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長生觀?現在?就帶這麼點人?安全麼?
在夜色裡策馬狂奔,柳傲君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很不安穩。
今天的事,就是長生觀搞出來的。王爺怒不可遏,打上門去,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就這樣打上去,有什麼效果呢?
王爺莫不是昏頭了?
唉!只要扯上小皇帝,他的大王爺就要昏頭!
可瞧着王爺的樣子,也不像是去打打殺殺!
那到底是爲何?
百思不得其解!
白天有太陽,春風和暖燻人醉。可等到夜晚,太陽落山,被壓下去的涼意就一點一滴的透出來。快馬疾風,這涼意紮在身上就成了寒。
然而展萬鈞一點也不覺得冷,只覺得熱。狂熱!
從京城到長生觀坐車要半天,但騎快馬卻只要一個一個半時辰就到。
到了山下,翻身下馬,攝政王就直接往山上跑,連馬都不栓。
“王爺!”柳傲君也顧不得,翻身下馬,跟上去。
跟來的七八個親隨也連忙下馬,比他還快,飛身登上石階,追上展萬鈞。
王爺的安危事關重大,寧可不管馬,也要跟牢。
展萬鈞頭也不回,徑直往上。
山高路陡,亭臺樓閣似在眼前,卻怎麼走也走不到。他一刻不停,心急如焚,到半山腰已經氣喘吁吁。
這麼點路,他就喘。他果然只是一個凡人而已!
可凡人又如何?祁進是神仙,神仙不是很厲害嗎,爲什麼也……
強提一口氣,他憋着一股勁,一路向前。
陛下許久未哭,今天又大哭了一場,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掉,掉的他心裡的火都被噗噗澆滅,溼成一灘。
她就是個水做的人兒!除了哭,一無是處。但對付他,足夠!
不能逼她,他只好對自己生氣,逼自己。
長生觀,長生子,祁進!都是因爲有了這個人,所以她才能走。
如果沒有這個人……她還怎麼走!
可想要現在就幹掉祁進,又是絕無可能。況且若是逼急了,對方先下手爲強,他仍舊留不住她。
祁進!既然是因爲他,那就只能來會會了。
說來也怪,往日裡長生觀門口總是燈火輝煌,徹夜不滅。可今天除了門口的兩盞大燈籠,裡面是一片漆黑。
彷彿一個人都沒了!
他登上最後一個太監,停住腳步喘了口氣,又上前,拔出拳頭就咚咚敲門。
“長生子!出來!你給我出來!”
一邊敲,一邊大喊大叫。咬牙切齒,聲嘶力竭!
親隨們追上他,團團圍住,見他這個樣子,不敢上前,不敢開口。
柳傲君也上來,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
“王爺!讓他們敲門就是了!”
展萬鈞低頭喘氣,滿頭是汗,面色疲憊,然而雙眼發光,倒是炯炯有神。
退後一步,伸手一揮。
親隨就上前繼續咚咚敲門。
柳傲君扶着他到一邊,擡頭看了看。裡面黑漆漆的,難道這班妖道知道王爺要來,提早跑路了?
不會啊!長生子那麼狂那麼傲,纔不會跑路。底下人以他馬首是瞻,也不會跑。何況如今這個局勢,也沒到長生觀覆滅的時候呢。
非但不會覆滅,這道觀的能量還大得很呢。
那怎麼會……難道……有詐?
想到此處,他心提起,對旁邊的人使了幾個眼色,親隨紛紛對他點點頭,把腰間的刀劍握緊,隨時準備。
臨走之時他對老僕也使了眼色,希望龐瑤將軍即刻帶兵趕來,把這裡圍住,保護王爺安全。
咚咚咚,咚咚咚。長生觀的大門都快要被敲破了,然而裡面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展萬鈞喘勻了氣,嘖一聲,伸手一揮。
“我們翻牆進去!”
“王爺,裡面局勢不明,不可涉險!”柳傲君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噗通跪地,急聲道。
攝政王仰頭哈哈一聲長笑。
“長生子見我來就怕的當起縮頭烏龜!我可不怕他!他有什麼本事,就儘管使出來!”
一把推開柳傲君,大步上前。
“王爺!不可涉險!”七個親隨上前將他圍住,也跪倒在地。
展萬鈞冷哼。
“你們都怕他,都當他是個神仙。我可不怕!他不是神仙,他是個烏龜!”
這話聽着就不上道!不像攝政王罵長生子,倒是個一個吃醋的男人罵情敵!
柳傲君頓覺汗顏。王爺這個醋勁啊!
但這真是錯怪了展萬鈞,他並非吃醋,而是激將。
果然風裡漂亮一聲輕笑,有人幽幽道。
“我看你展萬鈞也不像攝政王,倒像個醋缸!”
展萬鈞順着聲音一擡頭,就看到山門的屋檐上,直挺挺站着一身白的祁進。
他站得高,身上的白袍隨風搖擺,雪白的髮絲迎風飄逸,白玉雕就的臉上,長眉入鬢,鬢若刀裁。細長的鳳目眯着,眼皮低垂,一如廟堂裡高高在上,冷眼低看的神明。
裝神弄鬼的時間長了,他還真當自己是神仙了!
王爺冷哼一聲。
“我還以爲你準備縮頭到底了呢。”
祁進冷冷一笑。
“我怕你酸死在我的家門口,不得不來啊。”
“你來就好。傲君,你們都退下。”他伸手一擺。
“王爺!”柳傲君急了,膝行上前。
展萬鈞頭也不回,只看着祁進。
祁進卻不看他,眼珠一轉看向柳傲君,微微一笑。
“柳大人還是下山去看看吧,龐將軍帶了這麼多兵馬過來,是想做什麼呢?他這樣興師動衆,帶兵而來,陛下知道嗎?”
柳傲君一愣。
龐瑤來了,他心裡鬆了一口氣。但長生子對此一點反應也沒有,又讓他覺得心懸。對方還提起了小皇帝,他這顆懸着的心又咕咚咕咚的沉下去。
上上下下,不好受啊。
“傲君,你下去,叫龐瑤原地待命。沒有我的命令,不必上來。不光你們不要上來,也不要讓其他人上來!”
“王爺!”
“下去!”
這已經是第三次叫他們走了!柳傲君知道事不過三,再說也沒用。
不過事到如今他也覺出味來,今天晚上看來王爺是要跟長生子說一些別人不能聽的事情。
“是,下官這就下去。”拱手施禮,起身,帶着人都下去。
這些人一走,祁進腳尖一踮,從屋頂上翩然而下,落在門前翠柏的枝頭上。
他落下的身姿十分優美,而且落地無聲。不僅無聲,整個人也彷彿輕如鴻毛,碧綠脆嫩的枝頭連一絲一毫的顫動都沒有。
這一手本事,也確實像個神仙。
展萬鈞握了握拳頭,微微皺眉。
“一百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夜,有個和你差不多的男人,也是這樣怒氣衝衝的跑到這兒,質問我!”
祁進站在枝頭,微微仰頭,看着夜空裡那輪朦朦朧朧的月亮。
微涼的夜風拂過,吹動他的髮絲,拂起他的一擺。枝條也漸漸開始搖擺起來,讓他翩然飄忽的身影彷彿隨時會飛起,隨風就飄走。
天上的雲也隨風緩緩飄動,朦朧的彎月一會隱,一會現。月光也一會明,一會暗。照的山門前這兩人的臉色,也是忽明忽暗,忽隱忽現。
“爲什麼?人人都來爲我爲什麼,那我又該去向誰問爲什麼?”
他緩緩道,忽而低頭,看了展萬鈞一眼。
展萬鈞不語,眉頭緊皺。
“世上哪來那麼多爲什麼!有因必有果,而此時的果又成了將來的因。天道循環,這天下從沒有什麼新鮮事。”
他長嘆一口氣。
“你不愛她嗎?”展萬鈞問。
祁進微微一笑,仍舊看天,看月,看虛無,就是不看他。
“也許愛,也許不愛!”
也許?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哪來這麼多也許!黏黏糊糊,拖拖拉拉,不痛快!
他冷哼一聲,不屑一顧。
祁進笑笑。
“愛又能如何?不愛又能如何?你愛她,你也留不住她。不是麼?”
說完,眼角輕輕瞥他一眼。
這一眼似針,刺目。展萬鈞抿嘴,忍痛,忍氣,忍無可忍,但還是得忍。
“如果,你我合作,未嘗不能留住!”他緩緩道。
這句話要說出口,太難。但此刻是疾病亂投醫,臨死抱佛腿,他是無可奈何了。
結果祁進聽完眉梢一挑,隨即仰頭哈哈大笑。笑的樹枝亂顫,上下搖擺,迎風招展。然而怎麼搖,怎麼擺,他還是穩穩當當立在枝頭。
由他笑!今時今日他站在這裡說這樣的話,早就有覺悟被恥笑嘲笑。只要這妖道笑完了,能好好說話就行。
祁進笑的不行,上氣不接下氣,花枝亂顫,雙手一會抱肚,一會撫胸,姿態誇張之極以至於假到極點。
太假了,展萬鈞就感覺不到嘲諷,只覺得有種莫名的涼意和悲意。
笑了好一會,祁進才長吁一口氣,慢慢直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他,面帶慈悲和淡淡的嘲弄。
“留得住,又哪裡還會是她?何況,我要的和你要的,本就不同!”
不同?展萬鈞不解。愛她,要她,留住她,這有什麼不同?
“哪兒不同?你想說,你的愛是奉獻?我的愛是索取?”
王爺也不傻。
然而祁進搖搖頭。
“愛都是自私的。付出了都想要回報,而且付出越多,想要索取的回報就越大。但我要的,不是你要的。所以,我們壓根就沒有合作的基礎。”
“你想要什麼?她走了,你能得到什麼?”
然而和末璃的情況一樣,每每問道這一處,長生子就含笑不語,避而不答了。
可攝政王不是小皇帝,沒那麼謙虛懂道理。
“你想要這個天下?你想讓我爲愛癡狂,敗於你手?”
對方仍是不語,但神色越發嘲弄和不屑起來。
展萬鈞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若是想要天下,長生子何須等到現在。而若是爲愛癡狂就會輸,那他就不是展萬鈞。
那他到底想要什麼?
“真的不能合作?”
祁進搖搖頭。
“她必須走,你留不住,我不想留!”
“若是我一定要留呢?”
他仍是輕輕搖頭,目光慈悲而無情。
“你留不住。”
“爲什麼!”他震怒,大吼。
“爲什麼?當初那人也問過,也留過。但結果呢?”長生子輕輕一笑,緩緩搖頭。
“當初?誰?他做了什麼?”他注意到了這一點。
“是誰與你無關。他做了很多錯事,他也想留住。但最後卻是錯誤可錯,只把人推得更遠。最終,還是留不住。”
“他做了什麼?”
“你想做,而尚未做的。”
展萬鈞愣住,心中震動。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這天下,從來沒有新鮮事。越活得久,越是如此。”
展萬鈞沉默不語。
若非無可奈何,他也絕不會來祁進跟前自取其辱。然而祁進卻沒有辱他,甚至算得上好言好語,理性溝通。然而他說的越多,他的心就越糊塗。糊塗之中又有一線光明,可這光明太細,想要抓住,談何容易。
若是留不住……那豈不是要生生剜心挖肺,把自己的一部分割捨。
可若是強留……他仰頭,看向站在樹枝上默默看月看天但其實什麼都沒看的長生子。
他說,留不住的。
他該信嗎?依着心,不信!鳥兒會飛,活人會跑,但若折掉翅膀,砍掉雙腿,怎麼飛?怎麼跑?
可他也懂,人留住了,心卻會越推越遠。
但留下一部分也總比什麼都沒有強吧!
可他也明白,人也留不住。因爲這世上還有一個長生子,他不想留,他要她走。
所以,他的勝算太少。
便是拼盡天下,也許也留不住她。
想到此處,展萬鈞傲然的脊樑微微彎曲。肩頭似被千斤萬鈞壓着,就要支撐不住。
許是他的神色太悲苦,表情太沮喪,姿態太頹然,取悅了高高在上的神明。於是神明從天而降,落到他跟前。
他仰頭,後退一步,目光警惕,眼中仍有火光在燒。
還是不死心!
祁進哼笑一聲,伸手一擡。
他頓覺雙手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托起。
長生子之所以被稱爲神仙,終歸還是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本事。
對方長袖一舞,他掌中就多了一抔清水。
展萬鈞愣一下,下意識的併攏手指,託着這抔清水。清水滴滴答答的從指縫滲出,越來越少。
他皺眉,不解。
祁進伸手如抓,一把握緊他的雙手,合攏。
掌心裡的清水瞬間就被全被擠出去,潑灑在地上。
再次攤開手掌,只留下一手的潮溼。
做什麼?
祁進長嘆一口氣。
“她就像這水,你就是小心翼翼的用手捧着,她也會流失,何況你用力去抓。只會,失去的更快!”
展萬鈞皺眉,把雙手握緊。
“若她是水,那就應該用瓶子裝起來。”
祁進哼哼一笑,迴轉身用力一揮手,指着身後巍峨堂皇的長生觀道。
“這個瓶子如何?”
展萬鈞愣住,擡頭看去。
“依然留不住!”
長生觀……是一個裝水的瓶子?用瓶子裝着也沒用?
這一揮手,祁進彷彿是用力過度,臉上竟露出倦色。垂着眼皮他緩緩轉身,一步一步往山門走去。
“那該怎麼辦?”展萬鈞急了,追問。
祁進伸手指了指夜空,隨即雙腳輕輕一踮,抻開雙臂翩然飛起,如同白鶴一般,振翅而去。
見他要走,展萬鈞追上去幾步,但終究被高高的圍牆,緊閉的山門攔住,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飛入黑暗,隱而不見。
他低頭,攤手,看掌心的潮溼。因爲握得緊,手心裡的最後一點水都被捂熱,一攤開,爭先恐後的消散。
夜風拂過,就連這點潮溼也留不住,很快就幹了。
水乾了,消失了,去了哪裡?
他擡起頭,看天。
身後,柳傲君帶着人慢慢探出頭,焦急而又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
王爺叫他們下山跟龐將軍待在一起,他下去了,但很快又上來。
怎麼能放心讓王爺一個人和長生子待在一塊!但王爺的事,他作爲一個下屬也不敢偷聽。所以遠遠的站在石階上等候,隨時待命。
山風偶爾會把隻言片語吹過來,零零碎碎,湊不成完整的話語。只依稀覺得,兩人再說跟水有關的話題。
這是什麼?很重要嗎?難道是江南水利?
等到上面安靜了好一會,他才帶着人上來,但仍不敢靠近,就遠遠看着。
直到攝政王自己轉身,大步而來。
“下山,回城!”
展萬鈞大步流星,一刻不停,越過他就直接拾階而下。
“是!”柳傲君應了一聲,連忙跟上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祁進的身影自幽暗中顯出,輕輕一揮廣袖。身後黑漆漆的長生觀便漸漸綻放光明,一盞盞掂量的燈籠被一一掛起。不多時,這巍峨的山門就恢復了往日的燈火通明,富麗堂皇。
然而身後的燦爛吸引不了他的目光,森然冷淡的神明仍舊看着天空裡朦朧的彎月。
“如果他不犯錯,你會如何?”在清風裡他輕聲問。
清風拂過,並不回答,只是急急的自山頭而下,向遠處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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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表示:騷年,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