丁。
“柏葉呢?沒和你一起來?”宇文看了看奧斯丁的身後,確認了他是一個人來的。
奧斯丁聳了聳肩,頗不以爲然地說道:“日本人說是十點來,絕對不會在九點五十九分出現,這大概就是他們所謂的禮貌吧。”
宇文點了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從褲兜裡摸出一包駱駝牌的香菸,彈出一隻遞給奧斯丁,奧斯丁看了一眼,擺了擺手,竟從風衣兜裡拿出一包本地少見的蘇煙,拆封後送到宇文的面前,悶聲悶氣地說道:“還是抽我的吧。”
宇文有些訝異,沒想到奧斯丁會喜歡中國的香菸。但看看自己手裡的駱駝,又釋然了,便自然地在奧斯丁手裡抽出一支蘇煙,起火點上。
宇文與奧斯丁兩人都身形瘦長,在這陰雨霏霏的夜晚一同站在安靜無人的工地裡抽菸,若有人望見,定會覺得這場面透出三分詭異。
奧斯丁幾乎抽完了一支菸,不經意間一低頭,才注意到宇文身旁的玄罡。玄罡一直目光冰冷地盯着奧斯丁,見奧斯丁終於看見了自己,它便猛地一呲牙,露出兩排白森森的利齒,奧斯丁一見之下,不禁渾身一震,立刻不自然地將右手塞回了衣兜裡。他怎麼也沒能想到,前夜被他用十字槍重創幾乎只剩下半條命的大犬,今天怎會又生龍活虎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宇文見奧斯丁的神態有些失常,當然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宇文不禁微微一笑,也不挑破,從口裡吐出一個菸圈之後,平靜地問道:“來中國幾年了?”
奧斯丁微微一怔,答道:“算上在北京進修那幾年,至今差不多快五年了吧。”
“五年了……覺得中國怎麼樣?”宇文就好像在與奧斯丁拉家常。
“很好,雖然也有許多窮苦人,但至少……沒有戰爭……”奧斯丁忽然仰起頭看着天空,可那霧濛濛的雨夜下,天空裡什麼也看不見。
宇文一愣,忽然想起,以奧斯丁的年齡來看,他的童年時期恐怕恰好經歷了那場有名的兩伊戰爭,如今他的故土又險些爆發另一場雙方實力懸殊的戰爭,雖然近期局勢變得緩和,危險的信號卻還沒有完全被解除……也難怪奧斯丁會發出這樣的喟嘆,他的四周都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中國人,恐怕沒有誰能體會到這位異鄉來客的心情。
“你們瑣羅亞斯德教的教衆,現在應該所餘無幾了吧?”宇文並非在輕視奧斯丁,他所說的倒也是實話。瑣羅亞斯德教雖然曾經貴爲古波斯國教,可自從亞歷山大大帝征服波斯之後,瑣羅亞斯德教的經典教義大多都被馬其頓人焚燬,傳教之路頓時元氣大傷,後來阿拉伯人佔領了中東,在伊斯蘭教的排斥下,瑣羅亞斯德教只好被迫東遷,部分通過西域傳入中國,部分傳入了印度,在中國的近千年裡,幾度復興,又幾度被禁,最終仍是湮沒了,據說現在只有在印度還有少量村落信仰這種崇拜火焰的宗教。宇文自然十分好奇,面前這位瑣羅亞斯德教的“不淨人”,又是如何走到了現代社會之中?
“聖域雖然已被異教徒所侵佔,可我們瑣羅亞斯德教的火焰,是永遠不會熄滅的。”奧斯丁用銳利的目光直視着宇文。
“莫非你還想光復聖教不成?”宇文不禁一笑,眼前的奧斯丁讓他想起了金庸小說《天龍八部》裡的慕容復,可他的笑容卻在瞬間凝固了,一個驚人的想法突然出現在宇文的腦海中——難道奧斯丁認爲邪兵所擁有的力量,會巨大到能夠幫助瑣羅亞斯德教重新奪回往日的榮光?可無論怎麼看,那把賽施爾長刀也就是一把單純的殺人利器而已,在高科技統治的現代社會裡,還能有什麼作爲?
奧斯丁將手中菸頭扔在地上,又用腳碾了一下,頗嚴肅地說道:“宇文老師,你真的以爲瑣羅亞斯德教現在已經變得勢微了嗎?其實現在許多印度富豪,都是信奉瑣羅亞斯德教的。印度的教徒一直財雄勢大,在孟買佔據了很大的經濟勢力,就連著名的‘塔塔財團’,也是在本教的控制之下。”
宇文聞言不禁心頭一凜,塔塔財團至今已有百年曆史,是當今印度第一大財團,擁有近百家子公司,總資產竟佔印度國民生產總值的2%,如果瑣羅亞斯德教真有如此有力的財團支撐,那確實不能算是勢微了。
就在宇文半信半疑之間,奧斯丁又接着說道:“就在十八世紀七十年代,身處印度的本教教衆還藉助了葡萄牙人的力量,以澳門爲跳板,在與中國南方沿海做貿易的同時,再度將聖教傳入了中國!澳門歷史上著名的怡和洋行老闆威廉,就是瑣羅亞斯德教的信徒。香港開埠之後,本教教衆又以敏銳的貿易眼光逐漸遷移至香港,另一位教徒摩地先生(Hormusjee·Mody),就是創辦香港大學的最重要捐款人。不過我們現在對外都沒有再用瑣羅亞斯德教的名號,而是改用俗稱的白頭教。現今港澳地區瑣羅亞斯德教的事務,都由港澳白頭教聯合會負責,我到中國留學,也是在他們的安排之下成行的。”
白頭教雖然沒什麼名氣,但宇文也是有所耳聞,只是沒想到這背後的根源,竟全部指向一個世人都以爲早已湮沒的古代宗教,這瑣羅亞斯德教如此低調行事,難道真是想掩蓋其復興的野心?
“現在印度商界中享有聲名的人,大多是帕西族人,塔塔財團的創始人賈姆謝特吉·塔塔,就是帕西族的,其實帕西(Parsi)二字,就是波斯人(Persians)的意思!他們全都與我一樣,是古波斯人的後裔!”說到最後,奧斯丁突然握緊拳頭振臂一呼,渾身散發出驚人的氣勢,他身上那件黑色的風衣,竟在雨中嘩地一下飛揚開來。
聽到奧斯丁一番極具震懾力的話,宇文心下也不禁駭然,可臉上卻絲毫沒有露出畏懼的神情。
奧斯丁見宇文神色凝重,半天沒說話,便笑道:“宇文老師,大神阿胡拉·瑪茲達創造出來的聖火,是一直燃燒在我們心中的。”說完,他擡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臟。
“嗯?奧斯丁,我怎麼覺得你今天話說得挺多,和平日沉默寡言的樣子大不相同。”宇文微笑着摸了摸身旁玄罡的腦袋。
“呵呵……我不說話,只是因爲我不喜歡說謊話而已。”
“難得你今天打開了話匣子,可否實話實說,這幾件邪兵的背後,究竟有什麼秘密?”宇文突然逼近了奧斯丁。
奧斯丁望着宇文的臉,沉吟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宇文老師,我尊敬你是黃泉引路人,不會說欺騙你的話,但關於邪兵……我只能告訴你,在七年前,伊朗考古學家在一處阿巴斯王朝時期的遺蹟中,挖掘出一份記載了一次遙遠流亡的文獻。”
“遙遠的流亡?”
“對,是一個當時的下層奴隸,曾跟隨一個波斯商隊出行去中國,後來卻獨自一人從中國流亡回來,之後他寫下一份回憶錄。在這份回憶錄中,他提到了自己的主人——一個阿巴斯王朝有名的騎士,把自己的生命和戰刀一起遺落在遙遠的中國……”
“戰刀?難道就是柏葉手中的那把賽施爾長刀?”
“目前看來,無疑就是這把刀!”
“可中國這麼大,你們怎麼能這麼精確地找到當年那個騎士死亡的地方?”
“記錄中還有比較詳細的地址記載,所幸我們腳下這片土地,近兩千年來名稱都沒有改變過,憑藉那地名的發音,我們可以輕易地找到了這裡,並鎖定了一個大概的範圍。”說到這時,奧斯丁突然有些惱怒地捏緊了拳頭,“可恨那無孔不入的日本間諜,竟然收買了伊朗考古界的兩個敗類,盜走了那份文獻,我們只來得及複製了文字的副本,一個關鍵地點的圖示卻沒有及時複製……”
“莫非那個關鍵地點,就是埋藏邪兵的具體位置?”
“嗯……確實如此。”
“原來是這樣!”宇文頓時醒悟過來,擡頭看了看四周這片工地,“難怪日本人要投資與S大共同修建這所綜合教學樓,原來就是因爲他們已經知道了邪兵埋藏的具體位置!嘿嘿……只是他們處心積慮等到今天,學校纔開始改建這棟老樓,又好不容易將地基挖到那樣的深度,距離邪兵已經相當的接近,卻被無心的易南行搶了先!”
“也就是因爲那個易南行,搞得現在陰差陽錯,我拿到了日本人的十字槍,而柏葉卻拿了古波斯的賽施爾長刀……”奧斯丁似乎對此很難接受。
“奧斯丁,你說實話,你們拿到這些邪兵,究竟有什麼用途?我可不相信你能僅憑一把賽施爾長刀就可以重振瑣羅亞斯德教。”宇文再次追問這個關鍵的問題。可奧斯丁搖頭說道:“我不想說謊,但也不想回答你的問題。”
“那你告訴我,今天我幫你們兩人做了邪兵交換之後,你是否會立刻離開S大,離開中國?”宇文無奈之下,只好換了一種詢問的方式。
奧斯丁思忖良久,搖了搖頭。
※※※
與此同時,在工地外圍的另一端,方欣正小心翼翼地躲在一輛停放在路邊的轎車背後,而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唐考和丁嵐提着一臺攝像機和一架摺疊梯,正站在工地圍牆下四處張望。
兩個男生張望了片刻,確定四周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之後,便迅速地將摺疊梯架在圍牆邊,兩人一先一後,很快翻過了圍牆。
方欣悄悄探出頭來,卻發現丁嵐將摺疊梯也收到了圍牆裡面,她心中一急,正要追上前去,身後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方欣一回頭,拍她的人竟然是柏葉。她啊地叫了一聲,本能地向後連退了兩步,可接下來的時間裡,方欣竟不知該逃走還是該留下了。
柏葉輕輕咳嗽了一下,微笑着問道:“你在這裡幹什麼呢?”
“我……”方欣扭頭看了一樣圍牆那邊,唐考和丁嵐早已不見蹤影了。“我沒幹什麼,出來閒逛一下。”
“外面還在下雨,你又沒帶傘,爲什麼不早點回寢室休息呢?”柏葉的眼神裡,卻是一份情真意切的關注。
方欣躊躇了片刻,趕緊對柏葉鞠了一躬,說道:“那天在游泳池,多謝你救了我!最近一直沒有機會去給你當面道謝,很不好意思!”
“一件小事而已,不必這樣……剛纔我看見唐考他們翻過了圍牆,是不是他們不帶你進去啊?”
“呃……是的……他們說可能會很危險。”方欣回答之後,才驀然想起,唐考他們要防備的,不就是面前這人嗎?
柏葉沉吟片刻,突然正色說道:“方欣,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
“啊?這……”方欣見柏葉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只道是柏葉要向自己表白,心中頓時一片慌亂。
柏葉頓了一頓,說道:“方欣,我希望你以後還是離那位宇文樹學老師遠一點!他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
“什麼?你胡說什麼?”方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比柏葉說出“我愛你”三個字更讓人難以接受了。
“宇文樹學……他是一個黃泉引路人!”
“黃泉引路人?”
“嗯,法術界向來有這樣的傳言,黃泉引路人,行走於陰陽兩界的灰色地帶,自古以來,便被稱爲不祥之人,每當有黃泉引路人出現的地方,必會引起血光之災!”
“你胡說,宇文老師這麼好一個人,怎麼會引起什麼血光之災?”方欣連連搖頭,只覺得柏葉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柏葉有些痛苦地低下了頭,說道:“我有必要說出這樣的假話嗎?象宇文這樣的黃泉引路人,如果形勢需要,他們就連自己的朋友也可以隨時犧牲!”
“你和宇文老師有仇嗎?爲什麼要這樣污衊他?”方欣極爲生氣,若不是柏葉救過她的命,她幾乎要轉身頓足而去了。
“有仇?哼哼……我和他確實有仇……而且是殺父之仇!”柏葉猛地一擡頭,眼中兇光暴射。
方欣一驚之下,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的父親,是高野山一個級別比較低的退魔師。”柏葉負手而立,目光投向了遠方,“由於資質平庸,在法術修爲上一直沒有什麼建樹,過了三十五歲,他便還俗了,與我的母親一同住在和歌山下。就在我母親懷上我的那一年,平靜的和歌山縣,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那個人是宇文樹學的師傅,人稱別離先生。而他隨身帶着的一條狼犬,就是現在跟隨在宇文身旁的玄罡……在我們和歌山上,自古就生活着一條神獸——夢貘!夢貘可以吃掉人們的噩夢,一直是我們敬仰的神物,沒想到那別離先生爲了讓玄罡也能擁有這種吃掉噩夢的能力,竟然偷偷獵殺了夢貘!高野山真言宗的大師們察覺了這件事,便發動門下所有退魔師,追捕偷獵夢貘的別離先生!”
“可……可這與宇文老師有什麼關係?”方欣顫聲問道。
柏葉並沒有直接回答方欣的問題,又繼續說道:“無奈那別離先生,法術非常厲害,雖然只是孤身一人,但真言宗派出大量退魔師沿路追擊,卻損失慘重……我的父親那時雖已經還俗,卻仍把自己當作真言宗門下的人,當時也響應召喚,加入了追擊的隊伍,可在大阪港口一戰,他被那條兇惡的巨犬玄罡,一口咬傷了咽喉!被擡回家中,痛苦掙扎了三天,傷口無法癒合,最終仍是丟了性命……而那別離先生,居然安然無恙地逃回了中國!他這麼做的原因,僅僅是因爲宇文樹學幼年時常做噩夢,需要玄罡去吞噬宇文所發的夢魘!”
“你……怎麼能確定那咬傷你父親的……就是玄罡呢?那時候,你應該還沒有出世啊?而且快三十年了吧,玄罡又怎麼可能一直活到了現在?”方欣現在只想在柏葉的話中找出漏洞,纔可拼命反駁柏葉。
“我的父親死後,遵照他的遺囑,遺體被葬在圍繞高野山四周的八葉峰上的一個山洞裡。在我八歲生日那天,母親帶我去了父親的墓地。在那裡,我看見了觸目驚心的一幕,雖然我的父親已經死去多年,但曾經守護着他的式神卻一直沒有消散,竟然將我父親被玄罡咬傷時的場景幻化出來,不停地反覆重演當年的那一幕!所以……我就一次又一次地看着玄罡一躍而起,將我的父親撲倒在地,然後咬住我父親的咽喉,鮮血四處飛濺……”說話間,柏葉的臉上已佈滿了淚水,“這就是爲什麼,當我第一次在宇文家中看見玄罡的時候,會那樣的失態!因爲那兒時的恐怖回憶,已經深深嵌入我的腦海,玄罡這妖獸,竟如此長命,它殺人時的那兇惡模樣,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方欣聽完柏葉的一席話,只覺得手腳都變得冰涼起來,柏葉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還沒等方欣從愣怔中清醒過來,柏葉已經快步向工地圍牆衝去,藉着牆上一處凹缺的地方,兩下蹬踏,便輕巧地跳入圍牆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